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昌化的弓兵隊訓練時,辛棄疾卻覺得自己像個新手似的,什麽都不懂,什麽都好奇,什麽都要問。要不是範山知道韓忠衛與他稱兄道弟,恐怕早就對他煩不勝煩,将他趕走了之。
“他們奔跑的時候爲何不帶武器?”
“他們胸前背後手臂和腿上綁的是什麽東西?”
“雙手撐身子這有何學名?”
“正步走?齊步步?弓兵還要學走路麽?”
……
“辛老爺,現在正在訓練時刻,等過會小的再與您詳說如何?”範山眉頭微蹙,對辛棄疾如此幼稚可笑的問題,他實在不屑回答。
辛棄疾這是見獵心喜,雖然弓兵隊隻有區區三十人,可是訓練起來卻像模似樣,一開始辛棄疾還不以爲意,他隻是饒有興趣的在一邊看着範山訓練。但很快他就發現了異常,範山的動作和口令他竟然都聽不懂,這如何不讓他驚愕?如果範山不出言打斷他,也許辛棄疾還會繼續問一下,因爲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陌生了。
好不容易弓兵隊的早操做完,辛棄疾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機會,他就像一個虛心受教的學生似的,跟在範山的身邊,将所有的疑惑全部都問了出來。
“辛老爺,其實很多事情我也隻是按照公子的吩咐去做,隻知然而不其所以然,像剛才他們一開始的跑步是訓練體力和腿力,後來的俯卧撐是訓練臂力,以後還會加一個指卧撐,用來訓練他們的指力。至于他們身上綁着的,那是沙袋,裏面是沙子,外面用厚布包着,以增加訓練的強度。”範山現在與弓兵隊吃在一起,他也給辛棄疾打了一份早餐,邊吃邊說道。
在軍隊中其實也要進行跳、躍的,而且軍隊有統一的制服,步兵有铠甲也有好幾十斤,現在弓兵隊條件差,用沙袋替代也很合适。至于訓練臂力,在軍隊中一般都是用舉石鎖來訓練,但弓兵隊的訓練好像更加簡單易行。
“範兄弟,你們一開始和最後面排得那麽整齊還喝着号子是幹什麽?”辛棄疾對不懂之事最是不會放過,一定要問個明白。
“我家公子說了,那叫隊列訓練,可以提高弓兵隊的服從性和紀律性。”範山得意的道。
“隊列訓練?你們現在人少,隻憑嗓子大就可以,如若成百上千,又在戰場上,那如何讓軍士們聽令行事?”辛棄疾很快發現了一個問題,千百年來,所有的将領都熟悉了鳴金收兵,擊鼓進軍的道理,可在弓兵隊,卻好像沒有這兩樣東西。
“成百上千有成百上千的訓練辦法,如今弓兵隊隻有三十餘人,用現在的辦法就正好。”範山微微一笑,軍号現在還隻在黑城的護衛隊中使用,範山雖然也受過軍号的訓練,可他卻不是專業的号兵,更加沒有将軍号帶到大宋來。
“也對,區區三十人要擊鼓鳴金還真是小題大作了,咦,這是大肉包?”辛棄疾咬了一口包子,發現皮薄餡多,美味無比。
“如果辛老爺不喜葷腥,那裏還有面條,您自己拿個碗去端便是。”範山以爲辛棄疾上了年紀吃不慣肉食。
“廉頗老亦,尚能飯否?要是在軍營中,老夫也能一次吃下十個八個。”辛棄疾還真不是吹噓,到了軍營中,所有人的飯量都會在無形中增加,想當年他也是一頓能吃二鬥米的。
吃過飯後弓兵列的訓練與早操大同小異,辛棄疾看了一會之後沒有新意,就跟範山說了聲,獨自一人回到了縣尉府。此時韓忠衛已經回來,他剛用過早餐,正準備去找辛棄疾,沒想到他就回來了。
“辛老哥,聽說你跟着範山去了弓兵隊的演練場,沒笑掉大牙吧?”韓忠衛知道辛棄疾能文能武,隻是他的詞寫得太過出名,使得他帶兵打仗的能力被人忽略了。
“老夫深有感觸,對韓老弟的訓練之法欽佩不已啊。”辛棄疾笑道,他沒有因爲自己比韓忠衛大近四十歲而有所輕視他,該向别人學習的,他一定會學習。不懂就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雕蟲小技,不足挂齒,辛老哥,你最近沒有什麽要事吧?”韓忠衛昨天考慮了很久,辛棄疾是個真正的愛心詞人,這已經是被曆史所證明的,而隻要他的想法能改變,那也許将會是自己将來的一大助力。如何辛棄疾無官無職,若是能将他放在一個合适的地方,說不定将來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老哥我如今無官一身輕,哪有什麽要事?”辛棄疾笑道,但他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神傷之色,自己滿腔報國之血,到現在已經快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小子想回臨安一趟,如若辛老哥不嫌棄,與我一起同行如何?”韓忠衛想将辛棄疾推薦給韓侘胄,如果韓侘胄越來越被趙擴所信用,朝中很多大事,他已經能發揮影響,而辛棄疾以後的仕途,當然少不了讓他去張羅。
“固所願耳,不敢請也。”辛棄疾笑道,他雖然不清楚韓忠衛讓自己随他回臨安有何要事,但他相信韓忠衛絕對不會害自己,何況以現在自己的身份,有什麽資格值得别人去谄害?
韓忠衛帶着辛棄疾回到臨安後,并沒有直接回韓府,而是先将辛棄疾安排到了自己的鍾府住下來後,他才帶着兩名護衛回到韓府。韓府家丁見一身縣尉官服的韓三公子回府,立馬分出一人向府内飛奔報信,剩下的人恭敬異常的将韓忠衛等三人迎到了府中。
如今韓忠衛既然已經正式回歸韓府,那他也得遵守必要的禮儀,先去給吳老太君請安問好,同時将在昌化買的禮物送上一份。對于已經當了從八品武職的這個孫兒,吳老太太還是很喜歡的,他知道韓忠衛是個大孝子,也沒多留他。
其次當然是給夫人請安,吳美萍雖然忌妒吳翠兒生了個好兒子,也曾經與韓忠衛有過勾心鬥角,可現在韓忠衛卻好像将那些事全忘了似的。伸手不打笑臉人,韓忠衛對他禮數周到,而且這次回來的禮物也很豐厚,甚至她身邊的丫鬟也都人人有份,吳美萍也不好再說什麽,等韓忠衛坐了一會後,就讓他先下去,美其名曰吳翠兒萬分想念他。
填到最後韓忠衛才能向親娘吳翠兒問好。要不是現在吳翠兒已經升級爲平妻,恐怕韓忠衛剛回來連與她見面的資格都沒有。
“孩兒啊,你瘦了。”吳翠兒拉着韓忠衛的手,撫摸着他的臉頰,眼中帶淚的說道。
“娘,我不是瘦了,是高了,壯了,你看我的胳膊和腿,那可全是鍵子肉。”韓忠衛笑道。
“衛兒,你在昌化當縣尉可得用心做事,千萬别給你父親丢臉。”吳翠兒雖然對韓忠衛能當上昌化縣尉萬分自豪,可她也清楚,韓忠衛的年紀實在有些幼小,連爲人處事都不堪了解,怎麽能應付更加複雜的官場?
吳翠兒可不知道韓忠衛不但能應付昌化複雜的官場,而且還将昌化的一幫官員玩弄于掌股之間,如今羅忠正已經算是韓忠衛的心腹,而關表山好像就從來沒有逆過韓忠衛的意思。像昌化這樣的情況,要是落在别人眼中,不知道會掉落多少眼珠子,原本無足輕重的縣尉竟然是真正的掌權人,說出人沒有人會相信的。
直到掌燈時分,韓侘胄才回到府中,他聽得韓忠衛回來了,連更衣都沒來得及,馬上就讓人将韓忠衛請到書房。韓忠衛突然回京,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忠衛,是不是昌化又發生了什麽事?上次你将趙大人的門人趙陽緝拿,怎麽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否則的話,我在朝中參他一本,看他還敢嚣張”韓侘胄見到韓忠衛目光沉穩,好像并不像發生大事的樣子,這才緩緩的問。
“爹,昌化之事乃我份内之事也,無須請您出面。何況那趙陽既被打了三十大闆,而且還被遊街示衆,看上去好像顯得趙汝愚公正廉明,其實知情人都清楚,他不過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罷了。”韓忠衛笑道,趙汝愚的事還沒有完,現在看上去輿論好像是站在趙汝愚這邊的,但隻要有人在一旁扇風點火一番,趙汝愚的那點小心思就會被人知曉,到時他的醜惡嘴臉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你辦事我放心,你這次回京有何事?”韓侘胄問,自己這個兒子去了昌化數月,今天還是第一次回來,要是沒有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的。
“我給爹爹帶回了一人。”韓忠衛神秘一笑。
“什麽樣的人?”韓侘胄深看了韓忠衛一眼,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還知道給父親招賢納士了。
“辛棄疾”韓忠衛輕輕吐出三個字。
“辛棄疾?他不久前才會剝奪一切官職,此時他應該住在江西上饒,你怎麽會認識他?”韓侘胄不解的問。
我何止現在認識他,上輩子就知道他,而且還苦讀過他的詞,韓忠衛心裏說道。
“他出外遊覽,正好來了昌化,我與他一席話,發現他與父親原本是一類人,也是個熱血的北伐抗金之人。”韓忠衛輕笑道,自己這個便宜老子縱有萬般不好,但他的骨子裏也流着要北伐抗金的熱血,就這一點,韓忠衛就覺得自己當他的兒子不虧。
“此事天下皆知,隻是他的歸正人的身份……。”韓侘胄知道兒子回京是什麽事了,原來是給辛棄疾當說客。
“父親,想要收複中原,繼而稱霸下人,那就得團結一切志同道合之人,甚至是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韓忠衛勁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争,可不是兩個人在打,涉及到各個方面,像兵器、軍士的訓練、優秀的将領以及完善的後勤,缺一不可。而這些都需要人去做,隻靠韓忠衛父子是無法完成的。何況辛棄疾的名聲早就傳遍了天下,團結了他,也就團結了一大幫人。
“那你的意思是?”韓侘胄仔細想了想韓忠衛的話,還真是有些道理,光靠自己幾個人呐喊是沒有用的,如果以後真的北伐,不但要團結大宋的人,而且淪落在金國的漢人也得團結他們,隻要利用好他們,中原才有收複的可能。
“辛棄疾一心爲國,如今他也同意了我的遠攻近交的觀點,完全可以重用。”韓忠衛說,辛棄疾以前擔任過湖北、江西、福建的轉運運和安撫使,也屬于高級官員,雖然被人誣陷丢了官,但一旦要啓用他,總不能像自己一樣,給個七品官都不是的縣尉吧。
“現在朝中還不是爲父作主。”韓侘胄苦笑道,韓忠衛還真将自己當成了中樞大臣,想要啓用辛棄疾可不是那麽容易,以韓侘胄現在的能力,若要罷免哪個官員還真不是件難事,甚至是調整一下官員的任職也能做到,唯獨讓他将一無職無品的人任爲官員,這就有些爲難。除非他是宰相,有薦人之權那又另說。
“你直接讓皇上禦筆内批不就完了麽?”韓忠衛想來這件事應該很簡單的。
“我倒也想,可官員的任命最後還是得過吏部和宰相,若是沒有他們的同意,就算強行通過也對他以後大爲不妥。”韓侘胄搖了搖頭道,禦筆内批說起來簡單,但其實有許多事都是皇上的意思,自己隻不過是借着他的名替他辦他想辦而不好辦的事而已。
“你是說如果有宰相出事,此事就沒問題了?”韓忠衛眼睛一亮,自己還有一個沒有怎麽啓用呢。
“那是當然,可趙汝愚是不可能配合我的,上次罷免辛棄疾就是他從中作梗。而留正與那趙汝愚更是狼狽爲奸。”韓侘胄早就想對這兩人動手了,可是一直卻沒有尋得合适的機會,雖然他有禦筆内批的大殺器,但也得找一個能堵天下人嘴的借口,否則别人就會說他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汝愚當然不會配合他,他從骨子就瞧不起您。以後等孩兒騰出手來,再想辦法收拾他。至于留正嘛,父親可以放心,他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韓忠衛笑道。
“什麽?你再說一遍”韓侘胄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留正是當朝宰相,韓忠衛不過是一從八品縣尉,宰相是縣尉的人?縣尉是宰相的人,那也得看宰相給不給這個面子呀。
“您沒聽錯,留正如今是我的人,我讓他向東,他絕對不敢向西,我讓他吃飯,他絕對不敢拉稀。隻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這次若不是要讓辛棄疾重出江湖,我也不會啓用他。”韓忠衛侃侃而談,将留正在新皇未登基時借口稱病舉家逃離京城之事,以及後來落入自己手中,最後使出手段讓他投靠了自己之事告訴了韓侘胄。
韓侘胄除了前面幾句話聽進了耳中外,後面的話他根本就沒有聽,此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韓叫衛剛才的話讓他一時無法接受,**,堂堂宰相成了自己兒子的門人,這件事說出去誰會信?到現在就連韓侘胄都還是半信半疑。
但回想起留正這次重回中樞之後的所作所爲,韓侘胄還真是覺得有些怪異。趙汝愚瞧不起自己,沒将自己當回事,韓侘胄是清楚的。可那留正原來是與趙汝愚穿一條褲子的,唯獨在這件事卻與以前有了明顯的變化。自己有時向他行禮,他竟然誇張的不敢受,當時還以爲是自己得官家信用,現在看來竟然是兒子的功勞了。
“留正真的會聽你的?他可是老奸巨滑之輩,你不到時把你賣了還給他在數錢。”韓侘胄最後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
“呵呵,父親若是不信,我們一試便知。這次讓你們見個面,以後在朝中也好有個照應。當然,隻能在暗中照應,在明面上,你們甚至還要起些沖突,絕對不能站在一個陣營裏。”韓忠衛說道。
“這卻是爲何?”韓侘胄覺得留正既然是自己人,那以後在朝中就能将趙汝愚壓制住,自己和留正聯手,幾乎可以掌控整個朝局。
“除非我們一家獨大,否則還是不要将所有實力都公開爲好。”韓忠衛随口說道,這樣的事還要自己來解釋,自己的老子智商不怎麽高啊。
“就聽你的,既然有留正出面,那你想給辛棄疾尋一什麽官職?”韓侘胄問,現在他與留正聯手,不要說隻安排辛棄疾,就算是将韓忠衛提爲将軍,也不是什麽難事。
“臨安知府如何?”韓忠衛問,臨安知府丁常任,三年之期馬上就到了,此時由辛棄疾來接手,對自己還是對大宋将來的北伐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而且韓忠衛已經下了決心,從現在開始,臨安知府就必須由自己的人來出任。
晚上,韓侘胄随韓忠衛悄悄出了韓府,在鍾府,韓侘胄見到了辛棄疾,爾後,大宋當朝宰相留正坐着小漁船來到了鍾府後門,他的行蹤更加隐秘,連鍾府的下人都不清楚當朝宰相來了。
見到留正出現,韓侘胄終于完全相信了韓忠衛的話,同時他也在心中越發佩服韓忠衛,他當縣尉就能掌控宰相,要是讓他當知縣,不知道會不會掌控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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