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說媒用的畫像,哪怕是長相欠佳,畫師也要昧起良心盡量美化一番,更别說明玉公子原本就長得好。溫柳年那段時間閑來無事,筆下自是怎麽細緻怎麽來,白衣玉帶清風劍,如墨黑發在微風中揚起幾縷,如此一人**桃花樹下,回眸隻一笑,已是世間無雙。
陸追:“咳!”
那異族男子終于舍得收回視線,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方才我隻覺得你姿色平平,可被這畫像一襯,卻簡直有些不堪入目了。”
陸追幽怨道:“你若肯加銀子,我才願意繼續站在這裏受辱,我這臉雖說不好看,可也不是人人都能說三道四的。”
“大楚的美人,還當真不少。”男子将畫像挂在床頭。
陸追抽抽嘴角:“那明玉公子,是男人。”
“女人自然好,可若能有此相貌,男人也不是不行。”男子答得坦然。
陸追稱贊:“葉兄真是我見過爲數不多,極有節操的人。”
過了陣子,見他還在盯着那畫像看,陸追又道:“據說大楚王城,人人都想嫁給這明玉公子,葉兄若是也看中了,怕是得先排隊。”
“你像是極不喜歡畫中人。”男子道。
“怎麽會呢。”陸追揣着手幹笑,我不喜歡我作甚,我是不喜歡你。
“也對,像你這種凡夫俗子,自然無法欣賞清風明月與浩瀚星海。”男子語調輕蔑。
陸追怒道:“加銀子!”
陸追繼續道:“至少我聲音好聽,據說那明玉公子,笑起來像哭,哭起來像熊。”
男子撫掌:“可愛。”
陸追:“……”
“今日除了冥月墓,再将這些書中有關明玉公子的,都找出來。”男子照舊雙腿架上桌子,向後一靠,舒舒服服繼續看着床邊畫像。
陸追提醒一句:“他可是朝中溫丞相的親戚。”
“怎麽?”男子一笑,“你覺得我會怕大楚的官員?”
“想來該是不怕的。”陸追道,“實話說了吧,葉兄這派頭絕非尋常人,可若是貴客,那理應出現在王城才對。”所以隻有一種可能性,你壓根就沒有經過大楚的審核批複,是自己溜進來的。
“你猜的沒錯。”男子揚眉,“怎麽,要去報官?”
“葉兄說笑了,這事與我何幹。”陸追搓了搓腿,“隻是提醒一句,這畫中人是塊硬骨頭罷了,不好啃,而且說不定他其實已經成親了呢。”
“成過一回親的,才會更有味道。”男子搖頭,手指輕叩太陽**。
……
陸追覺得自己難得想要打人。
“念吧。”男人擡了擡下巴。
陸追湊近他:“先商量件事,既然葉兄這麽喜歡我的聲音,不如将我也帶走呗。”
男子微微皺眉。
陸追道:“難得有個賺錢的機會,這可比給人寫對子狀紙輕松多了。”
“你可知我是誰?”男人眼神輕蔑。
“富貴人!”陸追豎起大拇指。
“聽過夕蘭國嗎?”男人問。
陸追倒吸一口冷氣:“朝廷先前年年圍剿,我自然聽過,可據說已經——”
男人冷笑一聲:“還去嗎?”
陸追不假思索道:“給銀子就去!”
男人譏諷道:“你也是頗有原則。”
陸追坦然:“我在這大楚的日子,家徒四壁缸中無米,既然老天給了機會,那聰明人自然要換個活法。”
男人自然不認爲他是聰明人,可也相信這種一心爲了錢的人,至少不會在一時片刻背叛自己。
而且此番孤身冒險來這陽枝城,也的确需要一個幫手。
于是他點頭道:“好。”
這日直到天黑,陸追也未出松濤客棧,事實上那異族男子也沒打算再将他放走——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讓人在大街上四處亂跑,無異于自找麻煩。
不過陸追倒是挺淡定,他原本就沒想回去,也已經向陸無名事先打過招呼,讓他先将奴月國的人接到曹叙府中,暫時等自己三天。
夜晚時分,陸追指揮小二又加了一張木闆床,鋪了三四層厚褥子,自己舒舒服服躺進去,不多時便呼噜震天,說起夢話來亦是抑揚頓挫,語調铿锵。
……
于是意料之中,還未到後半夜,他就被異族男子黑着臉趕到了隔壁。
就憑這點道行,還想要觊觎冥月墓?陸追無聲啧啧,這才取下面具,舒舒服服洗了個臉,又躺回床上繼續想蕭瀾。
一對有情人分隔兩地,幸好月光是一樣的。挂在客棧窗邊是一輪,映出漫山遍野皎潔月光的,也是同一輪。
蕭瀾手裏捏着草葉,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看着遠處閃爍星輝。
他的眼底沒有表情,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時候,即便四野無人,也依舊習慣性地保持着冷漠,隻是心裏的情緒,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昨日黑蜘蛛被刺穿咽喉後,并沒有立刻死去,在空空妙手離開後,他甚至又掙紮着爬起來,帶着血沫斷斷續續說了一番話。
關于陸追的毒。
“治不好的,這輩子也别想治好。”那醜陋的人呵呵笑着,血液将整張臉都染成通紅,“頂多再過幾年,你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蕭瀾神情漠然,看着他一點一點僵硬,直到最後徹底死去。可那帶着詛咒的聲音,卻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陰影。
無論此事事情是真是假,他似乎都不該再讓陸追繼續任性下去,待在這伏魂嶺不肯離開了。
千葉城,日月山莊。
沈千楓敲了敲藥廬的門:“小瑾?”
屋内并無動靜,他隻好自己推門進去。
葉瑾果然正坐在案幾旁,單手撐着腦袋,目光幽幽盯着桌上瓶瓶罐罐。
“怎麽了?”沈千楓坐在他身邊。
“這些是當初從邱子辰體内拿出來的蠱蟲,你還記得嗎?”葉瑾問。
“自然記得,鳳鳴山莊,陸二當家說那邱家大少爺身上的圖騰與蕭瀾一樣,而且兩人一樣都是失憶。”沈千楓道,“所以呢?”
“這事細說有些複雜,”葉瑾道,“不過結論就是陸二當家的寒毒,或許是鬼姑姑爲了替蕭瀾做解藥,換言之,他身體裏被養了東西。”
……
一連兩天都是陰雨天,人也是困乏的,陸追呵欠連天,看起來馬上就要一頭栽倒在書中。
他對面的男子,或者說是夕蘭國的二王子耶律星,卻絲毫也不在意惡劣的天氣,依舊在饒有興緻看着陸追的畫像。
陸追苦口婆心道:“成大事者,如何能沉迷男色。”不如大家讨論一下如何挖冥月墓。
“愛美之人,人皆有之。”耶律星道,“更别提這明玉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武功亦是出神入化,如此一人,試問誰會不想結識?”
陸追随口道:“哪裏會有這麽好的人,八成是胡亂吹出來的。”
“你若再诋毀他一句,我便扣你銀子。”耶律星不悅。
陸追震驚道:“我對大王忠心耿耿,大王卻要爲了一個陌生人扣我銀錢?”
耶律星懶得搭理他,緩步走到床邊,繼續用指背摩挲那畫中人。
陸追:“……”
他還是頭回知道,原來當真有人能饑渴得如此落落大方,毫不掩飾。
于是發自誠心建議:“不如今晚再去一回青樓呢。”
“怎麽,想女人了?”耶律星看他一眼。
陸追順水推舟道:“我這不是怕大王憋壞了嗎。”
“你這人真是猥瑣至極。”耶律星搖頭,“卻能配這清雅的聲音,真是老天瞎了眼。”
陸追假笑道:“過獎過獎。”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是小二來送水,五大三粗,長得挺高。
陸追:“……”
陸追道:“我去隔壁解個手。”
耶律星不耐煩地揮揮手:“以後這種事,不必特意告訴我。”
陸追答應一聲,彎腰溜出房門,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小二正在屋中等他。
……
陸追道:“我突然覺得頭略暈。”
蕭瀾一把撕下臉上面具,将人拎到桌上,壓低聲音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知道。”陸追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湊上前親了一下,“好端端的生什麽氣,我爹跟你說什麽了?”
“陸前輩說了什麽不重要,先告訴我隔壁那畫像是怎麽回事?”蕭瀾伸手一指。
“……不是我送的!”陸追辯解。
蕭瀾繼續看着他。
陸追毫無底氣嗡嗡道:“我真的頭暈。”
蕭瀾目色總算和緩下來,右手撫上他的額頭摸了摸:“太累還是着涼了?”
陸追趁機握住他的手:“那人是大漠夕蘭國的二王子,耶律星,你先前聽過他嗎?”
“聽過夕蘭國,原本同漠北彎月國是同宗,都是灰眸鷹眼,擅長騎射。”蕭瀾道,“不過據說在數年前,夕蘭國便已經被楚軍橫掃驅逐,從此分崩離析,再也難成氣候。”
“古力汗一戰後,夕蘭國的确元氣大傷,不過并未舉國覆滅。”陸追道,“這位二王子頗有野心,在他的兄弟還在大漠深處争奪王位時,他就已經将目光放到了冥月墓,孤身來了大楚。而且除了野心,他還很有見地,今早甚至說寶藏可以不要,可墓中的機關法,水利圖,醫術藥典與其他書冊,他一定要帶走。”
蕭瀾搖頭,并不在意他在說什麽,隻道:“我送你去日月山莊。”
“現在?”陸追吃驚。
蕭瀾道:“是,現在。”
“别鬧了。”陸追拍拍他的臉,哭笑不得道,“那耶律星是有些□□熏心,可無非是一幅畫像罷了,他看進眼中出不來又能怎樣,這醋也能吃?”
“與隔壁是誰沒關系。”蕭瀾雙手扶住他的肩膀,“爲何不告訴我,你的寒毒是因我而起?”
陸追詫異:“是嗎?”
蕭瀾看着他沒說話。
“我真的……不知道啊。”陸追舉手表示清白,愁苦道,“當初鬼姑姑拿我洩憤,七七八八有什麽灌什麽,我哪裏能分得清是爲了你還是爲了旁人,她也不會一一向我解釋。”
蕭瀾聽得心裏一疼,用拇指蹭蹭他的唇角:“嗯。”
“你打聽到什麽了?”陸追小心翼翼看着他。
“想知道?”蕭瀾問。
自然想。陸追點頭。
蕭瀾笑笑:“等到了日月山莊,我就告訴你。”
陸追:“……”
你這是當我傻。(8中文網.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