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追遠遠笑道:“方才去了統領府,鐵統領還要我轉告鐵姑娘,今日老祖母做壽,可别貪玩回去太晚。樂文--..c-o-m。”
“我記着呢。”鐵煙煙聲音脆生,高興道,“公子何時回來的?”
“昨夜。”陸追道,“這城裏張燈結彩的,像是有節慶?”
“今年收成好,所以搭了戲台子要慶豐年呢。”姚小桃笑,“我早上還在和阿勇哥說,下午要出去看熱鬧,沒想到公子卻回來了,那毒解了嗎?”
“解了大半,剩下的也沒大事。”陸追道,“先将這頭的事情做完,再解毒也不遲。”
“還沒解完啊?”姚小桃心裏嘟囔,不是說有天下第一的神醫嗎,怎麽連他都不成。
舒一勇從院中走出來。他原是打算站在門口生悶氣,等媳婦自己進來的,隻可惜想法雖好,卻半天也不見人回來,再一聽外頭叽叽喳喳說說笑笑,像是壓根無人關心自己,隻好自覺出門,很是心塞。
幸好姚小桃一見他,立刻親親熱熱挽住胳膊,喜道:“阿勇哥你看,公子他們回來了呢!”
“我早看到了,又不瞎。”舒一勇見她眉開眼笑的模樣,心下愈發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吃醋,隻對陸追拱手道:“公子。”
鐵煙煙這是頭回見蕭瀾。她先前雖聽已姚小桃提起過許多次,可翻來覆去,無非也是在洄霜城救人的那件事,總有些犯嘀咕,這陣見了真人,才覺得……果真是與陸公子很般配的!
姚小桃沖她擠了擠眼睛,我沒騙你吧,這個公子,也是一樣好看。
晚些時候,鐵恒一行人也過來這武館中。自從陸追走後,他一直派人守在冥月墓周圍,倒是未再見過什麽僵屍鬼怪,一切都極風平浪靜。
“這城裏最近有姑娘失蹤嗎?”陸追問。
“公子怎麽知道?”鐵恒聞言吃驚,“還真有,約莫十來天前,有一戶鄉民來報官,說自家閨女在去田間送飯的時候,不見了。”
“沒找到?”陸追又問。
鐵恒搖頭:“地方官員派了不少差役,在城裏挨家挨戶搜,也沒找到什麽線索,都猜或許是被外地的販子搶了去,早出城了。”
陸追與蕭瀾對視一眼。
“公子爲何會提起此事?”鐵恒問。
“那失蹤的姑娘,倒是有可能在冥月墓中。”陸追道。
鐵恒道:“可那戶人家是普通的鄉民,并無權勢背景,鬼姑姑抓她作甚?”
“此事說來話長,”蕭瀾搖頭,“我今夜先潛去冥月墓中查一查吧。”
陸追聞言微微皺眉,不過看屋中人多,倒也沒說什麽。直到衆人商議完後各自回了卧房,方才道:“你今晚要回冥月墓?”
“既然要查,今夜回去,明夜回去,或者十來天後回去,也不會有太大區别。”蕭瀾道,“放心吧。”
陸追問:“讓我放心的理由呢?”
“連娘親都能在墓中來去自如,我自幼在那裏中長大,你還擔心我會落入陷阱不成。”蕭瀾捧住他的臉頰,低頭親了一口,“退一步說,即便是被人發現,我也能将事情推個一幹二淨,讓姑姑沒心思追究我不辭而别之事。”
“說得輕松。”陸追不信,“誰知你有沒有騙我。”
“騙你做什麽。”蕭瀾抱着他放在桌上,“不過這抱怨的模樣,倒是挺可,我得多看一陣子。”
陸追哭笑不得,伸手推開他湊近的腦袋:“那要我陪你嗎?”
“有你陪我,若是被旁人發現,那才是真走不掉了。”蕭瀾倒了一杯熱茶,塞進他手裏暖着,“聽話。”
“真覺得我活成了七八歲的小娃娃。”陸追踢他一腳,“天天被你哄着要聽話,什麽事也不準做。”
蕭瀾說答得理所當然:“在旁人面前當夠了二當家,回家後在我面前,自然要怎麽舒服惬意怎麽來。說說看,你是想天天同我商議朝廷與江湖大事,還是聊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
陸追想了一陣,道:“說不過你。”
“你這張嘴,如何會說不過我。”蕭瀾伸手戳了戳,“時間不早了,我叫熱水進來你沐浴?”
陸追答應一聲,坐在桌上無所事事,看他忙進忙出。
水溫有些燙,坐進去後,須臾将肌膚染上一層紅,陸追趴在桶邊,又想起上回那隻大蟲。蕭瀾見他發呆發到一半,突然開始在桶底下來回摸,一個沒忍住險些笑出聲來。
陸追彈他一臉水,繼續懶洋洋打呵欠。
蕭瀾從水中攏起那飄散的黑發,用木簪輕輕挽在頭頂,随手替他按揉松骨。陸追肩膀上的肌肉很結實,薄薄一層包着骨頭,既不至于過分瘦削,也不像尋常男子那般粗壯,被熱氣騰騰的水汽一熏,整個人都泛着紅,又精緻又漂亮。
蕭瀾指尖按過他的**位,很溫柔也很小心。他先前曾無數次想過,等自己找回記憶後,對陸追感情是否會加倍,甚至滿溢到無法承載。可那日真的想起來了,睜眼卻隻覺做了一場無邊長夢,夢醒了,心的人依舊在身邊,像是從未離開過。
心間那份喜歡與眷戀,依舊不深不淺不濃不淡,像是一汪湖水,隻會随着陸追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微微**,泛起又酸又甜的漣漪。蕭瀾想了許久,方才懵懂明白過來,或許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将全部情意都灌注在對方身上,既是到了極緻,那想起來或者想不起來,也不會有太多區别。
“你在想什麽?”陸追問。
蕭瀾沒有答話,而是低下頭,在他濕漉漉的耳根落下一個親吻。
……
子夜,冥月墓。
蕭瀾推開頭上的擋闆,輕易便躍上地面。在他離開之後,紅蓮大殿的守衛也被撤了一半,此時四下寂靜無聲,甚至連燈燭也沒有。
他側耳聽了一陣,便徑直去了藥師所居的方向。
在這裏生活多年,他深知哪些地盤屬于鬼姑姑,哪些地盤屬于藥師,哪些地盤人多,哪些地盤是禁地。所以對于冥月墓的少主人來說,想要依靠往日積累的經驗,來判斷出那失蹤女子最有可能關押的地點,其實并不難。
他熟練穿過重重暗道,花了約莫半個時辰,方才到了一處石洞中。這裏平時罕有人至,空氣中滿是**的氣息,青苔在地上濕濕濘濘,被人踩得流出綠色汁液來,洇出一汪一汪屍斑似的顔色。
蕭瀾走得很小心,他并沒有觸碰那些依舊蓬勃叢生的苔藓,隻踩着□□的土地。越往裏走,氣息越令人作嘔,這種肮髒的環境,隻怕老鼠也不會有一隻,也隻有内力極強的高手,方才能從一片死寂中,分辨出微弱的呼吸聲。
在石洞盡頭,一個女子正被捆住手腳,嘴裏塞着破布,奄奄一息蜷縮在地。
蕭瀾拂開她面上的亂發,見在眉心,的确有一點朱砂紅痣,正是失蹤的農家女。
感覺到像是有人來,女子勉強睜開眼睛,面容驚恐。
“姑娘别怕。”蕭瀾道,“我是來救你的。”
女子渾身瑟瑟發抖,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
蕭瀾伸手,在她脖頸處微微一使力,幹脆将人打暈了過去,免得又出亂子。做完這一切後,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将這一路一直拎着的布包打開,裏頭赫然是一具新鮮**的屍體,那是他事先從亂葬崗中尋來的。
“得罪了。”蕭瀾心裏默念一句,而後将那女子扛在背上,大步向外走去。臨拐彎時,右手隻一揚,一片黑蒙蒙的霧氣便在他身後炸開,帶着嗡嗡聲,正是先前剩下的那些紅斑屍蟲。
聞到新鮮的腐屍味,屍蟲群亢奮地震動着翅膀,争先恐後落在上頭,隻用片刻,便将之啃噬到隻剩下一具白骨,連衣裳渣滓也不見。
……
陸追一夜未睡,天亮時分聽到院中門一響,翻身下了床。
蕭瀾推門進來,頭發半濕,還換了身衣裳。
陸追納悶:“你這是……還洗了個澡?”
蕭瀾一樂:“怎麽,擔心我去别人家過夜?”
陸追圍着他看:“我擔心你一夜,你倒好,還挺香。”
“又鬧。”蕭瀾扯住他,“别轉圈了,我将那女子找到了,的确是藥師抓的她。”
“有沒有什麽事?”陸追問。
“沒事,姚姑娘正在替她擦洗,葉谷主天亮後也會去診治。”蕭瀾道,“她被關在藥師的私牢中,看着是餓過了頭,倒是沒受什麽傷。”
“你這麽把人帶出來了?”陸追問,“被藥師發現了怎麽辦。”
“我先去亂葬崗尋了一具女子的屍體,又放了群紅斑屍蟲出去。”蕭瀾道,“即便藥師去看,頂多會覺得是屍蟲湧入吃了那農家女,懷疑也抓不到把柄。”
“怪不得。”陸追扯扯他的衣裳,“還知道洗了澡再回來。”
“那墓中的沉沉死氣,我可不想帶回卧房。”蕭瀾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太陽**,“我按照約定安然而回,倒是你,可是一點話也沒聽,又醒了一夜。”
陸追道:“嗯。”
“還‘嗯’”。蕭瀾将人打橫抱起放在床上,“還早呢,再睡一覺。”
陸追道:“可我不困。”
蕭瀾道:“我困。”
陸追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道:“你看着也不像是有多困。”
蕭瀾捏起他的下巴,低頭吻了上去。
陸追皺眉:“疼。”
“知道疼不許鬧。”蕭瀾捂住他的眼睛,“天黑了,睡覺。”
……
然而陸公子是當真不困,他趴在枕被堆中,閉着眼睛,滿腦子都是冥月墓的事。好不容易聽到院中有人聲,幾乎是瞬間坐了起來。
蕭瀾悠閑看着他。
片刻後,陸追納悶:“我……褲子呢?”
蕭瀾道:“我不知道。”
“見鬼了。”陸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翻來翻去,“有賊不成。”
蕭瀾一笑:“哪個賊放着玉佩不要,偏要偷你貼身的褲子?”
陸追心裏狐疑,轉身看他。
蕭大公子挑眉。
“你這人!”陸追怒,“把我褲子還回來。”
蕭瀾道:“自己來搶。”
陸追:“……”
蕭瀾手從被中取出,捏着一團松松垮垮的白錦。
陸追出手快似風刃,蕭瀾随手展開被子,恰好将人裹個滿懷。
“你幾歲。”陸追哭笑不得,“别鬧了。”
“親一個還給你。”蕭瀾道,“若肯親兩下,我便親自替你穿。”
陸追反手便是一個枕頭,将人砸了回去。蕭瀾樂不可支,枕着手臂看他匆匆穿好衣服,帶着耳後一抹绯紅,“哐當”出門。
楊清風納悶:“大清早的,這又是怎麽了?”
“沒什麽,”蕭瀾靠在門口:“惹他生氣了。”
“惹生氣了,你還這般嬉皮笑臉。”楊清風訓斥,“還不快些去追。”
“師父教訓的是。”蕭瀾笑着站直,“徒兒這去。”
葉瑾一早已替那女子診治完,也說隻吓得夠嗆,調養幾個月會好,隻是爲免洩漏風聲,暫時回不得家,要在統領府住上一陣。
“說什麽了嗎?”陸無名問。
“一個農戶人家的女兒,被人綁進墓**裏,已是吓得魂飛魄散,哪裏還能記住事情。”陸追道,“隻說是一個醜陋的老太婆,與我們的推斷一樣,已經足夠了。”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陸無名又問。
蕭瀾道:“我去見鬼姑姑。”
陸無名皺眉:“你要回冥月墓?安全嗎?”
“不是回冥月墓,隻是去見一見姑姑。”蕭瀾道。
陸無名有些不解,想了一想才道:“去離間鬼姑姑與藥師的關系?”
“實話實說,其實也算不得離間。”蕭瀾道,“前輩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陸無名看了眼陸追,見他像是也不反對,便也沒有再勸阻,隻讓蕭瀾将他的計劃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三日後,冥月墓外一處山窪。
一個黑色身影正在陰影中緩緩前行,在走到與陽光的臨界點時,那黑影停了下來,隻伸出一隻蒼老的手,在太陽下慢慢曬着。
她年紀大了,在陰暗潮濕之地住得太久,也想要透透氣,可卻又從心裏懼怕這萬丈光明,隻敢一寸一寸,觸摸那灼熱的溫度。
身後傳來腳步聲。
鬼姑姑猛然轉身,一柄寒刀出現在手中。
“是我。”蕭瀾道。
“你還知道回來。”鬼姑姑先是一僵,聲音旋即恢複冰冷。
“事情辦完了,瀾兒自然要回來。”蕭瀾道,“姑姑息怒。”
“事情辦完了,你去辦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鬼姑姑盯着他,恥笑道,“吃喝玩樂,遊山玩水,逛窯子,還是……還是……”她想要說出“陸明玉”三個字,卻又怕反而提醒蕭瀾,最後硬是吞了回去。
“還是什麽?”蕭瀾一笑。
鬼姑姑淩空一掌拍在他胸口,打得人後退兩步,嘴裏怒斥:“收起你這嬉皮笑臉,一派輕浮!”
“是,瀾兒知錯了。”蕭瀾擦掉嘴邊血絲,并未生氣,“可我此番不告而别,當真是爲了做正事。”
“說說看。”鬼姑姑總算是緩了口氣。
“姑姑可還記得我曾問過,藥師究竟會不會恨姑姑?”蕭瀾道。
“你問過,我也答了,她或許會恨我,可這麽多年,我與她的命早已連在一起,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鬼姑姑搖頭,“怎麽又提起這個?”
“一個女子,在青春韶華被人變成老妪,如何會不恨。”蕭瀾道,“姑姑放心她,也無非是因爲她的命與姑姑連在一起,可換個方向去想,若她的命與姑姑無關呢?姑姑可還會如此放心她?”
“你這是何意?”鬼姑姑皺眉。
“藥師有問題。”蕭瀾道,“她在練穿魂**,我是找到了證據,才回來見姑姑的。”
鬼姑姑面色猛然一變。
陸追隐在一塊山石後,看着下頭的兩個人。雖然跟來也無甚大用,可待在家反而更加擔心,倒不如一道前來,哪怕什麽也不做,至少能安心些。
“事情是這樣,瀾兒已經說完了。”蕭瀾道,“那食金獸能在墓**中穿梭自如,隻憑一個黑蜘蛛,怕是沒有足夠的力量,替他打開重重關卡。”
“你說這一切,可有證據?”沉思片刻後,鬼姑姑問。
“那食金獸已經死了。”蕭瀾道,“我說這些,并不是讓姑姑今日去查藥師,可至少能在往後多留三分心,免得中了圈套。”
鬼姑姑未接話,平心而論這麽多年來,她不是沒有覺察出過藥師的異常。可每每心生間隙的時候,總又覺得兩人早已連成一條命,她害誰也不會害自己。此番被蕭瀾一提醒,方才後知後覺,毛骨悚然起來。
“瀾兒還有些事情未查明,先不回去了。”蕭瀾道,“姑姑多加小心。”
“你住在何處?”鬼姑姑問。
“這山中四處都是避風處。”蕭瀾道,“白日裏還能曬太陽,挺好的。”
四野華光一片,雲邊也被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
鬼姑姑默不作聲,佝偻着腰回了冥月墓,身影越來越小,像是某種黑色的動物。
陸追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離陽光越來越遠,最後被黑暗完全吞噬。
兒時受過的種種折磨,隻在他身上留下了傷疤,卻并沒有在心裏留下太多仇恨——他隻覺得對方挺可悲,守着一座華麗而又空曠的墓**,沉醉于那根本無人見過的寶藏與秘籍,在假相中日複一日掙紮,扭曲了面容也扭曲了心,一雙手沾滿了罪惡的鮮血,弟子的,侏儒的,武林中人的,自己的。
在年幼時,他曾将一切苦難的源頭歸于冥月墓,可長大後才想明白,墓**是無罪的,有罪的是人心。
“在想什麽?”蕭瀾從身後抱住他。
“沒什麽。”陸追回神,握住他環住自己的手,轉頭一笑,“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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