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問,就坐在一旁相陪,蘇定方也不說話,放開大嘴,使勁吃喝。吃得飽了,一抹嘴,道:“酒是好酒。就是少了些!”
王平安道:“稍等一會,就會再有好酒送來。”
蘇定方嗯了聲,看向王平安,問道:“你小小年紀,怎麽就做到了三品大官,竟比俺這百戰餘生的人,品階還要高上好幾級?”他雖然有中郎将的官職,但卻是四品下。比王平安确是小了好幾級呢!
王平安一笑,蘇定方在大理寺裏被關得久了,不知自己在外面的事,所以才會這麽問。他道:“運氣而已,我别的本事沒有,就是運氣好!”
蘇定方搖頭道:“運氣好。能被關到這裏來?你看這院子這屋子不錯。再好也是用來軟禁人的”。
王平安笑道:“塞翁失馬,說不定我出去之後,官越做越大呢!”
沉默片刻,蘇定方歎氣道:“俺的本事說大不大,遊蔔也不見得有妾可就是運氣不佳!”重重地唉了聲。
這時候,就聽院外有人道:“大哥,你要的酒菜來了!”随着說話聲,秋仁傑走了進來,外面跟着十幾個衙役,手裏都提着食盒。
秋仁傑見屋裏有蘇定方,不知這人是誰。隻是點了點頭,算做打招呼,他對王平安道:“大哥,你嫌酒菜不合胃口,什麽時候想吃翼州風味的了?”
王平安伸手指向蘇定方,道:“這位是蘇定方蘇将軍,便住在隔壁院中,你以前見過的吧?。
秋仁傑沒見過蘇定方,他在大理寺裏隻是個幫閑,就算再受重視,秦少卿也不會讓他接觸到蘇定方這樣的人。他搖頭道:“頭回相見,小生秋仁傑,見過蘇将軍。”
蘇定方笑了笑,心想:“怎麽都這麽年輕,難不成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
衙役們将剩菜撤下,換上熱氣騰騰的新菜。秋仁傑道:“哈米提怕菜涼了,專門派了馬隊,提着食盒趕來的。時間上半點都沒敢耽誤。”
王平安嗯了聲,道:“酒呢?”
秋仁傑忙道:“一共帶來八壇酒,七壇是塞外名釀,一壇是咱們自己釀的烈酒!”
蘇定方看着忙乎中的衙役,直感今天這事,簡直是不可思義他道:“王”侯爺。你是來這裏坐牢的啊,還是來這裏當太爺的?俺看你比大理寺卿,日子過得還要舒服!”
酒菜過多,一桌子沒擺開,衙役們又搬了張桌子來。
王平安看了眼,搖頭歎道:“有什麽舒服的,這裏又不是自己家中,對付一口罷了。”他沖秋仁傑擺手道:“去準備熱水和澡盆。吃過了飯,我要沐浴!”
秋仁傑道:“好小弟這就去準備,還有得派人給大哥送些換洗衣服來他又沖蘇定方笑了笑,帶着衙役轉身出去了。
蘇定方嘿嘿笑了幾聲,忽然間,他放聲大笑,指着王平安,笑道:“你不是來坐牢的,你就是來當太爺的,俺在這裏待的時間可也不短了,可所見之人。要論派頭,加一塊兒都不及你的一成!”
王平安笑道:“運氣,運氣而已!”他開了壇酒,聞了聞,道:“這是我自家釀的,酒性烈得很,到和你的名字相配,可要嘗嘗?。
蘇定方道:“再烈能有多烈。看俺一口氣喝幹了它!”搶過王平安手裏的酒壇。嘴對着壇口。便灌了一大口!
王平安立時起身,躲到一旁,叫道:“噴!”
葉地一聲,蘇定方很聽話地将酒噴了出來,不住地咳嗽:“這,這這。這是酒嘛?”
頭一回喝烈酒的人,就算酒量再好,也是受不了的,何況他喝得這麽急。要想不噴,那真是挺不容易的!
王平安拿出手帕。擦了擦他噴到椅子上的酒液,道:“不是酒,難道還是火炭不成?”
蘇定方好半晌才緩過勁兒,道:“可不真如同火炭一樣嘛”。這回仔細了。他喝了一小口,道:“真叫夠勁兒啊,就算是三勒漿,都遠不及這酒啊!”
“那就多喝些!”王平安笑道。兩人推杯換盞,喝起酒來。
酒勁兒一上頭,蘇定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在王平安有意的引導之下,說起了他爲何被關在這裏。
原來,蘇定方當初也算是一方豪傑,跟着寰建德和劉黑閣造反,窦建德失敗後,他便回家隐居,後來耐不住寂賓,又出來爲大唐效力。
十幾年前,他跟月于一寺遠征草原,場大戰也後。做爲斃鋒官。他踏破了突。小牙帳。立下大功。可當時的唐軍放手大搶,見着啥就搶啥。回師之後。李靖就被大臣彈劾,說他縱兵大掠!
打仗嘛。殺人放火經常的事兒,不光李靖縱兵大搶,别的大将軍全幹過這事兒,就連李世民自己都幹過,程知節連俘虜都殺,沒有誰會認爲這有什麽不對的!
但天朝大軍乃是仁義之師,要是幹了不仁義的事兒,得承認錯誤呀!所以君臣們誰也沒在乎,打算做做樣子。給吓破了膽的番邦子民們看看,我們是有錯就承認地,改不改另說。
李世民打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他親自問責李靖。李靖腦瓜兒多好使呢,也不辯駁,直接認罪,對,我是縱兵大掠了,請皇上責罰!
承認錯誤就是好大臣,李世民也沒把他怎麽樣。可問到蘇定方時,蘇定方就有點不會做人了。他竟然不承認!蘇定方說他沒有縱兵大掠。沒做的事情,他就不認罪!
結果呢,要想學會做官,先得學會做人!蘇定方以後怎麽做人不說,以後他是相當地會做人了,但在十幾年前他就相當地不會做人,吃一塹長一智,他那時就因爲沒吃過這塹,所以就沒有長這一智!
縱兵大掠的将軍們都承認自己捌旨事了。結果大家都沒事兒了,偏偏蘇定方這個沒有縱兵大掠的人,就因爲不肯“承認”所以就他一個。人有事!
他“不承認過錯。”這案子就結不了。一拖就拖了十幾年,實際上是二十幾年。在王平安看到他時,案子仍未結束。案子不能結,大理寺就得接着審啊,隔一段時間,便把蘇定方找來,軟禁起來,這次軟禁的時間長了些,幾達一年!
可蘇定方就是不肯認罪,沒做過的事,他就是不承認!于是乎,王平安就和他見着面了!
不過,蘇定方的想法也在不停地轉變。到了武媚娘的時代,他終于想清楚了,進而走了許敬宗的路子,許敬宗便向武媚娘舉薦了他。當時的武媚娘正處在困難時期,朝中的名臣悍将都不聽她的,她隻好找那些有本事,但卻不得志的将軍,許敬宗一說蘇定方,當初踏破突厥可汗牙帳的人就是他,武媚娘當即便啓用他了!
而蘇定方也真叫厲害,一朝兵權在握,直接就滅了突厥,而後平定蔥嶺,就是現在的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那一代的叛亂,随後又把百濟給滅了!
要論打仗,蘇定方比程知節都厲害,算是當時夫唐朝數一數二的級将領!但後世人對他的評價不高,因爲蘇定方和許敬宗這個大奸臣好,而李義府這個當時朝中的頭号王八蛋,也對他好的不得了。以至于後世人對蘇定方刻意地遺忘,名氣遠不如程知節還有李績他們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被冷落了二十多年。從青年一直等到了老年,這才被重視起來,這種事兒,換誰身上,誰也不見得能咽下這口氣去,蘇定方隻是走了許敬宗的路子罷了,本人卻并非奸臣,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反而于國家有大功!
蘇定方不知以後會生什麽事,隻是把以前的說了一遍,王平安聽罷。忍不住喘噓,這可真是好人難做啊!
他道:“蘇兄,你這十幾年來,想必困頓得很,可爲什麽就不順着上意。說句好話呢,你隻要說句自己搶了突厥人,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就會官複原職了嘛,何必待在這裏呢?你過得辛苦,你家裏的人也不見得有多舒服吧?”
蘇定方将一壇子烈酒都喝光了,歎氣道:“就算現在承認了也沒用。十幾年的時光,皇上早就把俺忘了,俺就算出去又能如何?隻會讓昔日的同僚看不起。前途已毀,不如硬挺到底,起碼還能落個好名聲!”
王平安歪頭看着他,忽地笑道:“要想結案,讓你官複原職。倒也不必承認,你接着硬挺便是”。
蘇定方嘴裏噴着酒氣,道:“扯淡一樣,要是硬挺有用,俺還用得着在這裏受小吏之氣”。
王平安道:“我去勸勸太子殿下,讓他下道手谕,結了這案子也就是了!”
蘇定方嗯了聲,又道:“扯淡一樣,太子又不認得俺”酒勁兒上頭,話沒說完,他就趴到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王平安笑了笑,心想:“十幾年前的案子了,除了你之外,誰還會放在心上?就算太子不認得你又如何,我認得你就成了呀,太子的手谕”不還得是我替他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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