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功完畢之後,季灏問:“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地牢還是荒宅?”
蕭瀾道:“你與姑姑合謀來騙我,現在任務未完成,回去的日子,倒還真未必比在地牢中好過。”
季灏咬牙切齒道:“我不是你冥月墓的人!”
“北海孤陽島,先前也有一位北海來的老前輩找過我。”蕭瀾道,“你認得他,是不是?”
季灏冷哼一聲,閉目不再多言。
洄霜城中依舊清冷而又蕭條,陸無名易容成外地商客,獨自一人穿過大街小巷。除了鬧鬧哄哄的李府——那裏頭像是各江湖門派在争執,其餘地方都是安靜的,幾乎感覺不到有人煙的存在。
陸追與蕭瀾雙雙跳崖,冥月墓與鷹爪幫不知所蹤,最後一絲關于紅蓮盞的線索也斷了。那些江湖門派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此行怕當真隻能是一場空夢。
于是又有人陸陸續續準備離開,臨走前起了橫心歹意,想要在城中搜刮一筆,出門卻見街上戒備森嚴,幾乎每隔三五家有一隊官兵守着,不像是衙役,更像是附近的駐軍,隻好悻悻收手。
不過一下午的時間,李府的宅子裏便空了大半。留下的人一見同伴都走了,自己也覺得無趣,到了天黑時又走了一批,到了第三天清晨,李府中竟隻剩下了一個門派,名曰棒槌山。
陸無名道:“這名字倒也應景。”
“是湘西來的土匪幫,頭目名叫劉成,在江湖上挺出名。”曹叙道。
“出名?”陸無名問,“功夫高?”
“功夫還當真不高,”曹叙笑道,“門主有所不知,這棒槌山劉成之所以會出名,全是因爲太倒黴。”
陸無名糊塗:“什麽叫太倒黴?”
“他今年三十有餘,據傳老天爺像是存了心處處與他作對,下山打劫時恰好遇到朝廷調兵回王城,黑壓壓漫山遍野的精兵強将。想要學戲文裏搶個新媳婦回山寨做夫人,結果攔到了追影宮左護法,被她打得屁滾尿流,還一把火燒了寨子。想要重新修個新山寨吧,不是起山火是遇洪水,”曹叙道,“這樣的事情多來幾回,這棒槌山的名号也傳開了,所有人都在說,還從未見過如此倒黴的人。”
“還有人願意留在他身邊?”陸無名問。
曹叙搖頭:“先前倒是有,這陣沒了,那李府中隻剩下了劉成一人。”
“自己将日子過得稀爛,怨不得老天。”陸無名道,“雖說看似事事不順,卻事事都由他自作孽而起。”
“門主說的是。”曹叙道,“現如今城中江湖門派已散,冥月墓也出了城,不知門主可有下一步打算?”
“我讓你盯着的那個老頭,如何了?”陸無名問。
“他倒是挺消停。”曹叙道,“一直在屋宅中待着,冥月墓的人在離開前像是去找過他,卻被趕了出來。不過阿六與林威的傷倒是沒事了,那解藥挺好用。”
“看來他與冥月墓的關系也算不得好,”陸無名道,“頂多算是相互利用,現在目的達到了,過河拆橋不意外。”
“什麽目的?”曹叙問。
陸無名道:“冥月墓想要殺了明玉,拿到紅蓮盞。這老頭雖說因爲的關系,也對陸家有敵意,可看起來最想做的,卻隻是要帶走蕭瀾。八成也是因爲這個,當初才會答應同鬼姑姑合作,可現在他既已同蕭瀾搭上了關系,自然再懶得搭理冥月墓。”
曹叙點頭:“原來如此。”
福泉街小院中,空空妙手正坐在石桌前,讓面前那滿目琳琅的工具曬曬太陽。旁人看了或許不知那是用來作何,卻也會驚歎其細緻與精良,金屬連接處幽幽泛着光,像是一雙雙眼睛。
這是全天下最好的盜墓工具,妙手空空已經迫不及待,要将其傳給蕭瀾,傳給自己唯一的孫子。一想到此事,他便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顫抖而又雙眼通紅,喃喃不知在說些什麽。
紫衫女子在旁猶豫許久,方才鼓起勇氣道:“主人。”
“何事?”空空妙手回神。
紫衫女子道:“主人那麽趕走了冥月墓的暗使,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空空妙手放下工具,輕蔑道,“一群廢物,這麽久了都未能殺成陸明玉,還說在城外布了什麽陣,吹得倒是天花亂墜。”
紫衫女子低頭道:“是。”
“瀾兒還沒有消息?”空空妙手問。
紫衫女子搖頭:“那日帶着陸明玉墜崖之後,沒下文了,季灏也不知去了何處。”
“他舍不得帶着陸明玉跳崖。”空空妙手冷笑一聲,“無妨,等着便是,冥月墓可沒那麽輕易會放過他。”
破敗的李府中,那棒槌山的劉成正坐在桌邊,撕扯着一隻燒雞,地上丢了不少殘渣與空的酒瓶。也不知多少天沒洗過澡,身上臭氣熏天。
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搭上他肩頭。
劉成瞬間僵硬,手中雞腿掉在桌上。
嘶啞的聲音呵呵笑着,飄飄忽忽問:“你留在此處,可是爲了等我?”
劉成心一橫,道:“是!”
“說說看,爲何要等我?”那聲音忽遠忽近,遠時像出自地府,近時卻又像有人在耳邊低語呢喃。
劉成道:“我不想再這麽倒黴下去了!”
“你知我是誰?”那聲音又問。
劉成猶豫道:“我……我……”
那聲音并未打斷他,而是極有耐心地,聽他一連聲說了七八個“我”。
劉成咬牙道:“我那晚,看到你挖人心了,功夫……功夫高得不像人。”
肩上拿手陡然一用力,幹啞的呵呵笑聲愈發刺耳。劉成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一路走入了夜間的濃霧中。
待到陸無名回了懸崖下,已是第四日的傍晚。
“前輩。”蕭瀾正在山洞外生火。
“不必做飯了。”陸無名道,“先上去吧。”
蕭瀾道:“城中情況如何?”
“冥月墓離開後,那些江湖門派也各自散去,現在洄霜城中一片蕭條,不過官府調來了不少軍隊,百姓的生活應當很快會恢複如常。”陸無名道。
蕭瀾點頭:“多謝前輩。”
雖說事情還未完全解決,但不管怎麽說,心裏也算是松了口氣。陸追算是一半朝廷中人,這次來洄霜城也帶了溫柳年的令牌,倘若此番讓百姓受損,隻怕他回去也不好交代。
陸無名問:“季灏呢?”
蕭瀾道:“他中了屍毒,摸脈相至少已在體内存了五年以上。我已替他喂了續命丹,這陣正在昏睡。”
原來還是個鑽墓**的。陸無名進到山洞,果然見季灏靠在牆上一動不動。兩人用繩子将他攔腰捆住,帶着一起上了懸崖。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進城之後,陸無名道:“我的人住在附近,先将他送去暫爲關押吧。”
蕭瀾:“……”
蕭瀾道:“不如交給晚輩?”
“你?”陸無名皺眉,“你不上山去替我看明玉?”陶玉兒已經回了青蒼山,自己也不好貿然往裏闖,隻有通過蕭瀾去探探。
蕭瀾解釋:“朝暮崖的人也在這附近,區區一個季灏,不勞煩前輩了。”
陸無名眼底生疑。
蕭瀾硬着頭皮道:“前輩稍等片刻。”話剛說完,人已經帶着季灏退出幾丈遠,腳下如飛。
陸無名:“……”
天色漸漸亮起來,陸追躺在被窩中,依舊在沉沉熟睡,夢才做了一半,卻被窗邊一聲輕輕的“磕哒”吵醒,瞬間警覺地睜開眼睛。
蕭瀾一躍而入,帶着幾縷清晨的寒氣。
陸追從床上坐起來,意外道:“你怎麽回來了?”
“來看看你。”蕭瀾上前扯高被子,将他重新裹住,“别着涼了。”
“山下的事情怎麽樣了?”陸追用手暖住他有些冰冷的臉。
“那些江湖門派都撤走了,姑姑也走了,不過她定然不會走遠。”蕭瀾道,“還有,來了一個北海白沙島的老頭,瘋瘋癫癫的,像是極喜歡我的手。”
“我聽爹的人說過了,先不說這個。”陸追道,“累不累,先睡會兒?”
“你睡吧,我守着你。”蕭瀾道。
陸追搖頭:“你若不睡,那我也不睡了。”
蕭瀾好笑,連人帶被将他擁入懷中:“你中了毒又在生病,自該好好休息,我可沒事。”一邊哄,一邊掌心滑過他的脊背與腰肢,覺得比起先前來,像是更清瘦了幾分,于是又歎氣,“将人養成這樣,嶽父隻怕也不會願意答應親事。”
陸追将臉埋在他胸口:“嗯。”
院中窸窸窣窣有了聲響,是阿六起床要煮早飯。
蕭瀾看了眼院外,悄聲問:“如何了?”
“你在說阿六?”陸追雙手環着他的脖子,歎氣道:“傻了些,怕是娶不到媳婦了。”
阿六在廚房裏歡快吹着口哨,燒熱幾大桶熱水後又開始和面,力大無窮,勤勞能幹。
嶽大刀在屋裏捂住耳朵,嫌不夠,又扯過被子蓋住頭。
陸追下巴抵在他肩頭,對着耳根輕輕吹了口氣。
蕭瀾扣緊他的腰肢:“别鬧。”
陸追懶洋洋道:“你下山的時候,我毒發過一回。”
蕭瀾皺眉:“什麽毒?”
陸追道:“不知道。”
蕭瀾握過他的手腕,指下脈搏跳動挺快,皮膚也微微在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