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灏墜崖的一瞬間,冥月墓中弟子與江湖各門派也恰好趕來。見着這一幕,自是目瞪口呆,頓住腳步猶豫不敢往前,手中兀自握緊了刀,警惕地看着蕭瀾。
“少主人。”鬼姑姑并未露面,一名冥月墓弟子試探,“這……”
蕭瀾卻未回答,而是後退兩步,也縱身躍下了懸崖。
身後驚呼聲不斷,那些江湖中人争先恐後跑到懸崖邊,小心翼翼歎着頭往下看,卻隻餘下一片茫茫雲海,哪裏還有半分人影。
“少主人!”冥月墓弟子心中駭然,不知這當中究竟出了什麽變故。呆愣許久之後終于回過神來,轉身跑去山下報信。
其餘江湖門派則是面面相觑,各自交頭接耳,時不時再伸長脖子看一眼,盼着下頭能再出些動靜,卻預料之内的,什麽都沒有。
蒼茫群山懸崖陡峭,雲霧終年不散圍繞其中,舉目遠望,四處都是一片混沌。
崖下一處傾斜山洞中,蕭瀾道:“多謝前輩。”
陸無名拍拍衣袖,道:“你膽子倒是不小,萬丈懸崖也敢往下跳。”
一旁季灏依舊閉眼昏迷,他方才雖被陸無名接住,卻不慎磕了頭,估摸還要一陣子才會醒轉。
山間陰冷潮濕,蕭瀾燃起火堆取暖:“待到天黑再回去吧。”
先前在路過河邊的時候,他餘光瞥見陸無名在暗處,身旁像是還有一個人,便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假裝在想事情,漫無目的多繞了兩圈。
空空妙手心跳得極快,全神貫注看着蕭瀾,額上青筋突兀暴起,整個人都是亢奮而又緊張的,幾乎忘卻了身旁陸無名——或者說是他眼中“陸追”的存在。
陸無名愈發不解,甚至難得有些糊塗。他隐世多年,卻不知原來蕭瀾竟是這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香饽饽?否則爲何人人見了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即刻貼上去的模樣。
“瀾,瀾,這個名字不好,不好。”空空妙手一邊自語嘀咕,一邊搖頭,“水不好,遇水是死路,得改個名字。”他說得專心,又隻顧着看蕭瀾,一時不留意,聲音便大了些。身旁陸無名微微皺眉,不遠處的蕭瀾也隻好将目光投過來——距離這般近,他再聽不到,當真是……非常假了。
陸無名從樹後走出來,用極快的速度向他使了個眼色。
蕭瀾會意走上前。
“你站住!”空空妙手冷不丁喊了一句。
蕭瀾停住腳步。
“乖,别同姓陸的在一起。”空空妙手像哄小孩一般哄他,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走上前,原本渾濁的眼中此時也盛着光彩,甚至連手都是哆嗦的。
這句話他說得随口,落在蕭瀾耳中卻如同雷霆,别同姓陸的在一起,是何種“在一起”?若他已經同陸無名在這樹林中待了一段時間,那自己與陸追的關系……想到此處,蕭瀾忍不住便看了陸無名一眼。
“别看他!”空空妙手再度尖叫出來。
陸無名:“……”
見他神情并無異樣,蕭瀾微微松了口氣,看着那老頭問:“這位老先生,認得在下?”
“我認識,我認識啊。”空空妙手滿臉赤紅,憋了許久也說不出話,幹脆先拉過他的手,湊在眼前仔細看,生怕會是六指,抑或是個畸形。
幸好,蕭瀾十指修長掌心幹燥,看着幹淨利落,是極漂亮的一雙手。
空空妙手幾乎要落下淚來,這麽多年來,哪怕是鑽入上古皇陵,躺在堆積如山的珍寶黃金上,也不及此時半分喜悅。
“前輩?”對方眼神着實太赤|裸,蕭瀾後背起了一層雞皮,“你沒事吧?”
空空妙手語無倫次:“你,你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
“他要解藥!”一旁的陸無名當機立斷,截斷他的話語。
蕭瀾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老頭有可能是誰。
其實也不能怨他遲鈍,畢竟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覺得下藥綁架阿六與林威之人,竟會對自己如此熱情有加。
于是他也道:“前輩有解藥?”
“什麽解藥,你中毒了,還是受傷了?”老者眼神大變。
蕭瀾道:“前輩若是綁了林威與阿六,他們都是我的朋友,還請行個方便。”
“你的朋友,還是他的人?!”提及此事,空空妙手卻狂躁起來,伸手一指陸無名,“你被這狐狸精迷惑心智,待我把他們都殺個幹淨,救你出這陸家人的*陣。”
陸無名:“……”
還是有病。
蕭瀾語調一厲:“前輩休要胡言!”
“生氣了?别氣啊。”空空妙手吞了口唾沫,又哄,“陸家人我可不救,你要不要别的?金銀美女,想要什麽,我都給。”
蕭瀾道:“我隻要解藥,若前輩執意不肯給——”
“我不給,你要如何,你要鬧脾氣了嗎?”空空妙手問。
蕭瀾道:“我砍了這根指頭。”
此話一說說出口,陸無名心中暗笑,這陣倒是挺機靈。
空空妙手險些暈過去。
“前輩一直在看我的手,想來是喜歡的?”蕭瀾道,“不然我用這根手指,換林威與阿六二人的解藥,如何?”
“不,不行!”空空妙手一把拉過他的手腕,胡亂塞回懷中抱着,方才還赤紅的臉這陣卻一片慘白,語無倫次道,“不行,你這雙手,誰都不能碰,你自己也不能碰。”
蕭瀾問:“那前輩還給我解藥嗎?”
“給,給你便是。”空空妙手哆哆嗦嗦,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狠狠甩給旁邊的陸無名,“走!刈走遠些!”
陸無名拿着瓶子,大步出了樹林。
蕭瀾道:“多謝前輩。”
“那你願意同我走了嗎?”空空妙手殷切問他。
蕭瀾道:“去哪裏?”
空空妙手道:“白沙島,在北海。”
孤陽島亦是在北海。
對方功夫不弱,不知來路也沒必要硬拼,蕭瀾不動聲色,道:“待我将這城裏的事處理好,再同前輩商議此事也不遲。”
“你這是答應了?”空空妙手點頭,“好,隻要你聽話,提什麽要求都成。”
蕭瀾道:“不知可否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空空妙手張嘴欲言,話說到口邊卻又咽了回去,隻是搓着手。
蕭瀾也沒逼問,又道:“那将來我若是要找前輩,該去何處?”
空空妙手趕忙道:“福泉街,你到了那裏,自有人接應。”
蕭瀾點頭:“多謝,那在下先告辭了。”
空空妙手心中不舍,一直目送他走遠離開,滿心都是那雙幹燥而又修長的手,是年輕的,一定不會像自己這般廢物,拿着最好的工具卻老眼昏花,顫抖着半天也打不開鎖。
直到走出樹林很遠,蕭瀾依舊能感受到那黏着在自己後背的兩道灼灼目光。
陸無名道:他究竟是何人?”
“前輩。”蕭瀾回神,“那解藥如何?”
“差人送往青蒼山了,他能尋到陣門。”陸無名道,“明玉會查驗之後再決定用或不用,不過看方才那老頭對你的反應,應當也不會是假的。”
蕭瀾疑惑:“我當真不認識他,隻知是來自北海。”
“我倒是在數年前,同他有過一面之緣。”陸無名道,“不過也不知其來曆。”
蕭瀾道:“一面之緣?”
“這事說來話長,你聽了或許會感傷。”陸無名道,“當年我爲尋紅蓮盞,孤身一人前來這洄霜城中。”
沒料到他會這般輕易說出當年之事,蕭瀾有些意外。
陸無名繼續道:“那陣你尚在襁褓中,江湖中都在傳,說蕭家有紅蓮盞。我在一個深夜潛入城北的蕭家老宅,還沒來得及探得消息,這老頭卻斜裏殺了出來,生生将我逼到了青山群中,大戰到了第三天的清晨。”
蕭瀾道:“誰勝誰負?”
“輸赢不重要。”陸無名道,“我與他戰成平手,下山之後卻聽到一個消息,說蕭家起了火。”
蕭瀾眉頭緊皺。
“你娘帶着你不知所蹤,這老頭也如同瘋了一般,認定是我設計誘開他,好殺人放火搶奪紅蓮盞,因此纏了我整整兩年,後頭在一次交戰時,被我擊到了懸崖下。”陸無名道,“隻是沒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洄霜城中。”
蕭瀾道:“他也是爲了紅蓮盞?”
“我當初以爲是,不過現在看來,也有可能是爲你潛入蕭宅。”陸無名道,“不過我當年前往冥月墓看明玉時,也曾遇見過你娘親,提起此事,她也不知道那老頭是何身份。”
蕭瀾道:“原來如此。”
這話與裘鵬當初所言大相徑庭,不過他向來不會輕易被蠱惑煽動,聽了也隻是多種推測,等着将來一一驗證。不過在内心深處,得知當年蕭家的事有可能并非陸無名所爲,還是深深松了口氣的。
陸無名道:“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蕭瀾道:“既然方才那位前輩與季灏是一夥,那倒是不必着急應對,此時阿六與林威的解藥也有了,我想先解決冥月墓這頭。”
“你要對付冥月墓?”陸無名打量他一眼,倒是有些意外。
蕭瀾道:“我要讓姑姑離開洄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