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月墓,白玉夫人墓室。
空空妙手在牆上那處空洞細細搜尋許久,搖頭道:“沒什麽機關,一共就隻有這麽大,聽着遠處有風聲,不清楚裏頭還有沒有更多蝙蝠。”
“沒有機關?”蕭瀾皺眉,“我先前也想過,蝠身材瘦小,若說是通過這狹窄洞**穿梭墓中,雖說匪夷所思,倒也不是全無可能。可後來他明顯是想将玉棺也一道搬走的,總不能也是借由此路,總該有個寬闊些的通道。”
“這就要花力氣找找看了。”空空妙手擡頭四下看看,“暫時不好說。”
“那可要先去暗道内一查?”蕭瀾問。
“你當真要去?”空空妙手依舊不贊成,“那裏頭都有什麽,我都同你說過了,若嫌說得不夠仔細,那我就再去看一回,你隻管在外面等着。”
“前輩未免太小看我。”蕭瀾笑笑,“又不是小姑娘家,還要被如此護着。”
“怎麽就不能護了。”空空妙手跟在他後頭,不服道,“那陸明玉,陸明玉同你一樣是男人,也是人人都護着的。”爲何别人家的就要值錢些。
“他有傷在身,自然該被人人護着,我要護着,前輩也要護着。”蕭瀾縱身躍上房梁,“是這裏嗎?”
空空妙手叮囑:“你小心些。”
大梁上,有一塊木料明顯顔色更新,像是常年被封閉在黑暗中,剛被翻卷出來沒多久。蕭瀾試着用手慢慢推了一下,果真旋開一處機關。
或許是因爲他這回動作很慢,因此并沒有被慣性甩進去,而是攀住木梁輕松躍進了暗道中。空空妙手緊随其後,兩人還未站穩,那處機關就已經再度閉合,視線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蕭瀾從懷中取出照明海珠,映出兩側連綿不絕的壁畫,一幅一幅仔細看過去,卻覺得這畫中情景,既與傳聞相符,卻又隐隐有些不同。
相符是那絕妙的容顔與舞姿,而不符的,則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所有關于白玉夫人的傳聞中,她都是放浪而又妖娆的,一雙漂亮的眼睛中像是帶了銳利的銀鈎,一旦刺入男人心間,就再也難以拔出,起舞時輕紗遮體,赤足裸臂魅惑衆生,如同山中跑出來的鬼與妖。可在這些畫卷中,她卻穿着或樸素或華美的長裙,席間賓客也隻有一人,看模樣像是書生文人,舞池中白煙袅袅,宛若瑤池起舞,是聖潔的,也是美麗的,不見絲毫**|邪。
“喂,你沒事吧!”空空妙手使勁晃了他一把,語氣中有些慌亂,爲何隻顧盯着這畫卷不說話,莫非入魔了不成。
“前輩不必擔心。”蕭瀾回神,“我隻是想了些事情。”
空空妙手動了口氣,問他:“想什麽?”
“這個男子,你猜是誰?”蕭瀾指着那畫中的書生,“每一幅都有,在各個不起眼的角落中,注視着白玉夫人。”
“怕是那陸明玉的祖先吧。”空空妙手随口道。
“不像。”蕭瀾搖頭,“前輩定然也覺得不像,隻是在我面前念叨陸家人,念叨出了習慣。”
空空妙手被噎了一下,并未否認。
這的确不像是陸家的先祖,否則便不會将他自己隐在角落中,而該光明正大坐在首位才是。
“這艘大船,”蕭瀾站在最末端的畫前,細細看了許久,贊道,“精細震撼,想來用心繪了很久。”
“這裏也有那書生。”空空妙手道,“他可真是一幅都不落下。”
“我猜此人是畫師。”蕭瀾道,“心中仰慕白玉夫人,便在此偷偷作畫,将所有愛戀與傾心都灌注其中,自然每一幅畫都不會漏了他自己。”
“會是那骨頭架子嗎?”空空妙手問。
蕭瀾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地上橫七豎八散落了不少白骨。
空空妙手道:“咦?”
“咦什麽?”蕭瀾問。
“這玩意原本是完整的,盤腿坐在那凹陷的石壁中,臉上黑窟窿直勾勾盯着白玉夫人,吓了我一大跳。”空空妙手道,“在他身後,就是暗道的另一條出路。”
“所以前輩爲了出去,就将他的屍骨丢到了地上?”蕭瀾看他。
“自然沒有,我隻盜墓,爲何要故意毀壞旁人屍骨。”空空妙手道,“我不單在心裏謝了罪,還将他小心翼翼囫囵搬下來了,怕是受不得歲月侵蝕,依舊塌了。”
“走吧,去另一頭看看。”蕭瀾彎腰踏上那處凹陷,側面果真隐藏了通路。
“不行,我走在前頭。”空空妙手将他拉下來,“若是遇到那鐵老虎,你就快些跑。”
蕭瀾道:“是我該保護長輩才是。”
空空妙手趁機清了清嗓子:“那——”
蕭瀾道:“生兒子免談。”
空空妙手:“……”
爲何!
蕭瀾躬身鑽入暗道。
空空妙手唉聲歎氣,就說還是要怪陸家人。
狐狸精。
恁大的狐狸精。
陽枝城中,陸追打了個噴嚏,也不知是何人在念叨自己。
陸無名皺眉:“是又着涼了?不然先回去歇着吧。”
“我沒事。”陸追搖搖頭,“爹不必擔心。”
姚小桃倒了一盞熱茶過來,又趕在舒一勇有意見之前,另端了一杯給他。
成親了,真是累啊,要顧及很多人。
賢惠,且賢惠。
陸追笑道:“我還有件事,想請教小哥。”
舒一勇道:“陸公子請講。”
“在許多年前,舒老先生修過冥月墓嗎?”陸追問。
舒一勇點頭:“修過,不單單修過,還修了挺長時間。不過這段故事在族史中并無記載,隻是聽父親說過,那陸府的主人極講究氣派,陵寝不單要機關重重,還要奢侈華美,先祖曾前後七入冥月墓,将整片土地的山川河流與星辰起落,都複刻到了壁畫中。”
“這樣啊。”陸追點頭。若是如此,那暗道中的壁畫就有了極好的解釋,不過依舊有個疑點,不知千百年來都守着白玉夫人畫卷的白骨,又是何人。
不會是舒雲,因爲他在戰亂平息後,就帶着兒子與好友出海去了孤島,一手建立起奴月國,百年之後,骨灰也是撒入蔚藍汪洋,再未踏入過故土。
“陸公子在想什麽?”屋中過分安靜,姚小桃小心翼翼地問。
“想那墓**中的壁畫繪制,應當是個極爲宏大的工程,該不止老先生一人吧?”陸追道。
舒一勇點頭:“的确不止先祖一人,當時陸府的主人招募了十名畫師,先祖也帶有一個徒弟,名叫阿福。”
“叫什麽?”陸追心中一動,又問了一回。
舒一勇道:“阿福,他原先也是可憐人,被先祖從亂兵的馬蹄下救出後,就收下做了徒弟,隻是後來……”
“後來也對白玉夫人起了别樣心思?”陸追問。
舒一勇點頭,也有些無法理解,不知爲何在那個年代,在那些故事中,似乎每一個人都對白玉夫人心懷欲念。
“先祖覺察出此事後,就将他逐出了家門。”舒一勇道,“僅僅是一個小徒弟罷了,在記載裏很少出現,除了這些,就隻知道他陰陰森森的,似乎還學了些鬼門鬼路的妖術。”
“這就夠了。”陸追點頭,“多謝小哥。”
“那公子願意與我聯手嗎?”舒一勇問。
“自然。”陸追道,“不過外頭天都要亮了,其餘事情留到明日再說,也不遲。”
姚小桃配合打了個呵欠。
舒一勇點頭:“我們住在城外摘星峰的山洞中。”
陸追道:“真是委屈諸位了。”
“也不委屈。”姚小桃道,“那山洞挺好的,公子來看過就知道了,比客棧差不到哪裏去。”
陸追問:“那我明日下午來拜訪,可好?”
“好呀。”姚小桃點頭,看了眼舒一勇,見他也沒意見,便高高興興道,“我們等着陸公子,對了,那個……還有位少俠呢?”
“他有别的事要忙。”陸追笑,“最近怕是不會來找我。”
姚小桃失落道:“哦。”
不來啊。
這還真情實意失望上了,舒一勇哭笑不得,牽着她的手告辭。待到衆人走後,陸追将涼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壺碧螺春。
“不睡?”陸無名問。
“不困。”陸追道,“爹覺得這奴月國的人,可以合作嗎?”
“目的不同,自然可以。”陸無名道,“不過你方才爲何不問白玉夫人墓**之事?對方放着屍骨不要,卻要一尊玉像,于理不合。”
“初次相見,不知根不知底,何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陸追道,“不過話雖如此,我還是更願意相信舒一勇的,有些話留到明日說也成。”
“那具枯骨,會不會是最早的蝠?”陸無名又問。
“我猜是。”陸追道,“舒雲既然将他收做徒弟,至少也曾做過一段日子最親近的人,他會知道這暗道不奇怪。”
“原來他當真能長生世間。”陸無名道,“可如此逆天而爲,怕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所以說,陸家的先祖一早就做好打算,要将白玉夫人帶入墳墓,在鼎盛時就爲她修好了白玉墓室。”陸追單手撐着腦袋,“這可當真是……”他難得話說一半被卡住,不知該如何形容這詭異的感情。
“睡一陣子吧。”陸無名将他的身子扶正,“坐得歪七扭八,像什麽樣子。”
陸追懶洋洋道:“若放在畫中,這叫醉卧芍藥,風壓翠竹,姿勢挺好,值大價錢的。”
“你就跟那姓蕭的兔崽子學,油嘴滑舌。”陸無名訓斥。
陸追辯解:“跟溫大人學的。”
陸無名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威嚴。
跟溫大人學的,那一樣也是蕭瀾的錯。
總之我說誰錯,那就一定是誰錯。
不準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