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耳邊風聲呼嘯,陸追不知自己究竟是跌入了何處,隻能憑借習武之人的本能,在觸地的一刹那側身一滾,卻“噗通”一聲跌入了水裏。
那是一汪深潭,水寒可刺骨,濕透的衣服裹住手足,讓每一寸前行都變得艱難起來,陸追勉強遊到岸邊,拖着清風劍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卻覺得身下的土地竟然緩緩動了起來。
巨大的沖擊力重重打向右臂,幸虧陸追早有察覺,順勢一側身,才沒有被那一下敲得骨骼盡碎。眼睛已經勉強适應了黑暗,雖然依舊不能辨明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卻能看到在周圍,正有一點又一點的紅光亮起來,像他布陣時,藥師看到的幻境之相,一樣連成一片,一樣如同繁星,唯一的區别,是眼前這片紅光絕非幻象,而是……眼睛。
潭水邊趴着的,是無數條巨大的鳄魚,擁有鐵甲一般的鱗片,和看似笨重,卻靈活無比的身形。來不及多做考慮,陸追憑着感覺揮手斬下一劍,将打到面前的巨尾砍成兩截額,血噴濺而出,在空氣裏散開濃厚的腥臊味,刺激着鳄群越發狂躁起來,紛紛張開嘴撕咬着那受傷的同類,将水面攪出巨浪來。
陸追趁機向遠處跑去,雖不知前路爲何,可至少要擺脫那些兇殘的魔物,才能考慮要怎麽出去。腳下并不平坦,坑坑窪窪又濕又滑,如此跌跌撞撞跑了小半個時辰,眼前方才出現了一絲光亮。
那是從穹頂裂縫處灑出來的光,很微弱,可陸追卻慶幸不已,也松了口氣,精疲力竭坐在地上,想要歇一陣子。
方才藥師手中紅練将他的腰勒出一道紅印,雖說隔着衣服,卻也暴下一層皮來,隐隐滲着血,傷口被那肮髒的潭水一泡,像是被撒了鹽,估摸過不了多久會青紫腫脹。
陸追往頭頂看了一眼,那些縫隙極小,最寬處也隻有手臂粗,算自己能攀上去,也離不開這鬼地方。
什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陸追心裏歎了口氣,有些後悔自己的大意輕敵,也不知蕭瀾與葉瑾那頭究竟怎麽樣了。
安魂殿中,蕭瀾在地上細細摸過一遍,也沒看出機關奧妙究竟在何處,回頭看見藥師臉上嘲諷的笑,心裏怒火更甚,一拳将她打得肋骨盡碎,目色兇狠:“還不說是不是?”
“我說了,不知道。”藥師道,“這是死門,少主人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拆開。”
蕭瀾單手拎着她的衣領,如同拖拽一團破舊的抹布,大步出了安魂殿。
“喂!”葉瑾受驚,這怎麽大搖大擺出去了。
門口的守衛見到大殿門開,剛準備谄媚去迎藥師,卻見出來的人竟是蕭瀾,而不久前還美豔妖娆的藥師,此時卻面目青腫奄奄一息,四肢癱軟着,看着像是連骨頭都被敲了個粉碎。
說來也巧,他是數日前守着藥廬,第一個見到藥師殺了鬼姑姑的人,此番再出變故,他倒是有了臨危不亂的經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大哭道:“少主人,你可算給姑姑報仇了啊!”
“告訴所有分舵主,滾來這裏!”蕭瀾面目陰狠,“再去派人守住墓**出口,若飛出去一隻蒼蠅,唯你是問!”
“是是是。”守衛連連答應,轉身跑去通傳。蕭瀾轉身丢給葉瑾一塊令牌,低聲道:“出去将告訴外頭的人,讓他們在清水灣入口處等着,再讓我娘帶着妙手前輩過來,越快越好。”
“……那你自己小心。”葉瑾答應一聲,又道,“二當家不會有事的。”
蕭瀾點頭,重新拖着藥師回了安魂殿。
墓中再度亂成一片,有弟子想要趁亂逃走,卻被告知少主人有令,走的人要掉腦袋,隻得又膽戰心驚留下,彼此間安慰這管事人一共三個,既然鬼姑姑被藥師殺了,藥師被少主人殺了,那應當沒有誰再能殺少主人了,該安穩了。
藥師被他勒得說不出話來,隻蜷縮在地上,陰森森地笑着,臉上寫滿嘲諷。蕭瀾看得心頭火起,揮手又是一鞭,門口嘩啦啦跪倒一片人:“少主人威武!”
“你們,”蕭瀾伸手一指那片淩亂的金山,“誰有把握能打開這處機關?”
衆人伏地不起,無人應答。
鬼才知道這裏有機關,聽都沒聽過,更别說是打開。
……
陸追坐在地上,仔細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困境。腰上的傷雖說腫脹難忍,但畢竟傷在皮肉,倒不必太擔心,空氣是新鮮的,悶不死,若實在腹中饑餓,那鳄魚潭還能當成廚房,雖說惡心,但至少不會餓死,是……再有一堆火好了。
袖中還有兩枚小小的火石,他又撐着站起來,想要再尋一條路,看看能不能找到墓室或者其餘陪葬品,弄些棺材闆和木頭過來。
這裏的路比起鳄魚潭來,已經幹燥了許多,陸追尋了一處最亮的地方,在地上用石子畫出冥月墓的地圖來,按照引魂陣的卦象布局,在安魂殿下的确該有一處暗道,可沒想到卻如此縱橫交錯,甚至還有個鳄魚深潭。
埋着這麽大一片水,怪不得近年冥月墓四處返潮,不過這些鳄魚究竟是野生的,或是有人故意放進來想要阻止外人入侵,現在還不好說。陸追一邊往前走,一邊側耳聽着風聲,全身每一根筋都緊繃着,以免前頭再沖出來什麽怪物。
幸好,這條路勉強算是平順,除了吱吱叫的老鼠,并沒有什麽其餘活物。用劍挑開層層蛛,還真有一處墓室,擺着供桌與瓷盤,裏頭的貢品早已化爲灰塵。
“得罪了。”陸追将那供桌一腳踩成碎木,生了一堆火。
光芒能驅散黑暗,也能驅散不安。陸追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處墓室極簡陋,棺木大得超乎常理,裏頭躺數十人也綽綽有餘。想來應該是用來陪葬的小厮或者丫鬟,一起在此送了命。
“真是對不住諸位了。”陸追心裏歎了口氣,先祖奪人性命,自己擾人清靜,如此一想,還真是無顔面對這墓中的故人們。他看着熊熊的火光,下巴抵在膝蓋上,一旦安靜下來,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痛,越發不想走一步。
等着蕭瀾來救嗎?這個念頭剛出現在腦海裏,陸追卻“噗嗤”一聲笑出來。先前遇到任何事情,都隻會想着自己往外闖,可此時此刻,在困境重重前路無門的時候,卻生了幾分想要偷懶的意思,隻等着心上人來救,先前說什麽來着,驕奢**|逸催人老,還真不假。
這究竟是個什麽鬼地方啊。陸追抽出一根燃燒着的木柴,打算再出去看看,還沒走兩步,身後的棺木裏卻突然傳來一聲響,在這陰森詭異的地方,何止是恐怖,簡直是毛骨悚然。
陸追驟然停下腳步。
那“咯吱咯吱”的聲音依舊不斷,棺木蓋也像是正在緩緩被推動。陸追單手握緊清風劍,眼底閃過一絲警覺與狠厲。
……
冥月墓外。
“明玉掉進了機關?”陸無名大驚。
“是。”葉瑾道,“那老妖精詭計百出,我們都打赢她了,可還是遭了暗算。”
“那還等什麽,去救人啊!”陶玉兒一跺腳。
空空妙手坐在一邊,梗着脖子不願動,是那陸家的兒子掉進去了,又不是我孫兒掉進去了,不去。
“老東西!”陶玉兒一把将他扯起來,“我告訴你,你若再矯情,這輩子也别想讓瀾兒練你那見鬼的空空妙手。”
“瀾兒,瀾兒自己願意練,你還能管?”空空妙手雖與她頂嘴,心裏卻也清楚那陸家的兒子死不得,否則隻怕孫子這輩子也不願再見自己,更别說是繼承衣缽。于是不甘不願哼着,随陶玉兒一起入了墓。
“前輩若要一起進去,易容吧。”葉瑾道。
陸無名點頭,現在也不知那冥月墓中人究竟是不是已聽命于蕭瀾,還是莫要讓那些老人認出自己,以免多生事端。
墓中弟子雖不認識葉瑾,但見他手執蕭瀾的令牌,自然不敢與之對抗,再一看他身後跟着的三人,兩個男人不認識,那中年婦人卻是當年的陶夫人無疑,于是更認定這些都是少主人的人,态度越發恭敬三分。
蕭瀾道:“前輩。”
“怎麽樣了?”陸無名問。
“我找不到入口。”蕭瀾看向空空妙手,“靠前輩了。”
“别靠我啊,我也未必,能找到。”空空妙手嘀咕一句,用腳一塊一塊踩過地磚,速度極慢。
陶玉兒看得心焦,想要上前催促,卻被葉瑾一把拉住:“夫人冷靜些。”
陸無名看着牆角癱軟的藥師,目光陰沉。
藥師唇邊挂着血,瘆着笑,低低道:“陸家先祖長眠多年,我心好,送個後人去陪他們說說話啊。”
陸追道:“你說你是誰?”
那從棺材中爬出來的人尖着嗓子,道:“朕乃大垚天子陸之峰。”
陸之峰,便是陸家的先祖,陸府的主人。
而大垚,是那短命王朝的國号。
陸追:“……”
他原想着莫非自家祖宗也練了穿魂**,不過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抛棄,面前這瘋瘋癫癫娘裏娘氣的人若是祖宗,那也未免太丢人了些,不想認。
“你若識相,便趕緊跪下磕頭叫祖宗。”那人道,“待我起兵□□後,可封你爲太子……啊!”
陸追單腳踩上他胸口,将火把湊近那張髒兮兮的臉,陰狠道:“少裝神弄鬼,你究竟是誰?”
灼熱的溫度燙得臉皮直疼,那人倒吸冷氣,大哭道:“皇上饒命,我是王阿毛啊!”
陸追:“……”
說了等于沒說,王阿毛?
作者有話要說:=3=!(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