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莊主正在與人議事,沈夫人聽到通報後出來接,一見葉瑾便埋怨:“怎麽又瘦了?”
“這幾天一直在趕路。”葉瑾道,“娘,我帶了幾個朋友來家裏。”
“收到書信了,宅子都收拾好了。”沈夫人拍拍他的手,對陸無名笑道,“年輕時在武林大會上,我也是同陸大俠見過面的,這回當算作是久别重逢。”
陸無名道:“那陣我隻是前去送信,沒想到沈夫人竟還記得。”
“久仰大名,自然要多看兩眼,若不是因爲當時我身懷有孕,還想同陸大俠讨教兩招。”沈夫人又問,“這便是明玉公子吧?”
“沈夫人。”陸追行禮。
“果真氣度不凡,是同小瑾一樣,瘦了些。”沈夫人上下打量阿六,喜道,“像這位少俠,長得很魁梧,不知該如何稱呼?”
阿六還記得先前陸追的叮囑,要斯文些,于是聲音洪亮雙手抱拳:“回沈夫人,在下羽流觞,彎弓飲羽,曲水流觞。”
“啊喲。”沈老夫略微震驚,稱贊,“真是好名字,令尊一定是位斯文雅士。”
阿六嘿嘿笑:“沈夫人叫我阿六便是。”斯文完了,日子還是要過的,羽流觞羽流觞,聽久了腦袋疼。
至于嶽大刀,雖說名字同樣頗爲震撼,但人總歸是嬌俏活潑的,沈夫人自然也挺喜歡。于是便打發葉瑾先回去歇息,自己親自帶着一行人去了客院。按照葉瑾書信裏頭叮囑,專門挑了一處僻靜寬敞的,從卧房窗内往外看,風吹垂柳雨落漣漪,景緻上佳,賞心悅目,的确是個養傷的好所在。
陸追歉意道:“此番真是打擾了。”
“客氣什麽,還差這一處宅子不成。”沈夫人也試了試他的脈相,“你的事情小瑾都說了,往後隻管安心住着,缺什麽少什麽,差人告訴我便是。”
陸追點頭:“多謝沈夫人。”
“那你好好歇着吧,我不打擾了。”沈夫人站起來,“别送了,坐回去。”
陸追笑:“好。”
看着她出門,阿六趕緊小聲道:“爹,我方才看到了一團會飛的金子。”
“什麽會飛的金子。”陸追敲敲他的腦袋,“那是追影宮的小鳳凰,怕是秦宮主又帶着沈公子去了别處遊玩,所以将它先送回家中。”
一聽到有鳳凰,阿六原本因爲“日月山莊地上并沒有鋪滿金磚”而熄滅的火焰又重新燃燒起來。
上古神獸,百禽之靈。
目射霹靂可以有。
陸無名正守在院外。
沈夫人道:“陸大俠是在等我?”
“我近年一直待在海島上,此番帶明玉前來求醫,也沒什麽像樣的謝禮。”陸無名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若沈莊主與沈夫人不嫌棄,這白玉蝴蝶當是一點心意吧。”
“以此做謝禮,在這山莊内住三十年也綽綽有餘。”沈夫人笑道,“陸大俠還是快些收起來吧,否則要是讓小瑾知道,又該說我待客不周了。”
“這……”陸無名猶豫。
“聽我的。”沈夫人道,“待到明玉公子傷養好了,再說這些也不遲。”
“那多謝沈夫人了。”陸無名歎氣,“真是慚愧。”
傍晚時分,沈莊主忙完手頭的事情,也特意設下宴席招待衆人,席間同陸無名說起當年江湖中事,倒也頗有話題可聊,一群小輩圍坐在側當成熱鬧來聽,是許久未有過的其樂融融。
夜色漸深,無數星辰閃爍蒼穹,伴着整座山莊安然入夢。
客院卧房,一隻圓滾滾的小鳳凰側着身子從窗外鑽進來,小黑豆眼半睜半閉,熟門熟路拱進陸追被窩裏,呼呼睡了過去。
阿六小心翼翼替他關好房門,感慨這日月山莊果真是個好地方,有神醫有鳳凰,一看便知十分吉祥如意,想來爹也很快會好起來。
與此同時,冥月墓中。
空空妙手看着面前的暗道一語不發,眼底各種情緒翻滾。
有興奮,因爲他還從未遇到過如此難以解除的機關,竟會接連受阻。
有驚歎,因爲這墓**的精巧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可謂巧奪天工。
也有惱怒,或是惱羞成怒,因爲他号稱天下無敵,卻偏偏在親生孫兒面前頻頻失手,碰了一鼻子灰。
兩人已經一連數日前來此處暗查,卻一無所獲,甚至連暗道入口也未能打開。蕭瀾道:“前輩,再過小半個時辰,便會有巡邏弟子經過此處。”
空空妙手道:“你莫催我,我今晚定讓你進去便是。”
蕭瀾道:“我并無催促前輩的意思,這暗道若解不開,我們想别的辦法也成。”
“誰說我解不開。”空空妙手搓了搓手,“這世間,這世間沒有我解不開的機關,你隻管等着。”
蕭瀾靠在牆壁上,道:“這裏原本是打開的,後來被姑姑下令封了起來。我對機關研究不深,打不開也罷了,可若連前輩也打不開,是否能說明這墓中另有高手?”
“胡言亂語。”空空妙手道,“這暗道是新封的,機關卻是數百年前的,你那姑姑頂多隻是扣上了暗環,如何有本事新修。”
蕭瀾道:“暗環?”
空空妙手道:“這類墓**大都是機關套着機關,看到的隻是眼皮底下暴露的,看不到的,則都深埋在地下,隐藏在牆中,隻需扣上暗環,便會觸發另一輪的新舊交替。”
“原來如此。”蕭瀾道,“多謝前輩答疑,我明白了。”
“這裏你進去過?”空空妙手問,“小時候?”
蕭瀾點頭。
“裏頭有什麽?”空空妙手又問,“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難不成陸明玉便是你從這地道裏撿的?”
“前輩說笑了。”蕭瀾道,“我是在這條地道盡頭,遇到的食金獸。”
“搞了半天,原來是爲了這個。”空空妙手道,“除了吃金吃銀,還有何稀罕之處?”
“當年蕭家的滅門慘案,明玉缺失的一段記憶,都極有可能是他所爲,我自然要查清楚。”蕭瀾道,“除了這些,我甚至懷疑紅蓮盞的失蹤也與他有關。”
空空妙手答應一聲,從牆壁縫隙中又抽出一根鋼針,極細,尋常人算是專門去尋,怕也要花一番力氣才能找到。
蕭瀾道:“前輩果真厲害。”
“這厲害了?”空空妙手輕輕敲了敲牆壁,語調壓抑興奮而又得意,“你且看着。”
言畢,右手隻輕輕一推,一道窄門便悄無聲息打開。
空空妙手嘿嘿笑着看向蕭瀾,有一瞬間倒是當真像極了街頭巷尾,那舉着糖人年糕哄孫兒的爺爺。
蕭瀾笑笑:“恩。”
空空妙手側身鑽了進去,蕭瀾緊随其後,而在兩人進去後,那暗門便重新合住,沒留一絲縫隙。
除去那暗門不說,暗道裏頭倒是同先前一模一樣,也不算長,很快能走到盡頭。
“你是在這裏看到的那食金獸?”空空妙手問。
蕭瀾點頭:“當初這裏未被封死時,有不少弟子巡邏看守,我一直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麽溜進來的,又是怎麽離開的。”
空空妙手道:“按照風水走勢,這裏不該是死路。”
蕭瀾心下一動:“前輩的意思是?”
“這暗室中定然還有一條别的路。”空空妙手道,“你過來看,我教給你要如何尋。”
蕭瀾走上前。
空空妙手看着他的側臉,半天也沒說話,卻又搓着手笑起來。
蕭瀾:“……”
空空妙手贊道:“真是好孫兒。”
蕭瀾道:“前輩若想誇我,可以等白天換個地方。”
空空妙手戀戀不舍收回視線,将手貼在牆壁上,一寸一寸按了過去,他速度極快,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将四面牆壁都摸了個遍,最後隻圈了兩處地方出來,喚蕭瀾:“你過來試試,哪裏才是機關所在?”
蕭瀾挨個敲了敲。
空空妙手滿臉期待看着他。
蕭瀾道:“左邊。”
空空妙手搖頭:“錯了。”
蕭瀾又随手敲了第三處,堅持:“沒錯,是左邊。”
空空妙手嘿嘿笑,表情又驕傲起來。
蕭瀾道:“方才說了,前輩要是想誇我,可以等白天。”
空空妙手拆掉左邊青玉石,果然又是一條暗道。
清冷的風迎面吹來,并無想象中的腐臭氣息,反而像是來自曠野。
蕭瀾猶豫,莫非是通往外頭不成。
空空妙手卻已經鑽了進去,如同一隻靈巧的猿猴,手中明珠照明,映出眼前幾尺光。
這條暗道初時極窄,越往後卻越寬,從隻能容一人側身通行,到三五成年男子并肩都綽綽有餘。蕭瀾掌心徐徐擦過牆壁,又借着明珠亮光觀察一番,道:“新舊挖痕都有。”
空空妙手點頭:“應當是有人在前人的基礎上做了擴充。”
蕭瀾問:“理由呢?”
空空妙手道:“你往地上看看。”
“車轍?”蕭瀾道,“像是小推車,爲了運東西出去?”
“是墓葬。”空空妙手從地上撿起一枚珍珠,将上頭的灰塵拂去,“若我沒猜錯,那食金獸倒是真的貪金貪銀,不過可不是爲了吃,而是全部運了出去。”
蕭瀾又往裏走了一段,拐過一個彎道,卻覺得腳下泥土有些松軟。
空空妙手大驚:“小心!”
土地下像是生出了巨大漩渦,在頃刻間便抽出一個深坑,蕭瀾本想借力攀住邊沿躍上來,餘光卻掃到腳下一片光亮,像是并不高,索性放手跳了下去。
空空妙手不知他心所想,還以爲是中了暗招,趕忙也跟下去救人,卻反而被蕭瀾一把扶住:“前輩小心。”
“這……”空空妙手還未來得及問他,卻又被眼前一幕深深震驚。
兩人此時身處的是另一條暗道,暗道在冥月墓中縱橫交錯,并不稀奇,可像這樣四周錯落有緻鑲滿明珠燈盞的卻從未有過,每一處凹陷都散發出柔和而又幽靜的光芒,站在入口向盡頭看去,仿佛是漫步在星海銀河裏。
空空妙手神情凝重起來。
“前輩?”蕭瀾試探,“可要出去?”
空空妙手道:“你跟在我身後,每一個腳印都需重合,切不可自己亂走,明白了嗎?”
蕭瀾點頭:“是。”
空空妙手這回走得極其緩慢,越往裏,四野便越亮,沿途無數紅色小花連綿盛開,是絢爛而又熱烈的,如同這世間最不可言說的美妙情。
而在這條鮮花盛開,星光彌漫的暗道盡頭,是一扇玉石所雕的大門,上頭鑲嵌着精巧的鎏金扣,蝶翼輕晃,鴛鴦成雙。
即便是蕭瀾,此時也能推斷出長眠于此的先人,定然是極有身份和地位的。空空妙手更是将衣袖上的灰塵都掃幹淨,方才恭恭敬敬鞠躬謝罪,心裏喃喃默念,伸手推開門扣。
原本清冽的風裏突然便多了若有似無的花香,蕭瀾屏住呼吸,跟随空空妙手進了墓室。
并沒有暗器射出,周圍很安靜。方才暗道中那綿延的明珠在這裏卻消失無蹤,淡淡的光亮從屋頂投下來,若非心裏明白自己此時正身處地底深處,蕭瀾幾乎要以爲那真的是天光。
這整座墓室都是以上好的羊脂白玉砌成,微微帶着寒氣,讓這裏要比别處更加冷一些。地上灑滿珍珠,幾乎鋪成了地毯。而在最中央則修建着白雲木的高台,上頭安穩擺放一口寒冰玉棺,似透非透,隻能隐約看到裏頭的人形。
……
空空妙手想要上去一探究竟,卻被蕭瀾拉住,若非爲了探明真相,他并不想過多打擾陸氏先祖。
可空空妙手顯然不會此罷休,事實上偶爾尋獲此地,他此時幾乎已經興奮得血脈贲張。多年行走墓**的經驗告訴他,這裏雖然距離主墓**,距離真正的冥月墓中心尚有一段距離,但能獲得如此墓葬規格的也絕對不會是普通人,他要弄清楚那究竟是誰。
蕭瀾低聲道:“前輩!”
“我看看,看看。”空空妙手哄他,冷不丁掙開手腕一躍而起,等蕭瀾再看時,人已經蝙蝠一般挂在了玉棺旁邊。
……
“前輩!”蕭瀾有些頭疼,幾步上前欲将他拉下來,空空妙手卻滿面震驚,隻管盯着裏頭看。
蕭瀾遲疑,不知出了何事。
玉棺并未封頂,或者說曾經封過,後來卻又被人打開,隻留下幾枚銀釘卡在暗槽中。
蕭瀾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
裏頭躺着的是名女子,神情安詳,像正在做着美夢。面容依舊是美麗的,甚至美得驚心動魄,黑發在天光下發出錦緞的光澤,皮膚白皙,唇若落櫻,若那雙眼睛能睜開,定能一笑攝人心魂。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食指上套着一枚透明的玉戒,璀璨奪目。
空空妙手道:“是雪鑽。”
蕭瀾道:“傳聞中那能令人百年不腐的神物?”
空空妙手點頭,神情有些遲疑。
按照他先前的習慣,面對如此世間罕有的寶貝,即便是送掉半條命,也要拼死拿到手才是。可在此時此刻,他卻猶豫了,猶豫要不要動手,若是動了手,拿走了雪鑽,讓面前這美人逐漸腐朽化爲枯骨,從此絕色不再,該是一件多麽遺憾的事情。
他開始神情恍惚起來,而面前的美人,此時此刻卻像是有了生命,竟緩緩睜開了眼睛,沖他莞爾一笑。
那雙眸子如同幽深的湖水,讓人一眼望不到頭,可越看不盡,越想看。
空空妙手向前僵硬地走了兩步,還未等他探頭進去,脖頸處卻被人大力一拉扯,縱身向後飛掠離開。
蕭瀾拖着他,一口氣跑到暗道出口,方才停下腳步。
空空妙手靠着牆壁大口喘氣,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方才平穩住了那狂亂的心跳,混沌的大腦也逐漸恢複清明。這陣才覺察到掌心隐隐作痛,細看卻是因爲方才不自覺握緊拳頭,連指甲也折斷了一半在手中——那絕對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力度,而是中了邪,入了魔。
蕭瀾道:“怎麽樣?”
空空妙手擺擺手,順着牆坐在地上,将滿頭的冷汗擦了擦。
蕭瀾也跟着他一道坐下,問:“前輩方才可是看到了什麽異狀?”
“你沒看到嗎?”空空妙手道,“她睜開了眼睛,叫我過去。”
蕭瀾搖頭:“我隻看到那女子并無任何改變,前輩卻越來越眼神癡迷,嘴裏也不知在說什麽,便要往玉棺中湊。”
空空妙手用手搓了搓臉,想讓自己更清醒些。
蕭瀾道:“是迷陣吧?”
空空妙手點頭。
“幸好沒出什麽事。”蕭瀾道,“估摸現在天也快亮了,我們該回去了。”
空空妙手道:“你覺得她會是誰?”
“陸家人吧。”蕭瀾道,“數百年了,說不清,明玉也沒提到過。”
空空妙手道:“那爲何你沒有被迷惑?”
“或許是因爲我心裏有人?”蕭瀾道,“自然看誰都是一樣。”再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也比不過心頭那個。
空空妙手疑惑:“你對那陸明玉用情如此之深?”
蕭瀾道:“是。”
空空妙手照舊道:“生完兒子再娶他,也不遲。”
蕭瀾又回身往墓室方向看了一眼,那女子眉眼與陸追是有幾分相似的,應當的确是陸家人。不慎驚了前人安穩,他打算抽空燒些紙錢賠罪。
回到紅蓮大殿,天也開始亮了起來。守衛與下人自然知道他一夜未歸,卻也沒人問是去了何處,隻是低頭行禮。
蕭瀾推門進了卧房,從暗格中取出一摞地圖——是冥月墓各個暗道與墓室的大緻說明,雖說隻有殘破不全的極少一部分,總也好過什麽都沒有。他并無倦意,一看是好幾個時辰,隻有先将那食金獸的來龍去脈查個清楚,才好去找陸追。
日月山莊中,陸追也恰好收到了一封書信,是王城送來的。
“溫大人嗎?”葉瑾端着小簸箕,一邊撿草藥一邊問。
“是。”陸追從裏頭抽出厚厚一摞紙。
葉瑾吃驚:“寫什麽呢,這麽多。”
“叮囑我好好吃飯,好好穿衣,專心療傷,莫管閑事。”陸追道,“除此之外,往後一大疊都是冥月墓的事了。”
葉瑾道:“可你說那冥月墓是陸家的祖墳,爲何還要寫信問溫大人?”
“數百年前的事情了,有些東西連爹也未必清楚。”陸追邊看邊道,“可溫大人不一樣了,他博覽群書,各種民間話本也看了不少,邊邊角角雞毛蒜皮的野史秘聞,雖說誇張獵奇了些,可從中總能窺得一絲真相。”
葉瑾表情略略僵硬,因爲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流傳在街頭巷尾的小冊子。
《日月山莊秘聞》
《日月山莊風流史》
《江湖中那最溫婉賢淑的人兒啊,他姓葉》
《沈大少爺親授絕學,男人不可不知的一百零八式》
……
還指着能從中窺得一絲真相。
葉瑾眼底充滿同情:“溫大人說什麽了?”
陸追道:“唔,大人說冥月墓中有個絕世大美人。”
葉瑾猛烈地一拍大腿,剛說什麽來着,這來了絕世大美人。
陸追納悶:“谷主沒事吧?”
葉瑾催促:“大美人,然後呢?”
“然後沒有了,連名字都沒有,隻知道當時的人都稱她白玉夫人。”陸追道,“據說好看極了。”
“好看對了,”葉瑾極有經驗,“不好看話本也賣不出去。”
“不過時間上有些亂,有人說她出現在幾百年前,也有人說一百年,幾十年的。”陸追道,“白玉夫人,我也看了不少書,可卻聞所未聞,果真還是比不上溫大人。”
葉瑾叮囑:“那些書少看一些。”非常非常流氓,像我,從來不看,也沒有打發那個誰去買過。
陸追笑笑,将信紙整理好:“沈盟主快回來了吧?”
葉瑾從牙縫裏往外“嗯”了一句。
陸追道:“真好。”
是挺好,葉瑾搓了一下鼻子,安慰:“等你将身子養好一些,蕭少俠也差不多該來了。”
陸追單手撐着腮幫子:“但願吧,不過我與他有約,半年之後哪怕并未查明那食金獸的事情,也要來日月山莊見我一面。”倒不是因爲别的,而是明知道鬼姑姑心懷鬼胎,時間長了不見面,總是有些沒底。
葉瑾喂過來一個藥丸——他心細,也心疼陸追平日裏七七八八藥不停,因此在搓制時都加了不少糖蜜花靈,也不難吃。
陸追問:“要針灸了嗎?”
葉瑾點頭:“嗯。”
陸追伸了個懶腰,自覺回屋**趴着。白皙的後背有不少青痕與淤血,針灸取蠱時留下的,還有推拿按摩時留下的,一按都疼。
葉瑾歎氣:“隻能暫且忍一忍了。”
陸追笑:“這算什麽,谷主盡管紮針便是。”
葉瑾下手更加輕緩幾分,雖說速度慢,不過兩人都沒什麽事,也不趕時間,還能聊上幾句天。
阿六與嶽大刀被管家帶着,正在山莊裏參觀。一隻毛茸茸的金色小鳳凰蜷在嶽大刀胸前,小黑豆眼熠熠生輝。
這真是非常非常軟綿綿。
阿六:“……”
嶽大刀呼呼一拳兜過來,怒曰:“往哪看呢!”
阿六捂住眼睛,委屈萬分。
什麽都沒看見啊。
葉瑾拔掉最後一根針,沖了杯溫熱的蜂蜜水給陸追:“這回覺得怎麽樣?”
“後背有些疼,不過都在皮肉。”陸追深深呼了口氣,“胸悶與心悸都減輕不少,四肢的麻痹也沒有了,比先前不知要好到哪裏去。”
“早說了,隻要蠱蟲醒了,什麽都好說。”葉瑾道,“不過合歡情蠱暫時還不能醒。”
陸追:“……”
陸追道:“是嗎。”
葉瑾:“……”
葉瑾問:“醒了啊?”
陸追道:“嗯。”
葉瑾壓低聲音:“什麽時候?”
陸追答:“前晚。”
葉瑾冷靜地清了清嗓子。
屋中安靜下來。
兩人相顧無言。
葉瑾道:“詳細說一下。”
陸追五雷轟頂:“不說行嗎?”
“不行。”葉瑾道,“我得對症下藥,此事非同兒戲。”不然那我也不想顯得自己好像很變态啊。
陸追艱難地回憶了一下,然後道:“子時開始的,那陣更夫剛從我窗外經過。”
葉瑾道:“嗯。”
陸追道:“然後一個時辰後,結束了。”因爲更夫又恰好路過。
葉瑾道:“有點兒久。”
陸追道:“嗯。”
葉瑾繼續看着他。
陸追問:“還要說?”
葉瑾點頭。
陸追:“……”
葉瑾隻好循循善誘:“我的意思是,自己,”一邊說,一邊搓搓手指,“解決了嗎?”
陸追道:“自然。”
葉瑾又問:“具體多久,感覺如何?”
陸追很想立刻毒發昏迷。
一直這樣總不是事,葉神醫又提出新建議:“不如二當家寫下來?”說不好說,寫總是可以的。
陸追立刻道:“此法甚好!”
葉瑾火速替他找來紙筆,自己貼心去了藥田,臨走前不忘叮囑:“盡可能詳細。”
陸追:“……”
生平第一次寫這玩意,陸追覺得落筆有些不忍直視,寫算了,還要盡可能詳細。
古人有雲,毒發一時爽,事後悔斷腸。
至于是哪個古人說的,并不重要。
寫完最後一個字,陸追将墨迹吹幹,做賊一般火速塞進了信封中,揣進懷裏去找葉瑾。
雖說四周都是家丁仆役,但這封信别說是給旁人看,哪怕被第三者摸一把,那即便是斯文儒雅如同明玉公子,也是會想要打人的。
花田中,葉瑾丢下小鋤頭,問:“寫好了?”
陸追将信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給他。
葉瑾安慰道:“我看完燒掉,連紙灰都分八處撒。”
陸追道:“告辭。”
葉瑾轉身往回走,順手抖開信紙。
沈莊主慈祥道:“小瑾啊!”
“啊!”葉瑾吓得一激靈,“爹!”
“怎麽了這是。”沈莊主也很受驚,爲何他像是見了鬼。
陸無名皺眉疑惑道:“明玉,你在同葉谷主做什麽?”
陸追聲音幽幽:“什麽都沒做啊,我過來看看。”
……
沈莊主目光掃向葉瑾手中的信紙。
陸追腦袋嗡嗡作響。
“給我看看。”沈莊主伸手,“什麽東西。”
葉瑾火速将胳膊背回去:“什麽都沒有!”
“明玉!”陸無名聲音多有不悅。
陸追:“……”
葉瑾道:“情詩。”
沈莊主沒聽清:“什麽?”
葉瑾道:“我寫給千楓的。
周圍一群家丁護衛都很想“哇”一下,才多久不見開始情詩,果真溫婉賢惠得一比那啥。
沈莊主:“……”
葉瑾道:“爹要看嗎?
沈莊主呵呵幹笑,轉身離開:“等會記得帶上陸公子去你娘親那喝湯。”
當衆承認在寫情詩給沈盟主,葉神醫損失巨大,來回轉圈,漫天撒藥,内心憤懑。
大恩大德無以爲報,陸追道:“谷主何時想學接骨了,隻管來将我的腿打斷。”
葉瑾有氣無力揮揮手,不是很想說話。
冥月墓中,蕭瀾依舊在看那一摞殘破的舊書,不過卻也沒找到關于那絕色女子的記載。反而是在一處幹燥的廢舊墓坑内,又找到了一副斑駁壁畫,上頭畫着的白衣女子倒是與之有幾分相似。
那到底是誰呢?蕭瀾摸摸下巴,又穿過暗道去了紅蓮大殿另一處罕有人至的地宮——空空妙手暫時住在那裏,足夠安全,也足夠方便。
屋門緊鎖着。
“前輩。”蕭瀾敲敲門,“你都兩頓沒吃飯了。”
空空妙手隻悶聲應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失手一次,也沒什麽好丢人的。”蕭瀾繼續好言好語哄,“況且除了我,這世間也沒人知道,更不會砸了空空妙手的招牌。”
屋裏依舊毫無聲響。
蕭瀾哭笑不得,道:“我今晚還打算去那墓道中,前輩不出來,我可一個人去了啊。”
空空妙手總算是打開了門,甕聲甕氣道:“你還要去?”
“先前是誤打誤撞掉進了地坑中,可我們還沒找到那食金獸是從何處取的寶藏,數量應該不少,否則不會要用小車來拉。”蕭瀾道,“總要搞清楚才是。”
空空妙手說:“我陪你去。”
“那前輩也别同自己生悶氣了。”蕭瀾扶着他坐在桌邊,“我保證不會将這件事說出去。”
“那會是誰呢?”空空妙手自言自語。
“那女子的确美得人間罕有,動人心魄。”蕭瀾道,“身處亂世,又能以雪鑽寒玉爲棺葬于冥月墓中,她該極有名才是,可不知爲何書中竟然沒有任何記載。”
“不如去問問鬼姑姑。”空空妙手道,“她或許知道。”
蕭瀾點頭:“我方才也在想,前輩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而在另一處暗室中,貴姑姑正坐在石桌邊,單手撐着額頭昏昏欲睡。
在他對面,坐着一個白發老妪,是這墓中最好的藥師。
青玉盞中,數百條蛛絲粗細的蠱蟲正在糾纏扭動,細看令人心底發麻。
“讓它們鑽入少主人腦中便是。”老妪将那些蠱蟲全部撥入白瓷瓶中,用紅蠟封好,“姑姑可要想清楚,此法不比先前,待少主人昏而複醒,會連他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更不會記得姑姑,這麽多年的悉心栽培朝夕相處,都沒了。”
“讓他忘了我,總好過讓陸明玉帶走他。”鬼姑姑冷冷道,“翡靈已經走了,我身邊隻剩了瀾兒。陶玉兒,陸追,陸無名,人人都想将他從我身邊帶走,我偏不讓。”
老妪将瓷瓶遞給他。
鬼姑姑接在手中,轉身朝外走去,卻在墓道口恰好遇到蕭瀾。
“姑姑。”蕭瀾道。
鬼姑姑搖頭:“回來影子都不見一個,又去了何處?”
“我還當真哪兒都沒去。”蕭瀾随他一道進了書房,“一直在查關于食金獸的事情。”
“查到了嗎?”貴姑姑問。
“什麽線索都沒有。”蕭瀾道,“不過倒是将有關冥月墓的舊書,與街頭流傳的話本都看了一遍,七七八八的,莫衷一是。”
“街頭還有關于冥月墓的話本?”鬼姑姑皺眉。
“前段時間洄霜城内鬧得沸沸揚揚,江湖中人都在說,百姓聽到了,會寫出話本不奇怪。”蕭瀾道,“即便寫了,也大多是金銀珠寶,香豔些的再加個能攝人心魂的絕色美人,這些原本也不是什麽秘密。”
“金銀珠寶,絕色美人。”鬼姑姑倒茶,“這回沒有武林秘籍,該與江湖中人不沾邊,看來當真是百姓自己胡亂寫的。”
蕭瀾道:“小時候阿盛伯還未過世時,也經常同我說過這些故事,妖精美人的,怪不得姑姑從來不讓我去夥房找他。”
“原來阿盛是在給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鬼姑姑聞言不悅。
蕭瀾一笑:“阿盛伯還說他曾親眼在墓中見過女鬼,一身白衣,面容極美,想來他當時是當做豔|遇來講的,可惜我年歲小,非但沒聽懂,還吓得夠嗆。後來我想找姑姑問那女鬼的事,阿盛伯拉着我,說這事姑姑也知道,我不必特意來說了。”
“他也知道自己荒唐。”鬼姑姑搖頭,“什麽墓中絕色女鬼,怕是又聽了白玉夫人的故事,所以便想着自己也能有一段風流豔|史,可又怕被人恥笑,隻敢抓着當時年幼的你來吹噓滿足一番。”(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