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姚小桃實在看不下去,弱聲提醒:“公子,差不多可以了。”
蕭瀾總算停下手。
陸追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屋内衆人的表情,心裏湧上一股不詳預感。
蕭瀾後退兩步,提前道:“喏,是你自己說的,要誇張些。”
陸追一把抄起桌上銅鏡。
四周很安靜。
……
陶玉兒在陸追臨下山時,所教授的那段*術說簡單簡單,說難也難,精髓便是要讓人在混沌恍惚中,隻記得住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而後再由布陣者加以引導,将假的變成親眼所見,鐵闆釘釘。
正因如此,陸追才會在蕭瀾下手前,多說了一句:“要誇張些,臉若桃花嘴唇鮮紅,讓人一見便知是個女兒家。”
但坦白講,他此時卻有些後悔。
萬事全靠比,這陣才頓悟,還是畫朵牡丹好。
姚小桃看着他那滿臉朱紅,以及快要滴出血的雙唇,既覺得好笑,又不敢笑,還有些惋惜,這般好看的一個公子,還是方才那樣更好看。
蕭瀾安慰:“黑天半夜的,也無人知道這是你。”
陸追想,将來一定要将此人打一頓。
蕭瀾道:“走吧。”
陸追放下銅鏡,對姚小桃道:“這幾日怕是隻有委屈姑娘躲起來了。”
“公子放心。”老姚道,“我這豆腐坊有個大柴房,讓小桃住去那裏成。”
“對了,看那滿院子的紅紗,快要成親了嗎?”陸追又問。
老姚點頭:“年後要嫁到遠處去,我和她娘正舍不得呢。”
“遠處?那倒正好。”陸追道,“天明之後,會有人來找你們,我這恰好有一筆多出來的銀錢,你們一家人不不妨先去别處暫避一陣,待到這城裏消停了,再回來也不遲。否則一直讓姚姑娘住在柴房中,又冷又悶罷了,還要耽誤婚期。”
老姚連連答應,隻說隻要女兒沒事,那便做什麽都成。
陸追出了門。
蕭瀾也跟了過去。
小巷内,更夫打着更路過,還在想着天亮後要去何處吃早飯,前頭卻驟然傳來一聲尖叫,銳利刺破寒氣與霧氣,吓得周遭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一股腦從床上坐起來,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更夫亦是魂飛魄散,丢掉手中的梆子想跑,巷道盡頭卻已有一個人跑了出來,一頭黑發散落肩頭糊在臉上,同故事中的鬼怪一模一樣。
更夫膝蓋發軟生疼,向後重重跌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隻連滾帶爬縮到道邊。
“救命啊!”對面那女子的叫聲一聲賽一聲凄厲,在她後頭還有一個黑衣人,手中拿了把明晃晃的匕首,追上來抓住那散亂黑發,揮手便朝着臉紮了下去。
女子慘叫更甚,一張俏麗的臉在月光下滲出鮮血,将衣裳領子也染成紅色。再一晃眼,那城中賣豆腐的老姚也追了出來,撲倒在地抱住了黑衣人的大腿,似是在哭求着什麽。
這是有人要向姚家尋仇?更夫暈暈乎乎一翻白眼,生生被吓昏了過去。
待周圍鄰居有膽大的沖出來,那黑衣人已無影無蹤,路上一片鮮血刺目,豆腐坊的門大開着,屋中聽似一片慌亂。
“老姚,怎麽了?”衆人趕忙跑進去。
老姚幹嚎道:“有人,有人沖進來打傷了小桃啊!”
這豆腐姚家在城裏的人緣不錯,此番出了變故,自是一群人都心急如焚,有人去報官,有人去請大夫,年輕力壯的漢子們手中拿着柴刀守在外頭,嬸子則是進去幫着姚家大嬸照顧小桃,卻沒多久都出來,說裏頭血腥得很,待久了暈。又陪着抹淚,說好端端一個閨女,這下怕是要毀了。
卧房中,姚家大嬸膽戰心驚看着兩人,已然不知這究竟是人還是鬼神——都是鄉裏鄉親,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爲何進來的街坊們竟是一個人都沒看出,床上的人并不是小桃,那些血也不是血。
“大嬸不必驚慌。”陸追道,“我們不是壞人。”
“是是是。”姚家大嬸是個老實人,又受了怕,隻知道垂着手站在一邊。
蕭瀾端了個椅子給她坐,又從旁邊的銅盆中擰了個手帕,遞給床上的人。
“幫我。”陸追仰着臉。
“手又沒斷。”蕭瀾将毛巾丢在他額頭,“看不出來,你還真有些天分。”
“什麽天分?”陸追一邊抹臉一邊問,“扮姑娘的天分?”
“學陣法的天分。”蕭瀾坐在床邊,“這*術娘親也曾教過我,不過卻當真學不來。”
“無妨。”陸追笑笑,“都一樣。”
臉上有不少胭脂與朱砂痕迹,擦完一整條手巾還有些泛紅,蕭瀾替他又擰了條帕子。
陸追問:“還有哪裏沒擦幹淨?”
蕭瀾道:“哪裏都沒擦幹淨。”
陸追道:“哦。”
畢竟看不到,挺正常。
蕭瀾心裏好笑,捏起他的下巴,一點一點耐心擦去那些紅痕。
陸追目光沒有絲毫閃躲,那麽看着他,睫毛上落了一層黃色光暈。
蕭瀾嘴角一揚:“看我做什麽?”
陸追答曰:“反正沒事做,看看也好,否則眼閑。”
蕭瀾松開手:“幹淨了。”
陸追道:“我在這裏守着,免得出亂子,你差不多也該回去了。不過官府那裏尚不清楚究竟是誰的人,我打算還是暫時隐瞞爲好。”
蕭瀾點頭:“自己小心。”
陸追目送他一路出了房門,然後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偷笑。
姚家大嬸這陣也冷靜了些,哆哆嗦嗦給自己倒了杯水,心說這江湖中的人可當真是看不透,也不知到底在無端高興些什麽。
天色蒙蒙亮起來,消息也在城中傳開。看着大門緊閉的姚家豆腐坊,衆人都在唏噓,說姚家閨女太可憐,也不知是誰下的毒手,一張臉都毀了,連大夫進去看診,出來時也暈暈乎乎,扶着樹吐了半天,旁人問起來隻搖頭擺手,連說什麽都沒記住,什麽都說不出。
枯樹林中,蕭瀾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裘鵬喜道:“這樣對了,除了我,這世上本不該有别的漂亮女人,隻需要有男人,尤其是像你這般精壯好看的男人。”
蕭瀾心下搖頭:“若沒有其它事,我要去休息了。”
“等等,”裘鵬扯住他的衣袖,“連陪我說陣話也不成?”
蕭瀾眉間疲憊:“我一夜未眠,又曾受了你一掌,此時是當真累了。”
裘鵬問:“若是與紅蓮盞有關呢?”
蕭瀾卻不以爲意:“江湖中四處都是關于紅蓮盞的傳說,若你想看,一文錢便能買一摞話本。”
“不識好歹。”裘鵬甩開廣袖,斜斜靠在榻上,手指輕輕抵着額頭,“那些文人秀才寫出來的窮酸故事,又如何能擺得上台面,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蕭瀾猶豫片刻,還是坐在他對面。
“這對了。”裘鵬媚眼橫生,“男人該有些野心,才更讨人喜歡。”
“你知道紅蓮盞的秘密?”蕭瀾問。
“紅蓮盞先前一直藏在伏魂嶺冥月墓中,你可想過緣由?”裘鵬随手拿了一粒梅子含進嘴裏。
蕭瀾道:“武林中人人皆知,紅蓮盞是冥月墓的聖物,自然該在伏魂嶺。”
“冥月墓是大墓葬群,地底下埋了不知多少寶貝,要什麽沒有,爲何偏偏奉着紅蓮盞當寶貝?”裘鵬嗤笑。
蕭瀾道:“那你說是爲何?”
裘鵬神秘道:“因爲有了紅蓮盞,才能真正打開冥月墓。”
蕭瀾追問:“什麽叫真正的打開?”
“所謂真正打開,是說現在冥月墓弟子身處的,隻是整個墓群的一小片。”裘鵬道,“若想要往深處挖掘,便要依靠着紅蓮盞打開整個墓葬的入口,才能觸到千百年前的寶藏與真相。”
蕭瀾心下微訝,他自幼在冥月墓中長大,隻覺地底洞**廣闊縱橫,宛若恢弘宮殿一般,卻沒想過竟會隻是墓葬群的小小一部分——甚至連姑姑都從未提過。
“看你這傻樣子,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敢出來闖蕩江湖。”裘鵬搖頭,将梅核輕佻吐向他,“若沒遇到我,隻怕你這小嫩羊羔,何時被虎狼撕扯了都不知道原因。”
蕭瀾面色不悅,道:“冥月墓又不是什麽大教派,難道這江湖中該人人皆知?”
“喲,還生氣了?”裘鵬越看他越喜歡,卻又反而不急着行*之事了,覺得養這麽一個漂亮的小老虎在身邊,平日裏看着賞心悅目,再打發出去做幾件小事讨個歡心便足夠。待兩人朝夕相處,他逐漸軟化下來,在床上或許會更賣力些,自己也能得更多快活。
蕭瀾道:“那這麽多年來,冥月墓既有寶藏又有紅蓮盞,豈不是早已将地下宮殿的珍寶洗劫一空。”
“說你傻,你還真傻。”裘鵬道,“世世代代冥月墓弟子的使命,便是守護着整片伏魂嶺不被外人所侵,又豈會自己擅入?祖師爺留下了詛咒,如若違背,可是要萬箭穿心的。”
蕭瀾點頭:“原來如此。”
“你那街頭巷尾買來的小話本,看些魚水之歡情情**可以,若要從中窺得江湖中事,傻子才會當真。”裘鵬連連搖頭,“追影宮的小鳳凰與花妖能打雷下雨罷了,連日月山莊的驢都會飛,換做是你,你倒是說說,會不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