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林威與阿六都愣了一下,什麽白骨?滿宅子都是白骨啊,這也沒看着?
“怎麽了?”見他二人神情有異,陸追隐約覺察到了一些東西。
“我與阿六去那座荒宅時,推門便見院中滿地都是屍骨,像是在多年之前曾經有過一場殺戮。後院的屋宅被火燒過,已經風化大半。”林威道,“二當家去時,見到的不是這樣?”
陸追道:“我去之時,見到的隻是一個空落落的廢宅,不見屍骨,亦不見被火燒過的痕迹。”
阿六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城北青蒼山腳下那片廢宅,我們去的應當是同一個地方。”林威道,“可爲何竟會看到不一樣的景象?”
“說因爲鬧鬼啊。”阿六在旁氣若遊絲,打算天亮後去廟裏求個辟邪物件,挂脖子,挂一身。
“倒也未必。”陸追道,“同一處宅子,不同的人卻看到了不同的景象,與其說是鬼神,倒不如說是障眼法。”
“所以二當家的意思,是有人往那廢宅裏布下了機關?”林威猜測。
陸追點頭。
阿六頓時松了口氣,隻要不是鬼,什麽都好說。
“那我們之中,究竟誰看到的才是真相?”林威又問。
陸追道:“你。”
阿六搔搔頭,道:“我也覺得是。”否則若隻是一處空宅,又何必要要布下陣法掩人耳目。
“回去吧,時間已經不早了。”陸追道,“若被問起來,說你什麽異常都沒見到。”
“好。”阿六滿口答應,轉身離開了小院。回到李府時,蕭瀾果然正在等他。
“爲何現在才回來?”蕭瀾問。
“去街上吃了碗打鹵面。”阿六打着呵欠坐在他對面,“我在那宅子裏守到天亮才走。”
“見到什麽了?”蕭瀾又問。
“是一處破破爛爛的屋宅,什麽都沒有,到處都是灰。”阿六抱怨,“看樣子少說也荒廢了十幾年,裏頭的值錢貨想來也早已被搬空了。”
蕭瀾仰頭飲下一杯酒。
“那處宅子和你有什麽關系?”阿六随口問他。原本沒想過要得到什麽答案,蕭瀾卻淡淡道:“那是蕭家的祖宅。”
……
阿六記起了那滿地的白骨。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又小心翼翼道:“既然是你自家的宅子,爲何不回去看看?”
“空無一人,去看了又能如何?”蕭瀾站起來往外走,“昨晚,多謝了。”
“謝倒是不用。”阿六在他身後提醒,“那個,我爹的事呢?”
“我說了,你爹的失蹤與那姓陸的無關。”蕭瀾轉身看着他,“你還是去别處尋吧。”
“不是。”阿六瞪大眼睛,“你昨日分明答應過,若我願意替你去看那荒宅,你會幫忙找找我爹,這食言了?”
“這洄霜城中過兩天會出亂子。”蕭瀾道,“到時候李府也要亂,你本與這場恩怨無關,何必待在此處白白送死。”
阿六嫌棄:“不幫不幫吧,你可莫唬我。”
“走的時候,帶上你那義兄吧。”蕭瀾道,“無辜之人的性命,能多留一條是一條。”
義兄?阿六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他或許是在說牛大頂。
洄霜城要出亂子啊……阿六摸摸下巴,打着呵欠回去睡覺,直到天黑透了才起床,懷裏揣了兩個點心,熟門熟路便去找陸追。
小院中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莫不是又去那城北的蕭家廢宅了?阿六扛着刀,也出城去尋。
林威手中舉着火把,看着面前的九曲回廊,道:“這……”
“昨夜你與阿六看到的情形并非這樣,對不對?”陸追站在他身邊。
“昨夜這裏都是白骨。”林威用手掌試了試地面,堅固而又結實,相比來說,昨晚那詭異的場景倒更像是幻境。
“數年前,蕭家也算是這城中的大戶。”陸追道,“後來卻不知爲何,在一夜之間,宅子裏的所有人都消失無蹤,連帶着洄霜城也起了一場大火,燒光了半座城。”
“有人用這幻象掩蓋住了真相。”林威道,“蕭家的人根本沒有消失,而是被殺戮一空,早已化爲白骨。”
陸追點頭:“這麽多年,你與阿六或許是頭一回闖入真相的人。”
“二當家這次來洄霜城,是爲了蕭家?”林威又問。
“比起蕭家,我更想知道紅蓮盞的下落。”陸追道,“昨晚你看到的那個小姑娘,若我沒有猜錯,便是翡靈。”
“不會真是鬼吧?”想起那白臉血唇,林威依舊後背發麻。
“翡靈是鬼姑姑的女兒。”陸追道,“仔細算起來,她今年應當三十來歲了。之所以會容顔不改,是因爲服下了冥月墓中用來制造侏儒的藥物,再加上易容之法,才能将她自己永遠維持成少女的模樣。”
“所以這麽多年來,翡靈一直都生活在這幻境之下的白骨廢宅中,夜夜捧着紅蓮盞替亡人招魂?”林威問。
陸追歎氣:“鬼姑姑尋了二十餘年,卻不知原來她一直沒離開過蕭宅。”
“可她爲何要如此?”林威不解。
“執念多了,容易入魔。”陸追道,“走吧,看來今晚也發現不了什麽了。”
林威點頭,随他一道出了蕭宅。阿六則是扛着大刀,與兩人幾乎同時跨過了門檻。
一聲“爹”還沒叫出來,便又有鈴铛聲遠遠傳來,紅色光暈幽幽跳動,顯然又是昨夜那個紅衣小姑娘,于是趕忙躲到門後。
一具骷髅用黑洞洞的眼窩子與他對視。
阿六滿臉嫌棄,拼命貼緊牆,想要離這玩意遠一些,但無奈身體魁梧,非但沒躲開,反而将門闆擠得“嘎吱”一聲響。
翡靈停下腳步,用漆黑的眼睛看過來。
阿六:“……”
院中寂靜,隻有繡鞋踩過枯葉的細碎聲響,越來越近。
“是你回來了嗎?”翡靈聲音尖細,又高又飄,像是壓抑了太多感情。
阿六心裏暗暗叫苦。
“雲濤。”翡靈又叫。
管他是人是鬼,這回都隻有得罪了啊!阿六握緊刀柄全神貫注,保命要緊。
翡靈緊走幾步,将手中紅蓮盞放到台階上,拎着裙擺一路急跑過來,伸手握住門闆。
借着慘淡月光,阿六低頭看了眼那手,幾乎驚叫出來。幹枯而又遍布褶皺,漆黑的顔色,如同剛從墳裏爬出來一般。
許是她力氣有些大,門闆“哐啷”一聲砸在了地上。
阿六:“……”
見着後頭躲着的人,翡靈臉上的期盼與欣喜僵硬了瞬間,還沒等阿六反應過來,便已變成猙獰尖叫:“你是什麽人!”
阿六哆哆嗦嗦,深情款款:“我是你轉世後的雲濤啊。”
翡靈:“……”
“來,姑娘你先冷靜一下。”阿六試圖緩和氣氛。
翡靈一個耳光重重打在他臉上:“你敢冒充他!我殺了你!”
“我沒冒充啊!”阿六捂着腦袋滿院子跑。
翡靈打了個呼哨,院中頓時亮了起來,細看卻并非燈盞,而是無數閃着綠幽光的螢蟲。四周聲音窸窣,昨夜那黑甲屍蟲從房檐下,廢宅中,草叢裏源源不斷爬出,向着阿六爬去,大片大片綿延不絕,像是移動的黑色布錦。
“爹啊!”阿六魂飛魄散。
“這種時候,你爹怕是救不了你。”咯咯笑聲之後,從院外進來一個人,錦繡華服玉佩金簪,雍容華貴,十指纖纖。
“你!”看清來人的面容後,翡靈聲音又拔高了三分,“陶玉兒!”
“我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不用你這半人半鬼的妖精來提醒。”陶玉兒站在院中,裙擺拂過處,那些屍蟲如同見了毒|藥,紛紛蜷縮斃命。
“女俠救命啊!”阿六趕緊躲到她身後。
“紅蓮盞。”陶玉兒并未理會阿六,而是繼續饒有興緻看着翡靈,“看來你對我那命苦的夫君,還當真是情真意切。”
翡靈沖上前,用幹枯的雙手抓住她的衣襟,幾乎是在咆哮:“你這蛇蠍婦人,将我困在這廢宅裏将近二十年——”
“我困住你?”陶玉兒揮手掃開她,“我現在打開陣門,你敢出去嗎?”
翡靈目光呆滞,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陶玉兒嗤笑一聲,從她手中抽走紅蓮燈,轉身向外走去。
“還給我!”翡靈回神,沖上來想要搶奪,卻被陶玉兒當胸一掌,拍飛重重撞在了木柱上,一身紅衣翻飛如同脆弱蝶翼,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
阿六心裏發毛,緊走兩步跟緊陶玉兒,總算是出了這詭異的白骨宅。曠野上的夜風吹來,才發覺早已滿身都是冷汗。
“夫人。”李老瘸正趕在馬車侯在外頭。
陶玉兒将紅蓮盞遞給他,轉身對阿六道:“上來。”
“我啊?”阿六|四下看看,指着自己問。
陶玉兒道:“是。”
阿六:“……”
不大好吧,我還要去找爹。
“再猶豫一刻,我将你重新關進那宅子裏。”陶玉兒丢下一句話,自己上了馬車。
李老瘸拿着馬鞭站在一旁,面色兇狠瞪着他。
要吃人啊這是。阿六不甘不願,挪着小米碎步上了車,心裏很苦。
李老瘸一甩馬鞭,帶着兩人駛向山道,青蒼九曲十八彎,不多時便消失在了月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