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瀾握過他的手腕:“跟我走。”
“你怎麽說風就是雨。”陸追坐着不肯動,郁悶道,“我是人,又不是什麽物件,總不能因爲中了毒,就被你不由分說扛來扛去,哪裏都不準去,什麽都不能做。”
蕭瀾:“……”
陸追又補充:“我知道你是爲我好。”
“什麽都不如你的身子重要,明白嗎?”蕭瀾雙手捧着他的臉頰,“傷好之後,随你想怎麽翻江倒海都成,可現在必須聽我的。”
“那你先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陸追握住他的手,“我又不傻,若這毒真有危險,難不成還要賴在這等死。”
“是黑蜘蛛。”蕭瀾道,“他自覺命數将盡,心中怨毒無處發洩,就說有件事要告訴我。”
“我的毒……”陸追想了想,“和你有關?”
蕭瀾點頭。
陸追皺起眉毛,偏偏他易容後的臉是八字豆眉,看着非但無愁思,反而頗爲滑稽。
蕭瀾道:“當初在洄霜城時,姑姑曾讓我殺了你,說若你不死,我就得死。”
陸追眼底閃過一絲遲疑:“什麽意思?”
“她說你我曾在兒時一道練功,結果我不慎走火入魔,爲了救我,她便在你身體裏養了紅蓮蠱,用來制解藥。”蕭瀾道,“還說陸前輩在将你接走之後,私自将紅蓮蠱取出,所以若我還想活,就得殺了你,取血入藥。”
“我從沒聽爹說過這件事。”陸追搖頭,“而且若我沒記錯,我們并未一起練過功。”
“這話隻能聽一半,全信不得。”蕭瀾道,“我原以爲是一派胡言,不過若按照黑蜘蛛臨死前所說,你的寒毒的确是因我而起,而且……狀況不大好。”
陸追想了想,問:“那我還能活幾年?”
“你乖乖聽我的,就能長命百歲。”蕭瀾道,“先去日月山莊,我會寫一封書信給葉谷主,将目前打探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
“可我原就是從日月山莊來的,再回去,也未必就能解毒。”陸追道,“而且葉谷主說的,是等三月期滿,你我一道回去。”
“有神醫在你身邊,我會更安心些。”蕭瀾道,“三月之期我沒忘,你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定會找出你體内藏着的究竟是何物,然後來日月山莊會和。”
陸追看着他沒說話。
“我知道,奴月國與隔壁那草包,還有冥月墓都很重要,”蕭瀾笑笑,“可你呢?你就不想想,若你出了什麽事,我還會有心情管這些嗎?”
陸追退讓一步:“那我五天後走。”
“乖。”蕭瀾松了口氣,伸手将他抱在懷中,身體是柔軟的,似乎還比先前胖了些,于是心也莫名就踏實了點。
隔壁房門“吱呀”一聲響,而後便有人來敲門。
蕭瀾面色陰沉。
陸追沖他比了個手勢,自己整了整面具去開門。
耶律星不悅道:“這麽久不回來,又在偷偷摸摸做什麽?”
“偷懶歇一陣。”陸追搓手,“大王既是在欣賞畫像,想來也不會願意被我聒噪打擾,還是識趣些好。”
耶律星在他屋中掃視一圈,道:“畫像雖好,可看多了,難免心生惆怅。”
你這有什麽好惆怅的,我還沒有惆怅。陸追謙虛道:“爲何?”
“如此絕色佳人,卻隻能在畫中欣賞,未免可惜。”耶律星拉過一把椅子,照舊将雙腳架在桌上。
陸追幾乎連頭發也飛炸起來,天可憐見,他還是頭回被人用“絕色美人”來形容,一時之間目瞪口呆,滿眼焦黑。
蕭瀾在房梁處握緊烏金鞭,臉色鐵青。
耶律星道:“你怎麽了?”
陸追誠懇道:“我這話說了,大王八成又要生氣,可大楚美人何其多,那區區一個陸明玉,哪裏能擔得起……這四個字。”
“旁人都是一副空皮囊,算不得什麽。”耶律星道,“本王欣賞的,自然不單單是那張臉,更想與他一道在大漠中策馬比武,再去鏡湖邊賞景觀花。”
陸追笑容尴尬,是嗎大哥,你很能想啊。
“誇他。”耶律星道。
陸追道:“啊?”
耶律星一擡眼:“又要加銀子?”
陸追擺手:“不了不了,我這人辭藻貧乏,還是不誇了。”
“那誇誇本王。”耶律星這回倒是很好說話。
然而陸追心裏卻更加糾結,若換做平時,他自然不會有什麽壓力,舌燦蓮花昧着良心,能将面前這人吹成天神轉世,但偏偏此時此刻,房梁上還有一個人。
他知道蕭瀾不會沖動誤事,卻也不想當着心愛之人的面,去誇這沙漠中來的色中餓鬼,隻好讪笑敷衍:“大王哪裏都好,哪裏都好!”
耶律星目光暧昧看着他。
陸追後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昨日還說我不堪入目,爲何今日感覺說來就來。
而且八字眉也能行?
若非陸追方才叮囑過,蕭瀾覺得自己或許已經擰斷了此人的脖子。
“走吧。”耶律星站起來,“随本王去個地方。”
“青樓嗎?”陸追問。
蕭瀾:“……”
耶律星一笑,背着手往外走。
“我腹中疼痛,八成是……喂!”陸追一張臉方才皺起來,還沒來得及演,卻已被一把拎住衣領,踉踉跄跄拖下了樓梯。
客棧中的小二被吓了一跳,趕忙躲到兩邊,低着頭隻當沒看見,武林中人惹不起,外族更惹不起。
一匹高頭大馬正在客棧外等着。天上落了三日的雨,此時好不容易放了晴,一片金色秋陽落在馬背上,竟是将那棕紅的寶馬又點燃幾分,渾身的毛發幾乎變成了血紅色。鬃毛打着卷兒,雙目明亮膘肥體壯,将旁邊的客棧拉草的騾子襯得愈發灰暗無光,倒像是隻猥瑣的老鼠。
娘的,憑什麽這色|鬼流氓能有這麽好的馬。陸追揉揉脖子,轉頭剛想說話,卻又被他提溜起來,直接甩上了馬背。
紅色大馬脫缰躍起,在此時尚顯空曠的大街上利箭一般飛過,騰空出了西邊城門。
耳畔是狂風,雙眼也快要睜不開,陸追身體扭曲被他架在馬上,費力咆哮一句:“鬧市縱馬,是要坐牢的!”
耶律星大笑,揮手一甩馬缰,也不知究竟要去向何處。
漫天紅霞絢爛,将大地染出七彩的顔色來,在秋的寒意襲來前,最後一片白色山花正開得燦爛,一望無際。
秋水長天紅日高懸,此情此景,文人見了要寫詩,陸公子見了要嘔吐。
他抱着一棵樹,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虛弱站了起來。
耶律星從地上折了一束野花,慢步上前,彎腰遞到他面前。
陸追再次五雷轟頂:“幹啥?”
“沒什麽好東西,可也不能空手,否則豈非輕慢了佳人。”耶律星一笑,“這花不錯。”
陸追艱難道:“佳……人?”
“你還要裝到何時?”耶律星湊近他,呼吸的熱氣染過耳後,帶來一片雞皮疙瘩。
陸追一咬牙,還想再搏一搏,耶律星卻已經騰空躍起,手中揚出一柄短刀,與呼嘯而來的烏金鐵鞭撞出一串火光。
蕭瀾目色陰狠:“你找死。”
“看來我是遲了一步。”耶律星啧啧,“不過也是,如此妙人身側無人相陪,才是怪事。”
陸追眼看他二人纏鬥,也不知自己是哪裏露出的馬腳,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這幾日都是與他待在房中,卻不知原來這夕蘭國的王子功夫也不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高手。
從那幅畫像,再從看他将陸追拉上馬背一路出城,蕭瀾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因此出手比平時要更加狠辣,耶律星不敢放松警惕,抖擻精神全心迎戰,數百招後,竟也未分出勝負。
“你不幫他?”耶律星問。
陸追右手一揚,指間寒光料峭,飛速向着他心□□去。
耶律星卻像是瘋了一般,非凡不躲,反而直直赢了上來。
陸追也沒料到對方還能這麽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面上一陣刺痛,面具已被揭在對方手中。
耶律星運氣将飛镖震出體外,也不顧胸口的殘留血迹,隻看着陸追揚眉一笑:“果真天人之姿,值了。”
蕭瀾一鞭将他攔腰卷起,重重砸在樹上。
“小心!”陸追驚呼。
绯紅色的煙霧騰空而起,蕭瀾一把捂住陸追口鼻,隻聽耳畔一聲馬嘶,待到煙霧散去,四周已空無一人。
“沒事吧?”蕭瀾問。
陸追搖頭,他面具粘的挺緊,被猛然扯掉後,耳後有些血痕。
“先帶你回去。”蕭瀾道。
“去找鐵統領。”陸追道,“留着此人,将來對大楚是禍害。”
“報官自然行,可官府想要攔住他,怕是有些困難。”蕭瀾替他将血迹輕輕沾了沾,“能從你身上看出馬腳,又能與我過數百招,足以證明此人心思狡詐,功夫也不低。”
陸追倒吸冷氣:“輕一點。”
“不過即便官府束手無策,我也不會放過他。”蕭瀾背着人往回走,“這回占你的便宜,将來十倍百倍讨回來。”
陸追辯解:“他也沒占我什麽便宜。”
蕭瀾道:“此事我說了算。”
陸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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