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月墓外的一處小山窪裏,阿魂第八回滿臉擔憂地問:“少主人在裏頭當真不會出事嗎?”
“我是他的娘親,連你都能救出來,若他當真有事,莫非還能放着不管?”陶玉兒被他吵得頭暈,“隻管去送你的信,速度越快越好。”
“那,那我可走了啊。”阿魂将身上的小包袱帶了帶,“夫人往後多加小心,鬼姑姑很厲害的,還有墓中那位老前輩,也萬萬不可大意。”
陶玉兒冷冷道:“你若再唠叨一句,這送信的差使,我交給别人了。”
“那不行!”阿魂聞言一緊張,好不容易能替少主人做一件事情,可不能讓别人搶了去。因此心中即便有再多擔心,也隻有閉嘴把話咽下去,辭别陶玉兒後,便從後山小路偷偷溜了下去。
他要去千葉城,去日月山莊,去将信送給陸追。
江湖排名第一的大幫派啊!也不知是不是和傳聞中一樣,連看門的老家仆都是絕世高手。倘若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看到追影宮的沈公子,與鳳凰。
一想到此,阿魂整個人越發激動起來,揮手一揚馬鞭,幾乎是用飛一般的速度絕塵而去,即便頭上頂着炎炎烈日,也絲毫不覺得酷熱難耐,倘若不是爲了讓馬休息,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晝夜不歇趕路。
日月山莊中,陸追掐着手指,坐在桌邊算日子。
葉瑾站在門口:“咳!”
“谷主。”陸追回神。
“又在想冥月墓嗎?”葉瑾走進來,将手中的藥遞過來,“最後一回。”
“往後都不用喝了嗎?”陸追有些意外。
“毒蠱已經清的差不多了,餘下的寒毒要等我好好想一想,至于合歡情蠱,最好等蕭公子來。”葉瑾道,“往後便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這八個字,真是怎麽想怎麽舒坦。
陸追道:“可谷主先前說過,至少要養兩年。”
“這些蠱蟲在二當家體内蟄伏太久,徹底養回來是要兩年。”葉瑾道,“用好吃好睡養,不是用藥養。”
“原來如此。“陸追道,“多謝谷主。”
“住進來這短短幾月,二當家少說也給了我百八十個謝字。”葉瑾坐在他對面,“一家人,客氣什麽。”
陸追笑笑,将藥一飲而盡。
“這又是那相思局嗎?”葉瑾側頭看桌上的紙,“怎麽樣了?”
陸追道:“差不多了。”
葉瑾吃驚:“差不多的意思是,快成了?”
陸追道:“*不離十。”
“那可厲害了。”葉瑾道,“江湖中人人都想知道冥月墓的秘密,二當家竟然如此快能破解。”而且還是無師自通,這誰能比。說完後過了陣子,又問:“那紅蓮盞呢?”
“紅蓮盞恰好是墓**之眼,陣門所在。”陸追道,“有紅蓮盞,能安然而入,沒有紅蓮盞,墓**内便是幻想重重,機關遍布。不過按照這陣法所指,原先冥月墓中供放紅蓮盞的位置反而是錯的,該由另一面破陣才是。”
葉瑾翻看了半天,如實評價:“看不懂。”
陸追笑道:“若谷主想——”
“我可不想。”葉瑾打斷他,頭搖得像撥浪鼓,每天操心正事都忙不過來,哪裏還有空去學什麽破陣。
至于什麽是正事。
比如看一陣小晗練劍。
種種草藥。
喂喂驢。
給那個誰炖個湯。
給那個誰做做衣裳。
給那個誰按摩松骨。
都是很正的事。
陸追問:“谷主後來選好,要送什麽給沈盟主了嗎?”
葉瑾嚴肅道:“根本沒有這回事。”
陸追:“……”
葉瑾問:“出去逛逛?”
陸追道:“我還有幾本書未看完。”
葉瑾道:“既然已經研究出了八成,那也該适當歇一歇。”
葉瑾又道:“醫囑。”
陸追隻好答應。
畢竟古人有雲,神醫的醫囑,誰不聽,誰不舉。
正好這日外頭的天氣也挺涼爽,兩人也沒騎馬,一路在街上走走停停,遇到了不少百姓,都笑着給葉神醫打招呼,再順便看一眼他身旁的斯文公子,問一問沈盟主去了何處。
不認識啊。葉神醫在心裏回答,不熟。
然後熟門熟路拐進布料行,看看有什麽輕薄的好料子,能給不熟的人做件衣裳。
陸追跟着站了一會,覺得有些困,便打了聲招呼,去隔壁的宣紙鋪子裏看文房四寶。他喜歡寫字,也寫得一手好字,自然對筆墨多有研究,同老闆兩人頗有話題,一連試了十幾支筆,留下厚厚一摞書過的宣紙。
老闆笑問:“不知這些字可否留下?“
“自然,不過是些廢紙罷了。“陸追道,“可在下并非書畫大家,這怕是值不了幾個錢。”
老闆搖頭:“提錢俗了,我喜歡公子的字,狂草中透着韌性,似是屹立風中的蒼翠青竹,令人見之難忘。這支墨湖點朱砂,送給公子吧。”
“這筆可不便宜。”陸追搖頭,“錢我是要付的,老闆替我少個零頭便是。”
見他如此直爽,老闆也想結交這個朋友,索性放下簾子半關店門,将店裏庫存的好筆都拿出來,一一将來曆講給他聽。
這可比布料與衣裳要有趣得多,陸追聽得入迷,以至于竟沒覺察到店門口有個腦袋,正在鬼鬼祟祟往裏湊。
這人不是别人,正是阿魂。
他已知曉了蕭瀾與陸追二人的關系,此番晝夜不歇趕來送信,初進城還沒來得及喝口茶,便看到陸追進了一家商鋪,過了許久非但沒出來,反而将門簾也放了下來,将裏頭遮得嚴嚴實實。
幹嘛呢這是……阿魂滿心疑惑,實在忍不住,便偷偷摸摸湊上去看了一眼,卻見陸追與另一人正并肩站着,低頭低聲笑語,看起來極爲熱絡。
莫非有人要和少主搶媳婦不成。
一想到這種了不得的可能性,阿魂頓時倒吸一口冷氣,覺得自己有些暈眩。
陸追聽到動靜後回頭,看清來人是誰後,倍感意外道:“你怎麽來了”
我再不來還得了。阿魂深深看了一眼旁邊站着的老闆,很不忿,這人哪裏有我家少主好,又矮,又胖,又不威武。
陸追在他面前晃晃手。
阿魂回神,咳嗽兩下後小聲道:“我是來送東西的。”
陸追心中大喜,也顧不上再寫字,匆匆付了賬後便帶他一道去了對面茶樓。阿魂饑腸辘辘,一口氣吃了大半盤點心,方才擦了擦嘴道:“少主人假裝中計失憶,已經重新獲得了鬼姑姑的信任,那位老前輩一直在墓中保護他。其餘更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這信是陶夫人寫的,她說公子看過便知局勢。”
“那我送往冥月墓的書信呢?”葉瑾問,“可有收到?”
“還沒有。”阿魂撓撓頭,“少主沒提,陶夫人也沒說。”
那是還沒到了。陸追有些遺憾,不過拆開書信後,卻稍微愣了片刻。像是心有靈犀一般,裏頭居然也提到了白玉夫人。
前頭坎坷了許多年,此番像是總算等到了一回老天幫忙。陸追将手裏的書信匆匆看了一半,心也飛去了冥月墓。
心之人正獨處險境,而自己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思緒才稍稍一活泛,便見葉瑾從樓梯上走了上來。
……
“怎麽跑這來了,我找了半天。”葉瑾松了口氣,又疑惑地看向阿魂,“這位是?”
“前來送信的。”陸追道。
葉瑾了然,自己倒了一盞茶喝:“看你的神情,墓中該一切順利才是。”
陸追将信遞過去。
當真要我看啊?葉神醫清清嗓子,伸手淡定接過來。
結果翻裏翻外看完,并沒有所謂的情書。
感覺收到了很大的欺騙。
什麽白玉夫人,并不想看。
陸追道:“谷主。”
葉瑾道:“休想。”
陸追吃驚:“我還什麽都沒說。”
葉瑾神情嚴肅,還用說。
陸追冷靜道:“谷主中午還說,我的傷勢已好了七七八八。”
“你也知道是七七八八。”葉瑾道,“沒有十成十,哪裏都不準去。“
陸追:“……”
“走吧,回去。”葉瑾道,“若是陸前輩知道,定然也是不會答應的。”所以不如趁早死心。
陸追心裏歎氣,帶着阿魂一起,跟在他後頭朝着日月山莊的方向走。
天邊霞光灼灼,将雲也染上奪目紅金。街邊的小攤生意正紅火,油炸的麻球裹上甜甜一層蜜,本是冬日裏才有的點心,奈何城裏的小娃娃們貪嘴,夏天也吵着要吃,老闆便會挑個涼快時候炸上一兩鍋。剛出鍋是冒着騰騰熱氣的,咬一口外皮酥脆,裏頭軟糯,是多年也不會變的味道。
在冥月墓時,蕭瀾也曾在城裏買過,用紙仔仔細細包好了帶回來,涼透的糖蜜有些粘,在嘴裏化開時卻依舊是甜的。
舊時一縷甜香,在心裏顫巍巍引出一片漣漪,久久不曾恢複甯靜,便愈發思念那個人。
他想去冥月墓。
他想見他。
想助他一臂之力,想并肩面對風雨。
陸追深吸了一口氣,道:“葉谷主。”
葉瑾卻道:“陸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