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霏霏小雨,地上依舊泛着潮意,空氣中飄散着粥飯香氣,是尋常人家的煙火味。%樂%文%.し.
陸追胃口很好,一口氣吃了三個包子兩碗粥,又去廚房要了一盤醬雞爪,着清茶慢慢啃了,方才滿意地拍拍肚子,道:“逍遙似神仙。”
蕭瀾笑道:“這一頓下去,隻怕午飯又不肯吃了。”
“都這個時辰了,還吃什麽午飯。”陸追打了個呵欠,曬着太陽昏昏欲睡,幾隻胖乎乎的野貓也蹲在牆頭,一邊舔着爪子,一邊看院中低聲說笑的兩個人。
是很好的時節,很好的生活。
幾日下來,楊清風的腿已經慢慢恢複了知覺,一瘸一拐入了葉瑾房中,道:“谷主還在忙活?”
“前輩怎麽起來了。”葉瑾單手撐着腦袋,打了個呵欠,“還是要多休息的。”
“見谷主一直不出門,過來看看。”楊清風看着他面前的畫卷,“這是那些老妖婆記下來的,這些年小明玉所中的毒?”
“是。”葉瑾點頭,“看着雖有些密密麻麻,不過二當家身體底子好,這些蠱蟲與毒物解完之後,現在倒也沒什麽大礙,養個三五年能調回來。唯一棘手的,是這黑蟻後加上合歡情蠱。”
“一直不解,會有危險嗎?”楊清風又問。
“會。”葉瑾點頭,“我已經試過了,兩人之間情越深,這蠱蟲會越活躍,現在蕭瀾又已經想起了先前的事,隻怕會更加難以控制。”
“那……那這要如何?”楊清風大爲擔憂。
“鬼姑姑與藥師下蠱之時,沒想過要傷蕭瀾。”葉瑾道,“所以他體内的蠱蟲極易取出,即便不取出,隻管任由這蠱蟲肆意蔓延,那也是二當家先熬不住,對蕭瀾依舊沒有影響。”
“那取出來啊。”楊清風一拍大腿,“取出一個,另一個好了吧?”
葉瑾搖頭:“取出一個,另一個隻會更加兇多吉少。”
楊清風:“……”
“情之事,如何能被别人控制。”葉瑾用銀針撥弄了一下白瓷盤中的小藥丸,“隻有先用這些藥将情蠱制住,再從長計議。”
楊清風心裏歎氣,點頭道:“那辛苦神醫了。”
在浣花城中又住了五日,葉瑾試過陸追的脈相後,道:“是沒什麽大礙,可當真又要去那冥月墓?”
“遲早都要去的。”陸追收回手腕,“現在藥師邪功尚未練成,早一日回去,少一分麻煩。”
葉瑾依舊有些猶豫,可又覺得他說得挺合理——畢竟兩人現在除了合歡情蠱,也沒别的大麻煩,既然這情蠱一時半刻解不得,那總不能什麽事也不做,隻日日蹲在小院裏喝茶曬太陽。
思想想後,他叮囑陸追:“那以後不可再——”
“好好好。”還未等他說完陸追便一口答應。
葉瑾:“……”
陸追壓低聲音:“我保證,寡欲。”
“你說你,怎麽不能是一個風流多情的花花公子呢。”葉神醫頗爲遺憾,“若能将這一份情分個七八十份,哪裏還用得着我解毒。”
陸追笑道:“心與命都系在一人身上,雖說苦了點,可聽起來也有幾分姻緣天定的意味,分七八十份處處留情,反而無趣。”
蕭瀾躺在房頂上,聽他二人在屋中說話,眼底映出藍天白雲,三分笑意。
商号的管家很快便備好了幾匹高頭大馬,陸無名問:“當真不要馬車?”
“情蠱而已,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陸追搖頭,“騎馬很好,又快又暢快,比悶在那小木房子裏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那自己多加留意。”陸無名拍拍他的肩膀,“莫要逞強。”
陸追翻身上馬,這些日子在軟榻上待得久了,身子骨還真有些酥,此時此刻騎在馬背上,才覺得腰間多了幾分力氣。
“還真是驕奢**逸催人老。”他暗自嘀咕一句。
蕭瀾在旁聽到,笑道:“難道不該餐風宿露催人老,驕奢**逸,該将你養得又白又胖才是。”
“你不懂。”陸追策馬揚鞭,一溜煙沿着小巷出了城。
葉瑾與楊清風此番也與衆人同行。楊老前輩新收了徒弟,自然要好好跟着,這自是不提。葉瑾思前想後,覺得冥月墓離浣花城不算遠,自己跟去看看熱鬧也行——至于日月山莊,那個誰最近似乎有些忙,理應顧不上自己,所以大可以趁機透個氣,遊山玩水,縱情觀花,撫琴吹箫,吃喝……吃喝。
隻可惜馬跑得太快,不能好好欣賞沿途美景。
葉神醫心中遺憾,想起了日月山莊裏,自己心的驢。
……
“去了冥月墓?”千葉城中,沈千楓頭疼道,“說好要帶着二當家回來,怎麽他反而跟着人跑了。”
“谷主說二當家體内尚有毒未解,而且那冥月墓中的寶藏,陸家既然打算上交國庫,他自然也要跟去看上一看。”影衛道,“還有,谷主還說,讓盟主好好忙,不要管他。”
沈千楓問:“不要管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呢?”
影衛答曰:“挺好。”
沈千楓:“……”
葉神醫哼着小調,惬意又悠閑。
離冥月墓還有三五日路程時,又有一人氣喘籲籲追上來,卻是阿六。
“爹,你們怎麽,怎麽又回來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咕嘟嘟喝了大半水囊水,方才緩過一口氣,“我都到煙城了。”
“沿途留了無數記号,你自己不看要怪誰。”陸追遞給他一個燒餅,“慢點吃。”
“我這不是着急嗎,還以爲爹得在浣花城住上三五十天。”阿六一口咬掉半張餅,又道,“想着早一點到,能早一天把那鬼模鬼樣的木偶娃娃給爹看。”
“真的有?”蕭瀾問。
“有,那季灏沒說謊。”阿六将一個大包袱丢在地上,“山洞裏除了這娃娃,還有不少金銀珠寶,上頭蜘蛛都罩嚴實了,也不知攢了多少年。”
蕭瀾取出那個木偶人,的确是當初在洄霜城時,從蝠身上跌落的那一個,像是已經被摩挲了許多次,光滑而又油膩,肮髒裏透着詭異邪氣。
空氣變得寂靜起來,衆人先前的輕松與暢快,被這玩意一掃而空,看着木人臉上那黑洞洞的兩個坑洞,都覺得……這是惡心誰呢。
楊清風道:“呸,這麽一塊爛木頭,被那老怪物吹得上了天。”
“沒錯,一塊爛木頭而已。”蕭瀾将那木偶人重新塞進包袱,三兩下系得嚴嚴實實,“不管它。”
陸追笑笑,手裏拿着一把狗尾巴草,給兒子編蛐蛐兒,編好之後問:“好看嗎?”
阿六嘿嘿道:“好看。”說完又道,“我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爹。”
“是什麽?”陸追問。
阿六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一臉邀功請賞的表情。
陸追笑道:“看來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阿六又從那包袱中取出一個木匣,臉上笑意更甚,挺胸昂首咧着嘴,一口白牙在陽光下泛出光來。
陸追道:“啧啧。”
“爹。”阿六埋怨,“你怎麽看上去一點都不激動。”
“連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如何能激動起來。”陸追将那草蛐蛐放在他頭上,“若再像上回那樣送個七彩斑斓的大胖茶壺給我,别說是激動,隻怕還要被氣哭一場。”
那茶壺怎麽了,那茶壺很好看啊,有蓮花有蝴蝶,非常精緻。阿六清清嗓子,示意衆人都圍上來,隆重無比。
“得。”陸追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手撐着腮幫子,“若不是好東西,隻怕你會挨打,我可不幫忙。”
那必須不會挨打。阿六揭開盒蓋,一臉華光熠熠。
“嚯!”楊清風道,“紅蓮盞?”
陸追猛然坐起來。
“也是在那老妖怪的山洞中找到的。”阿六喜滋滋道,“怎麽樣,闊氣不闊氣?”
“闊氣。”陸追大喜,在他肚子上拍一巴掌,“将來我回王城,給你同嶽姑娘在皇宮旁邊買個大宅子。”
阿六眉毛快要飛起來。
全江湖不知有多少人在争,可該是誰的,是誰的。翡靈一盞,蝠一盞,如今都到了陸追手裏,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等着他去挖掘那埋藏了千百年的秘密。
“走,出發!”陸追翻身上馬。他這話說得輕松,眼睛也彎彎的,頗爲神清氣爽,于是其餘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幾分,紛紛一甩馬缰,随他一道繼續前往冥月墓的方向。
一連數日,天氣都很好,秋高氣爽。
空空妙手坐在一塊軟墊上,看遠處那重重疊疊、金紅相間的樹林,想着自己剛來這裏時,山中尚且一片翠綠,時間過得可真是快,估摸再一個轉眼,該是光秃秃的枯枝覆白雪,冬寒料峭天。
遠處人影綽綽,他猛一皺眉,還當是冥月墓的弟子搜山,剛想去山洞中找陶玉兒,卻又覺得來人似乎有些眼熟,揉揉眼睛總算看清是誰,心中先是一喜,後又開始慌亂起來。
“呀!”嶽大刀正在替陶玉兒盤頭發,見他突然闖進來,吃驚道,“前輩怎麽了?”
“瀾兒,瀾兒他們回來了。”空空妙手蹲在牆角,将頭塞進一卷席子裏。
“公子他們回來了?”嶽大刀喜道,“真的?”
空空妙手點頭。
嶽大刀趕忙跑出去看,陶玉兒将簪子戴好,看着他“噗嗤”一笑:“怎麽,還怕沒有這雙手,瀾兒會不認你這爺爺不成?”
“我這手……”空空妙手咬着牙齒,原本生着氣,後又悲從中起,嗚嗚不肯說話。
陶玉兒搖頭,也懶得管他,拎起裙擺出了山洞,恰好此時陸追也繞過了最後一個山彎。
“夫人!”他笑着上前。
“給我看看,臉色像是好多了。”陶玉兒握住他的手,“毒都解了?”
“寒毒解了,留下個小麻煩,我先回來了。”陸追道,“葉神醫也來了,此番幸虧有他,還有楊清風楊前輩,夫人聽過嗎?”
“楊老前輩,是将軍吧?”陶玉兒打量着面前的老人,笑道,“還是小姑娘的時候,聽過将軍的故事,如何會不知道。”
“慚愧慚愧,都是當年的事情了。”楊清風擺擺手,“老了,也不中用了。”
“夫人。”陸追又道,“楊老前輩答應收徒弟了呢。”
“收徒弟,你啊?”陶玉兒笑,“你爹同意了?”
“不是我。”陸追往身後一指。
“……瀾兒?”陶玉兒意外。
蕭瀾道:“是。”
“這可好,瀾兒能有大将軍做師父,強過那墓中的妖婆子千百倍,以後說出去也威風。”陶玉兒喜道,“這拜師禮——”
“還要什麽拜師禮,徒弟不嫌我這糟老頭,已是萬幸了。”楊清風呵呵笑着打斷她,“收這徒弟,該我占便宜才是。”
嶽大刀跑上前去,悄悄挽住阿六的胳膊,問他:“你累不累啊?”
阿六搖頭,兩人躲到沒人處,也不知在嘀咕些什麽。陶玉兒取笑道:“先前天天念叨公子公子,這陣公子回來了,話還沒說幾句,又跟着阿六跑了,可真是長大了,急着嫁人,口不對心。”
其餘人都笑起來,嶽大刀臉一紅,躲到阿六身後不肯出來。此時陽光愈發明媚,漫山紅葉似雲霞,又喜慶又好看。
山洞裏住不了這許多人,于是衆人商議,平日裏還是待在陽枝城統領府中,一來方便,二來城裏人多,也好探聽消息,隐匿行蹤。
“前輩。”蕭瀾蹲在空空妙手身邊,“我都回來半天了,你這是打算一輩子鑽在席子裏不成。”
空空妙手悲切道:“我哪裏還有一輩子,早死了。”
蕭瀾一笑,将他硬扯出來,“怎麽沒有一輩子了,前輩隻是雙手遲緩了些,又不是什麽大事。”
“又不是什麽大事?”空空妙手眼睛瞪得溜圓,嗓音也拔高幾分,“你可知……你可知……”他胸口劇烈起伏,像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可這空空妙手一脈,不是還有我嗎?”蕭瀾道,“前輩教我便是。”
空空妙手怔了怔,這麽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蕭瀾承認,他自己也是空空妙手。
“嗯?”蕭瀾拉着他站起來,“前輩行走墓**多年,該見的世面都見過了,隻剩下一座冥月墓未親手打開,可那冥月墓本來是前輩留給我的,如此一想,該是任何遺憾都沒有才是。”
空空妙手:“……”
“往後前輩隻消做兩件事,”蕭瀾将他按在椅子上,陸追也端了杯熱茶過來。
“哪兩件?”空空妙手巴巴問。
“教我破解機關,還有,好好養老。”蕭瀾拍拍他的肩膀,“别再嗚嗚哭了。”
空空妙手含糊答應一聲,依舊垂着頭沮喪萬分,不過總算不再将他的腦袋往席筒裏鑽,也算是一大可貴進步。
陶玉兒在這些天裏,會經常去冥月墓中暗探。自打空空妙手神秘失蹤後,那墓**中的氣氛便更加嚴肅凝重,幾乎連大聲說話都人都不敢有,鬼姑姑日日待在深殿,藥師則日日待在藥廬,那座巨大而又華美的墓**,生機似是正一點一點褪去,徹底變得死氣沉沉,鴉雀無聲。
“打算回去嗎?”傍晚時分,陶玉兒問。
“現在不回去。”蕭瀾道,“先去陽枝城中一探。”
“你擅自離開冥月墓,現在若回去,無論是裝得吊兒郎當還是誠心悔改,隻怕都免不了一通重責。”陶玉兒道,“若隻是皮肉受苦倒也算了,可怕那老妖婆再弄些奇奇怪怪的蟲蟻,防不勝防。”
“我知道。”蕭瀾道,“母親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先前一直想着要打開冥月墓,可現在眼看着冥月墓要被打開了,我反而卻不關心了。”陶玉兒歎道,“隻想你與明玉都平平安安的,能有個家過安穩日子,比什麽都強。”
“會的。”蕭瀾看看天色,“那我先下山了,娘也早些歇息。”
陶玉兒點頭,目送他一行人又下了山。往遠處看看,星辰閃爍銀河璀璨,美得壯闊無邊。
她不懂星象,可無端覺得,這該是很好的兆頭,預示着往後的行動,會一直順利下去。
翌日清晨。
姚小桃起了個大早,坐在院中樹下縫衣裳,旁邊擺着點心匣子,鐵煙煙正趴在桌上,看她繡花,眼底頗羨慕。兩個妙齡女子一個身着鵝黃裙裝,一個穿着粉嫩的桃紅小襖,手勾着手說說笑笑吃點心,教旁人心情也好起來。
這段日子陸追不在,舒一勇等人安心住了下來,正好同曹叙讨教些經商之道與大楚的風俗,也不虧。鐵煙煙傷好之後,跟着父親來了這武館兩回,同姚小桃一見如故,成了知交好友。
“也不知道陸公子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鐵煙煙嘟囔。
“是,”姚小桃放下針線,“那江湖小報也不知怎麽回事,最近連公子的畫像也沒了,天天登些雞毛蒜皮的江湖中事,誰要買。”
“我不買。”鐵煙煙枕在手臂上,“其他人都不如公子好看。”
“對!”姚小桃抱着茶杯附和,“陸公子最好看了!”
“那墓裏頭的老妖婆要是再欺負公子,我打她!”鐵煙煙握住拳頭。
院外有人笑:“陸某再沒用,也不至于讓姑娘替我打架。”
“呀!”鐵煙煙與姚小桃同時站起來,剛想往外跑,卻又同時頓住腳步,扭頭看了對方一眼。
簪子沒歪,妝容沒花,頭發剛洗過,裙子也好看。
沒問題的,可以見人!
于是兩人牽着手,歡歡喜喜跨出門。
舒一勇抱着手臂靠在門口,眼神幽幽。
哦。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的~
晚上還有~
送100個紅包~
=3=!(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