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六在城西山洞外遇襲,一個老頭帶了數十弟子,不像是冥月墓中人。”林威強忍着全身劇痛,斷斷續續道,“阿六在,在城西湧泉街後的空宅裏,紅瓦紅柱,咳。”最後一句話還未說完,眼前便漆黑一片,閉眼暈了過去。
陸追将他扶着靠在床邊,搭了搭脈相。
“怎麽樣?”陶玉兒問。
“很弱。”陸追将他沾滿血的衣物丢到地下,轉身從自己的藥箱内拿出一個小黑瓶,撬開他緊閉的牙關喂了進去。
“看血色是中了毒。”陶玉兒又問,“你這是解藥?”
“不是解藥,是以鳳凰血與麒麟角配制而成,危急關頭可用來續命。”陸追道,“我試不出他中了什麽毒。”
陶玉兒坐到床邊,也探手一試,隻覺指下脈搏跳動幾不可見,像是下一刻會消失,甚至還有些摸不着規律,的确不像是尋常的□□。
“公子。”嶽大刀在旁亦是擔憂,小聲道,“方才他在昏迷前還說……阿六不會有事吧?”
陸追想了片刻,擡頭問:“不知可否請夫人幫我一個忙?”
“同我還客氣什麽。”陶玉兒道,“隻管說便是。”
陸追道:“我要運功替他療傷,最快也要一整晚,現在阿六下落不明,山下的事在可否請夫人先替我打探一二?”
“你要替他逼毒?”陶玉兒不贊成,“自己有傷未愈,本該多休息,哪裏還有替别人療傷的道理。”
“單憑那一瓶鳳凰血,他撐不過去的。”陸追道,“我自有分寸,求夫人幫我。”
“不是我心狠。”陶玉兒握住他的手護在掌心,“這毒來的蹊跷兇險,你這不知根不知底的便要療傷,倘若出了岔子,我要如何向你的爹娘與瀾兒交代?”
“他與阿六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陸追往床上看了一眼,“此番來洄霜城也是爲了助我一臂之力,現在出了事,我又豈能坐視不理。況且即便是出了岔子,也隻會傷我三分,卻不會有性命之憂。”
陶玉兒心疼道:“聽你這話,倒像是已将受傷當成了家常便飯,我再問一遍,此人你非要救?”
陸追道:“是。”
陶玉兒歎氣:“打小是這性子,我拗不過你。”
陸追道:“多謝夫人。”
陶玉兒起身,帶着嶽大刀出了卧房,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輕輕替兩人掩上木門,難掩擔憂。
“夫人,”嶽大刀在屋内時沒敢多說,在了院裏方才紅着眼眶着急道,“那阿六怎麽辦?”跑回來的都奄奄一息,沒跑回來的還不知會怎樣。
陶玉兒道:“你下山。”
嶽大刀道:“好好好,我下山,可我下山要做什麽?”
“我要守着明玉。”陶玉兒道,“你去山下打探打探,看城裏有沒有人說這件事,盡快回來。”
“不救阿六嗎?”嶽大刀問。
陶玉兒道:“你能救嗎?”
嶽大刀語塞。
“别着急,也别添亂。”陶玉兒道,“快去快回。”
“嗯!”嶽大刀點頭,往外跑了兩步又叮囑,“夫人一定要照顧好陸公子,我答應過阿六的。”
陶玉兒道:“這話瀾兒也說過,你隻管放心便是。”
嶽大刀借着月光,連手中火把都嫌礙事,那麽一路跑下了山,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人人都說阿六運氣好,那他便一定會逢兇化吉,平平安安。
屋内,陸追擡掌按在林威後背,微微閉着眼睛,額頭有些細汗冒出。□□像是已經侵蝕了對方的内力,在掌心下暗流湧動,一下下想要沖撞而出。
從未見過如此蹊跷的□□,陸追索性咬牙發狠,擡手壓在他心口處,讓那四處亂竄的真氣渡到自己體内,而後生生又逼了出去。
這舉動着實有些冒險,稍有不慎便會傷及自身,不過幸好陸追反應夠快,運功之後除了有些暈眩虛弱外,并無其他不适,林威也總算呼吸平穩下來,重新睡了過去。
天色已經微微露出白,陸追用涼水洗了把臉,強撐着出了門。
陶玉兒在石凳上坐了整整一夜,此時見他無恙,總算是松了口氣。
陸追道:“多謝夫人。”
“人沒事吧?”陶玉兒問。
“我護住了他的心脈,不過想要解毒,還是要找到解藥。”陸追道,“我要下山。”
陶玉兒搖頭:“便猜到你會這麽說。”
陸追道:“夫人。”
陶玉兒道:“熬了一整夜替人解毒,現在又要下山往狼窩裏鑽,對方明擺着是爲了你,哪有自投羅的道理。阿六是挺重要,可是再重要,能比你的命更要?”
陸追道:“我不會明裏搶人,隻想一探究竟。”
“過來。”陶玉兒沖他勾了勾手指,“我先告訴你一件事。”
“嗯?”陸追俯身。
陶玉兒用手擋着臉,像是要湊近說話,指間卻銀光一閃,兩枚短針悄無聲息沒入陸追耳後。
“傻小子。”陶玉兒抱住他癱軟的身體,“你這命自己不想要,瀾兒還想要,我得替他看着。”
陸追唇色發白,也不知是因爲熬夜太累,還是因爲毒針所蝕。
陶玉兒将人扶到床上,又拉過錦被蓋好,用指尖輕輕撫過那憔悴的臉頰,深深歎了口氣。
她知道阿六在陸追心中的分量,卻也絕對不會答應他再去冒險,山下有什麽,她再清楚不過,爲了紅蓮盞,爲了名與利,底線是什麽,道義又是什麽,根本沒人會在乎。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山間小路上總算傳來動靜。
“夫人,夫人。”嶽大刀一路氣喘籲籲,“我回來了,陸公子與那受傷的少俠怎麽樣了?”
“他們沒事,正在屋中休息。”陶玉兒道,“山下呢?”
“山下還是老樣子,沒什麽亂七八糟的謠言傳出來。”嶽大刀道,“隻有一群人在說,冥月墓的少主人帶着一個白衣公子,去了城裏的布行買衣裳。”
陶玉兒道:“買衣裳?”
“是啊,那些江湖人聽到消息趕過去,已經連布行都關了。”嶽大刀道,“有人猜那白衣公子是陸公子,信的人還不少。”
陶玉兒又問:“隻有這些?”
“我還去了城西,找到了那處紅瓦紅柱的宅子,可裏頭是空的。”嶽大刀道,“尋遍了也沒有人。”
陶玉兒眉頭微微皺起。
嶽大刀拉住她的衣袖:“夫人,求你了,你去救救阿六吧。”
陶玉兒道:“我救他作甚。”
“阿六是陸公子與蕭公子的朋友啊。”嶽大刀道,“現在沒人能救他,隻有夫人了。”
陶玉兒頭疼。
“哪怕隻是下山看看呢,幫忙找找線索。”嶽大刀道,“阿六平時也很尊敬夫人的,經常說也想有一個會做衣裳的娘。”說着說着,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又憋着不敢大聲哭,隻拉着她的胳膊哀求。
陶玉兒問:“那明玉呢?”
“我守着,我守着陸公子。”嶽大刀用袖子一抹眼淚,趕忙道,“我一定不會讓他下山的。”
陶玉兒還在猶豫。
“夫人。”嶽大刀索性“噗通”跪在地上。
“罷了罷了,起來吧,别動不動又哭又跪。”陶玉兒道,“那你好好守着明玉,我會在天黑前回來。”
“多謝夫人。”嶽大刀破涕而笑,一直将她送往山口,目送着背影消失,方才轉身跑回小院。
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眼中,頭發灰白,神情冷峻。
“師父。”嶽大刀被吓了一跳,趕緊又回頭看了眼山路,見陶玉兒沒回來,方才放下心來,上前小聲道,“說好等我來尋的,被陶夫人撞見慘了。”
中年男子吩咐:“你在這院中守着。”
“好。”嶽大刀點頭,不忘再叮囑一遍,“師父可是答應過我,一定會救陸公子,那位受傷的少俠,還有阿六與蕭公子的。”
中年男子推門進了卧房。
重重紗簾後,陸追陷在柔軟的枕被中,眼睛緊緊閉着,像是連做夢也不安穩。
中年男子歎了口氣,拇指輕輕蹭了蹭他蒼白的臉頰,生平第一次有些後悔,将這唯一的兒子獨自丢在江湖中。
陸追睫毛輕顫,手死死握住被單,卻是在夢中咳了一口血出來,撐在床邊迷迷糊糊粗喘半天。
陸無名沉默倒了杯熱水遞給他。
陸追胡亂接到手中,喝了大半方才緩過心神,擡頭看了眼面前人。
……
屋内安靜到能聽到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連院子裏頭的嶽大刀也閉住呼吸。
陸無名開口:“你傷得不輕。”
許久之後,陸追方才嘴唇顫抖,低低叫了聲“爹”,恍惚如同身處夢境,沒有一絲真實感。
陸無名替他裹好被子:“先好好休息。”
陸追急急道:“山下——”
“我知道你的人被綁走了,大刀已經說過了,交給我便是。”陸無名道,“隔壁那個我也會去替你照應,這下能安心了?”
陸追道:“嗯。”
“睡吧。”陸無名扶着他躺平。
陸追又道:“還有蕭瀾。”
陸無名不悅:“他是冥月墓的人,不會有人敢去傷。”
陸追道:“爹。”
陸無名道:“況且陶玉兒也在。”
陸追道:“爹。”
陸無名:“……”
陸追與他對視。
陸無名歎氣:“也罷,我替你再去多看那混小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