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臉狡黠,似乎還有些孩子氣在裏頭,蕭瀾将扇子還回去,道:“爲何要接近這三人?“
“其實也不是非這三人不可,“陸追道,”隻要嗓門夠大,性格暴躁,易沖動,最終目的又是紅蓮盞,那便換誰都行。”
“說說看,你下一步有什麽計劃。”蕭瀾靠在牆上。
陸追道:“我們之前隻是猜測,說裘鵬或許會有下一步的行動,可也僅僅是猜測而已,若他不行動呢?我們豈非要三月五月,一年兩年等下去。”
“所以?”蕭瀾問。
“所以便搗個亂,逼他自露馬腳。”陸追道,“或者哪怕他立刻會動手,我們至少也要添添亂,才更方便行事。”
蕭瀾一笑:“你看上去像是有不少鬼主意。”
“畢竟在溫大人身邊待了這麽多年。”陸追尋了個幹淨台階坐下,眯着眼睛吹風,“耳濡目染,使壞的點子多少也能學一些。”
蕭瀾道:“那位大楚第一才子?”
“你知道當初溫大人是如何将大哥逼下朝暮崖的嗎?”陸追看着他問。
蕭瀾搖頭。
“那陣大哥是土匪,他卻是朝廷命官。”陸追道,“尋常人剿匪,都是出動官府鎮壓,溫大人卻偏偏不,他先是在滿城内都貼滿了大哥的畫像,一幅比一幅英武不凡,又寫了許多離奇曲折的小話本,搞得最後城裏百姓隻要一見畫像貼出來,便一窩蜂上來撕,拿回家貼在牆上觀賞,甚至還以模仿大哥的一舉一動爲榮。”
蕭瀾道:“模仿土匪行徑?”
“大哥可沒幹過燒殺搶掠之事,不過這不重要,溫大人話本裏那些事,他也同樣沒幹過。”陸追想起當年,依舊有些想笑。
“什麽事?”蕭瀾問。
陸追道:“扶老人過街,幫鄰居收麥,怒斥青樓娼館無恥,手裏還時時刻刻都捧着一本書,四書五經換了個遍。”
蕭瀾險些笑出來。
“如此隻用了短短三個月,蒼茫城内景象便煥然一新。”陸追道,“你若想聽大哥與溫大人的故事,我将來慢慢講給你,不過今日我提起此事,是想告訴你,要在短期内煽動一批人對我來說并不難,盡可放心。”
蕭瀾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現在雖說各門派都是爲紅蓮盞而來,卻也沒有哪個門派對此有頭緒,大多都是一團霧水,卻又不想白白放棄可能會到手的财寶,所以才在這裏耗着。”陸追道,“而我要讓他們都知道,已經有門派搶先一步動手,若再什麽都不做,隻怕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蕭瀾道:“這個先動手的人,便是鷹爪幫?”
陸追道:“其實也并非我們毫無根據胡編亂造。根據姑姑收到的書信,本來是說紅蓮盞與李府有關系,而鷹爪幫的人三番五次潛入李府暗道,此等行徑其餘門派可從沒有過。”
“倒也行。”蕭瀾道,“亂上加亂,是個法子。”
陸追道:“你在鷹爪幫這些日子裏,見過阿喜嗎?”
“李銀的那個兒子?”蕭瀾道,“他本送了幾個奶媽一道過來,那小娃娃的日子倒也不算壞。放心吧,我會多看着他那頭,免得将來萬一出事,這娃娃會被裘鵬拿去無辜做了犧牲品。”
陸追一笑:“這可不像是冥月墓弟子所爲。”
“冥月墓并非邪教。”蕭瀾挑眉。
陸追道:“可冥月墓也不會将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蕭瀾不以爲意:“是嗎?”
“你會嗎?”陸追道,“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蕭瀾調侃:“我追殺了你這麽些年,你說呢?”
陸追:“……”
陸追道:“這事你倒是記得清楚。”
蕭瀾道:“嗯。”
陸追問:“那你現在還要殺我嗎?”
蕭瀾道:“你先把刀放下。”
陸追道:“我不放。”
蕭瀾頭疼道:“爲何你居然能從腰裏抽出一把菜刀?”
陸追道:“做樣子用,我易容成一個小商人,自然要尋些東西傍身。”
蕭瀾:“……”
你不能找個匕首。
蕭瀾又道:“你方才那樣子若是被王城中的媒婆看到,隻怕排隊等要嫁你的姑娘會少一半。”
陸追将菜刀别了回去:“現在這張臉也不是我的,做什麽事都不吃虧。”
蕭瀾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凡事小心。”
陸追道:“你該多擔心自己,沒人知道裘鵬在這些年裏究竟練了什麽邪門功夫,大意不得。”
“我會。”蕭瀾點頭。
陸追又道:“當真不打算将你做的夢說給我聽?”
“我說過,”蕭瀾面色冷靜,“忘了。”
“三更半夜跑來找我,爲了一個不記得的夢境。”陸追感慨,“果真一聽極爲可信。”
蕭瀾盯着他看了一會,突然毫無征兆出手攻去。
陸追早有提防,輕靈閃身躲開,衣擺在空氣中如同蝶翼。
客棧很小,即便這裏是僻靜後院,兩人也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因此三四招後便各自收手。陸追道:“你偷襲我。”
“你既有所防範,那便不叫偷襲。”蕭瀾說得理所當然。
“我自然會有防範。”陸追道,“你是七八歲才入冥月墓,我可是自從出生便被擄去了那裏。武功套路爲人處世,皆能摸清個七八成。”
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蕭瀾道:“你該回去了。”
“你呢?”陸追問,“打算如何向裘鵬解釋這一晚?”
“心情不好,出來透氣。”蕭瀾道,“他的人沒盯住我,是他的人沒本事,可怨不得其它。”
“能糊弄過去好。”陸追道,“那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蕭瀾道:“好。”
陸追走了兩步,又轉頭提醒:“記得那個夢。”
蕭瀾:“……”
蕭瀾道:“嗯。”
陸追挑眉一笑,轉身悠哉離開,雖然易容後的面龐平平無奇,但一雙眼睛卻依然神采飛揚,蕭瀾甚至覺得隻要他這光華四射的眼神不變,那不管易容成什麽樣,自己應當都不會認不出來。
自這日後,陸追天天都會被那三名影追宮的大漢帶到街上,出了這家茶館,又進了另一家茶館,耳旁少說也響了幾十遍:“是他們嗎?”
對此,陸追一律搖頭:“不是。”
幾天下來,茶錢也有一大筆。
“這回是嗎?”問聲壓抑,且狠狠咬着牙,讓人覺得若是再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怕是天都會塌。
陸追仔細觀察了一下,道:“是。”
“走走走。”爲首那人拿起刀,不耐煩道,“下一家下一家。”
“等等老大,他說是啊!”另一人趕忙拉住。
“是什麽是啊,是趕緊去下一……是?”那人瞪大眼睛,說完才覺得聲音大了些,恐引人注意,于是又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是?”
陸追點頭:“的确是。”
那三人幾乎要喜極而泣。
對面桌上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正是鷹爪幫兩人。
陸追笃定道:“千真萬确,不會有錯。”
陸追又道:“你們打算何時動手?”
“動啥手啊。”一人扒拉了他一下,“你不懂,這事得智取。”
陸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走!”爲首那人站起來,“回去再說!”
然而回去之後,似乎也沒什麽好值得特意說。
陸追:“……”
其餘三人各自蹲在院子角落,一臉深沉。
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陸追實在忍不住,道:“我倒是有一個淺薄的建議,不如說出來給諸位聽聽?”
三人瞬時站了起來,幾乎呈餓狼之勢圍上前。
陸追道:“拿到紅蓮盞,便能得到一大筆财富。”
廢話,這還要你說。對方老大咽了口唾沫,不單有财富,還有美人,這他可記得清楚。
陸追道:“知道這消息的人越少越好,這總不用解釋了吧?”
對方又點頭。
陸追道:“可那鷹爪幫弟子廢話多得很,我既然能聽見,其餘人想來也會聽見。”
“啊呀,”對方憂愁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影追宮從上到下,攏共三個人,功夫也不怎麽樣,否則哪裏用什麽智取,早将鷹爪幫弟子綁來,嚴刑拷問。
陸追道:“所以我們便要提前放一些假消息出去,将事情弄得似是而非一些,讓他們分不清真假,将來即便是聽到了真的,也隻當是假的。”
院内一片寂靜。
而且靜得略久。
樹上最後一片枯葉被風打着卷兒吹下枝頭。
陸追小心翼翼道:“如何?”
“可以啊,大兄弟!”對方狠狠一掌拍過來,打得陸追向後踉跄幾步,險些跌坐在地。
陸追道:“可以嗎?”
“太可以了啊!”對方大喜,雙手扶着他的肩膀搖晃,“從今日起,你是我們影追宮的諸葛軍師了!”
陸追道:“我不姓諸葛。”
然而對方顯然對他姓張還是姓李無甚興趣,繼續追問道:“要散播什麽謠言?”
陸追道:“自然是有關紅蓮盞與冥月墓的謠言,寫出十幾二十個小故事,到時候每個人聽到的真相都不一樣,便能掩蓋住我們想要掩蓋的事。”
對方吩咐:“你來寫。”
陸追道:“可我一個行商的無甚經驗,并不知像諸位這樣的江湖俠士看什麽故事。”
對方不耐煩:“你先寫一個出來看看又能如何?”
陸追答應一聲,問客棧小二讨了紙筆,站在桌前糾結半天,方才寫出“妙人兒巧用紅蓮盞,冥月墓暗中藏乾坤”一行字。
那老大湊近一看,不滿道:“你這不行。”
陸追正好将筆遞給他:“不如你來寫。”
對方吐了口唾沫,提筆便寫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大字——震驚!美人兒竟在見不得人的地方用紅蓮盞做這種事!還一做是好幾年!
陸追:“……”
陸追發自内心道:“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