往後幾日,陸追找機會去了幾次那已經開始動工的迷陣,将每天進展與陣型都記入腦中,回營帳後再在地上繪出雛形,手裏拿着一根小棍神情專注,隻有在聽到帳外傳來旁人的腳步時,才會迅速将其擦掉。
張茂道:“在嗎?”
陸追掀開簾子:“師爺怎麽來了。”
“隻有你一人?”張茂探頭,目光四處一掃。
“我大哥去了納木兒的大帳。”陸追側身讓他進來,“師爺找他有事?”
“我就是想問問看,兩位将來有何計劃。”張茂道,“總不能等到大家将這石頭城修建完畢,再行下一步棋。”
陸追道:“還真要等這迷陣修完,才能有下一步計劃。”
張茂聞言眉頭一皺,心裏更多了幾分狐疑與不信任。任由傻子都能猜到,這石頭城将來是要用作對付大楚将士的,夕蘭國不惜裝神弄鬼也要虜來勞力,這般大費周章,背後目的一定不簡單,對楚軍的威脅亦不言而喻。他原以爲這兄弟二人會設計将其毀掉,卻不料看這架勢,竟是打算聽之任之?
“我有計劃,可是不能在此時告訴師爺。”陸追道。
張茂不滿:“爲何?”
“因爲事關重大,而我與師爺之間也不算知根知底。”陸追道,“若這隻是我的私事,說了也無不可,可此事若關乎大楚将士,那在下就不得不小心行事。”
張茂甕聲甕氣道:“當真是因爲這個原因?”
“怎麽?”陸追道,“師爺信不過我?”
“這一路過來,你一直都在勸我,要安心替耶律星做事。”張茂道,“逆來順受打不還手就算了,現在還要替他将這石頭城修建完畢,沒看出來哪裏有對大楚半點好,倒是給了夕蘭國不少便利。”
陸追啞然失笑:“所以師爺就因此懷疑我?”
張茂未說話,卻顯然是默認的态度。
“即便沒有我,即便百姓躁動不配合,師爺覺得這石頭城就不能再修了嗎?”陸追搖頭,“錯了,百姓若不在此時表現出乖順,就隻會吃更多苦,一次兩次的反抗或許會有,可等死在銀刀武士手中的人一多,還會有人再出頭嗎?到那時,納木兒一樣會獲得大批聽話的奴隸——那可是真的奴隸,心中沒有任何希望,也不會覺得有人會來救他們,隻知道行屍走肉一般做苦力。”
張茂語塞,道:“我說不過你。”
陸追道:“我不是要強行說服誰,隻是将各種利弊一一列出,師爺是明白人,自然能想通這中間的道理。我若已叛國,這般苦口婆心并不能讓我獲得更多好處,而我若沒有通敵,那師爺爲何不能安心聽我一言?”
張茂歎氣:“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陸追笑道:“就這樣?”
“我還是聽你的。”張茂站起來,“先将那些石頭樁子立起來再說!”
陸追拱手:“多謝師爺。”
張茂彎腰鑽出大帳,走得風風火火頭也不回,看起來心裏依舊有些不忿。陸追暗自松了口氣,又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另一頭,那挂着華麗帷帳的,便是納木兒的主帳。
蕭瀾正道:“單憑這些巨石柱,就能剿滅大楚的軍隊?”
“怎麽,你不信?”納木兒問。
蕭瀾道:“說實話,還當真不信。”
納木兒大笑道:“沒見識,但這并不是你的錯,待将來兩軍對戰時,你自然能領略到這石城的威力。”
“還當真有這麽厲害。”蕭瀾低聲嘀咕一句,又問,“就是傳說中的**陣?”
“那是你們大楚的說法。”納木兒道,“在大漠中,這叫石陣鬼城,無論是多麽強大的軍隊,一旦被困其中,也隻有死路一條。”
蕭瀾抱拳朗聲道:“原來大人竟還通曉鬼城布陣之法,在下真是跟對了人,佩服佩服。”
大帳中還有七八名銀刀武士,納木兒臉上挂不住,咳嗽一聲道:“這石陣鬼城的布設之人不是我,而是王上從大漠深處請來的高人,名叫大沙鹫,将來你見了他,記得尊稱一句國師。”
“國師要來?”蕭瀾問。
納木兒掃他一眼:“你這改口的速度倒是挺快。”
蕭瀾笑道:“聽起來這位國師像是厲害角色,趁早改口,免得将來出錯。”
“再過七日,國師就會與王上一道前來。”納木兒道,“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些,你務必要安撫好那些奴隸,讓他們别在王上面前給我鬧事。”
蕭瀾點頭:“知道。”
“下去吧。”納木兒道,“好生幹活,石陣鬼城建好之日,我自然會替你邀功請賞!”
蕭瀾道謝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陸追依舊坐在地上寫寫畫畫,聽出是他的腳步聲,連頭也未回,隻問道:“怎麽樣了?”
“一個好消息,一個更好的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蕭瀾蹲在他身邊。
陸追不假思索:“好消息。”
蕭瀾道:“我已經打聽到了,那些石柱是石陣鬼城,背後之人名叫大沙鹫,是夕蘭國的國師。”
陸追又問:“更好的消息”
蕭瀾道:“再過七天,這位國師就會率人前來。”
陸追點點頭:“他來了,你就有機會殺了他,我也就有機會能搗亂,的确是更好的消息。”
“還有個壞消息。”蕭瀾提醒。
陸追将地上圖案抹平:“能不聽嗎?”
蕭瀾道:“不能。”
陸追深深歎氣,将耳朵湊過去:“說吧,我準備好了。”
蕭瀾道:“耶律星也要一道前來,所以,你知道該怎麽做,嗯?”
陸追答:“聽你的話,躲好。”
蕭瀾單手摟過他的肩膀:“乖。”
陸追靠在他身上,試圖從腦中那團模糊的白霧中找出與耶律星有關的一星半點,也好有備無患,隻可惜努力半天,也依舊隻是混沌一片。
“别擔心,”蕭瀾道,“有我呢。”
陸追答應一聲,抱住他的胳膊,靠着不肯起來。
浩瀚無邊的沙海中,一支大漠馬隊正在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疾馳,在夜色裏連綿成一片起伏的山丘,遠遠看去,像是一幅正在流動的壯闊畫卷。
這是夕蘭國的馬隊,領頭人正是耶律星,而緊随其後的黑衣男人,則就是納木兒口中的國師,大沙鹫。隻見他身形粗壯,一張臉上遍布白色斑塊與黑色圖騰,沒有眉毛亦沒有頭發。鴨蛋般的腦頂被刺入了鮮紅的顔色,遠看像是頭破血流,近看……也依舊好不到哪裏去,換成膽小的娃娃,隻怕會緊閉着眼睛,哭個肝膽俱裂聲嘶力竭。
夕蘭國内,極少有人不怕他,也極少有人敢與他對視。那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剛從地府的死人堆裏摳出來,随便安在了臉上,才會這般毫無生氣而又陰森可怖。
陸追書看得多,而書中的國師,大多都是白須長袍上了年歲的老頭,平日裏裝神弄鬼養尊處優,要麽枯瘦,要麽賊胖,因此對于蕭瀾的暗殺行動倒是挺放心,每日隻專心躺在床上裝病。這日午時過後,外頭突然傳來嗚嗚的号角聲,在一片嘈雜的腳步與喧鬧裏,陸追敏銳地聽到了那些銀刀武士們交談的内容——耶律星與大沙鹫來了。
六天,比七天還少了一天,看來是當真晝夜不停。陸追側了個身,裹着被子繼續聽,蕭瀾一早就被納木兒叫走,想來此時應當也正在一道迎接那傳說中的夕蘭王。
戰馬長嘶一聲,前蹄擡高後又穩穩踏上沙地。耶律星翻身下馬,大笑道:“辛苦木木了!”
蕭瀾眉心不自覺一跳,若陸追聽到這一聲“木木”,隻怕又要吭哧吭哧笑上半天。
“王上。”納木兒道,“這一路辛苦了。”說完又道,“國師也辛苦了。”
蕭瀾低着頭,隻用餘光瞥了一眼。耶律星自不必說,可那國師大沙鹫的裝扮與容貌,倒着實令人大爲吃驚,哪怕在冥月墓中生活多年,蕭瀾也從未見過這般像地府厲鬼的人,與容貌無關,而是周身散發出的氣場,如同萬千陰兵齊上陣,令人骨縫生寒。
“走,去看看石陣鬼城。”耶律星将馬鞭丢給下屬,也未說要先休息。蕭瀾漫不經心掃了一眼他的馬,膘肥體鍵毛發金亮,鬃毛卷曲而垂下,比起飛沙紅蛟來,可謂不相上下。
看來夕蘭國好馬還真不少。蕭瀾心裏一笑,回了自己的住處。
“怎麽樣?”陸追頂着被子坐起來,“他沒認出你吧?”
“放心吧,他的興趣隻在石陣鬼城,看也沒往我站的方向多看一眼。”蕭瀾道,“還有,他這回帶來的馬不錯,與飛沙紅蛟不相上下,頂多再過十天,它就又是你的了。”
陸追抱拳:“卻之不恭。”
蕭瀾笑道:“還有,那大沙鹫與你猜的——”
陸追迫不及待打斷:“一模一樣?”
蕭瀾道:“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陸追:“……”
蕭瀾道:“比我高,比我壯,正值壯年,全身都是圖騰,一腦門子血紅,站在太陽下能當火把使。”
陸追嫌棄道:“聽着有點醜。”
“更麻煩的是,他看起來像是恨不得與耶律星連在一起,連大帳也是同宿一處。”蕭瀾道,“若不想辦法将兩人分開,不太好動手。”
“同宿一處?”陸追盤腿坐在床上:“我有辦法分開他們。”
蕭瀾道:“嗯?”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的,今晚還有。昨晚太困了自己給自己打了個負分删不掉了,我明天會找編輯删除,大家無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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