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和玉漱頭頂的那個女怨魂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便是她的透明程度更低了,這使她看起來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自然,她也隻不過是更像罷了,不論如何看,她的身形都不是實體。
方勝也低下了頭,暗自嘀咕着“千萬别看到”之類的話。此時方勝和玉漱唯一可依靠的便是那百幻挪移陣。女怨魂顯然是在他們停下來休息後才從遠處飛來的,哪怕是飛到了兩人的正上方,也沒能發現陣中的二人。隻需再堅持一會,女怨魂便會徹底飛過去,到時候他們自然也就安全了。
百幻挪移陣實際上有兩種狀态,一種是圓筒狀直沖天際的,一種則是現在這種如海碗狀倒扣下來的。便在女怨魂這就要從那海碗正方向飛走之時,她的嘤嘤哭聲突然變大,就像是突然想到了更可恨的事,然後竟不走了,就停在方勝頭上三丈處哭了起來。
方勝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緩緩轉頭向玉漱看去,隻見玉漱正眼觀鼻鼻觀心坐得極端正,根本就沒理他。
那女怨魂哭得方勝背後直冒冷汗,然而等了好久,那女怨魂也沒有走的意思,并且還自言自語起來。不知不覺中,方勝的注意力便被那女怨魂自言自語的内容吸引了去。
“嗚嗚……我不想走啊……爲什麽……嗚……爲什麽非要逼我啊……”
方勝并不知道,實際上他幾乎是第一個仔細聽這些怨魂說話的人。以往的那些探險者,見了怨魂不是打便是跑,像這樣就躲在對方眼皮底下聽對方自言自語的情況根本就沒出現過。
那女怨魂反反複複都是“我不想走”、“爲什麽要逼我”這樣的内容,聲音極是凄慘,慢慢的方勝竟不怕了,轉而同情起那女怨魂來,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又過了一會,那女怨魂終于再次向前飛去,聲音漸漸轉低,人也很快消失在方勝視野裏。
方勝長出了一口氣,向玉漱道:“真不知她生前受了什麽苦,死後還一直記着。”
玉漱睜開了眼,看向方勝,輕聲歎道:“連死後都不得安甯……”
“好好休息吧,明天還得趕路。”
“嗯。”
然而方勝并未像他說的那樣好好休息,盡管那女怨魂已經飛走了,他卻像是幻聽一般,老是覺得腦子裏響着那女怨魂的哭聲,并且難以抑制去想那女怨魂到底曾遭遇到了什麽。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終于漸漸模糊,然後睡了過去。
古戰崖方圓千裏,其危險程度是呈環形向内遞增的,其正中間便是最危險的地方。是以此時方勝和玉漱雖才深入古戰崖兩百多裏,便已危險重重。
從遇到那女怨魂之後,他們倆見到怨魂的次數越來越多,最初兩人是能躲便躲,能藏便藏,後來有一次竟然離奇地被兩個怨魂堵在了峽谷中,于是方勝二話不說将青元巾祭了出去,結果就出現了和方勝之前的猜測相一緻的情況,青元巾竟然一下就将一個怨魂給打散了!然後另一個怨魂扭頭就跑,速度之快顯然遠超方勝和玉漱的遁速。
直到此時,方勝才真正意識到,青元巾的确是克制怨魂的極品法器。隻不過,那些怨魂的智力似乎天差地别,有的離老遠便知道青元巾的厲害,有的卻直到被青元巾攻擊後才反應過來。
其後兩人的行程就變得簡單起來,那些妖獸本就不敢惹他們倆,如果碰見了怨魂,方勝也能立刻放出青元巾将其吓走,是以隻不過用了三天功夫,方勝和玉漱便深入古戰崖達四百餘裏,離古戰崖的正中心僅剩下七八十裏路程。
他們倆沿途也遇到了不少打鬥痕迹,但都不完整,這天晚上兩人又在崖下駐紮下來,方勝忍不住抱怨道:“到底是咱們倆的運氣差還是古戰崖的那些鬥法痕迹實在太少?都快跑到正中央了,竟然還一無所獲。”
“咱們可以進那些山洞看看。”玉漱輕聲道。
“嗯,等到了正中間若是還沒什麽收獲,咱們就去山洞裏碰碰運氣。”
接着方勝就愣了愣,因爲他忽然想起還沒告訴玉漱要去找死石的事。從七嶽宗的張老頭信中看,死石在古戰崖的地底,而戰獅的土遁之術在古戰崖中又很難施展,是以對他來說,進山洞實是勢在必行的。
此時方勝顯然不可能讓玉漱先走,因爲玉漱絕不會答應,那他就隻能和玉漱一起去找死石。死石上的死氣連結丹期修士都受不了,方勝自然更沒把握,但是他還得硬着頭皮去找,此時硬拉上玉漱陪他一起冒險,他心裏實在很矛盾。
想來想去方勝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索性跟玉漱說了實話:“我得去古戰崖地底找一種叫死石的石頭。”
“嗯。”
“死石上的死氣很重,連結丹期修士都不敢直接碰觸。”
玉漱終于動容,看向方勝,靜等他的下文。
方勝勉強笑了笑,道:“此物我非得到不可。現在既不知道到底該去哪裏找,也不知道找到之後該如何收取。”
玉漱皺了皺眉,“嗯”了一聲之後見方勝不說話了,便再次閉上了眼。玉漱的想法比方勝可少多了,既然要找東西,那麽找就是了,其它的一概不用想。
跟玉漱說完之後方勝便松了口氣,暫時已沒什麽心事,很快便睡着了。
當晚方勝睡得很香,綿長的呼吸聲輕而有規律,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說明他連夢都沒做。因爲連日來實在太累,方勝便是躺着睡的,玉漱依然是打坐,就坐在了方勝頭側不遠處,她的呼吸比方勝的還要綿長,如果不仔細看,甚至會以爲她根本沒有呼吸。
漆黑寂靜的夜幕下,百幻挪移陣形成了一個方圓三丈的半透明光罩,将兩人罩在中間,陣中的淡淡青光微微照亮了方勝和玉漱的身形,不論是身材、相貌還是那種平靜的氣質,兩人都像極了一對。
一個體型瘦削的半透明人影就站在百幻挪移陣之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方勝和玉漱,心頭湧現的正是這種感覺。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個年頭沒看到過這樣般配的一對了,看着方勝和玉漱,他覺得很溫馨。盡管他已不是人,可他一直都很喜歡這種溫馨的感覺,值得慶幸的是,他還可以感覺得到。
他的目光十分柔和,看着方勝和玉漱就像是看十分美好的景物,正是因爲沒有殺意,方勝和玉漱才沒有警覺。
在古戰崖這麽多年,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有興緻去做一件事了,想到這他無聲地笑了笑,若是有人看着,就會發現他的笑容很好看,而即便不笑的時候,他也是個很英俊的人。
他的身體不像方勝和玉漱曾見過的任何一個怨魂,以前的那些全是透明而有一點點接近實體,他的卻是實體而僅有一點點透明,相比之下,他更像個人。可是即便隻是那一點點透明,也讓任何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怨魂的身份。
他就那麽靜靜看着方勝和玉漱,雖然早已沒有了“累”這種感覺,他還是無聲地盤腿坐了下來,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眼睛既沒有瞪大,也沒有眯起來。
原本他的目光在方勝和玉漱身上停留的時間一樣多,後來卻漸漸不怎麽看方勝了,看着玉漱,他的眼中滿是溫柔之色。然而事實并非看起來那樣,假若玉漱慢慢從他的目光中離開,他也定然不會轉頭,實際上,他看的是無盡虛空處,看的是他的回憶。
玉漱要比他記憶中的那個人漂亮一些,可是他絕不會承認,在他心中,那個人永遠是最美的,盡管他都沒和那個人說過話……
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發現他正越來越傷心,而實際上,不知何時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淚痕。擡頭看了看天,他覺得天應該快亮了,于是又緩緩站了起來,最後看了方勝和玉漱一眼,笑了笑,靜靜向古戰崖深處走去。
天色微亮時,玉漱先睜開了眼,然後她便面露疑惑之色,卻始終找不到什麽頭緒,于是又看向方勝。方勝睡得正香,自然不知道玉漱在看他,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就像是以往的每個早晨一樣。
玉漱臉上浮起了笑意,因爲她突然想到,方勝這晚起的習慣實在不像個修士。實際上她早已有了對付方勝的辦法,但是卻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用,看着熟睡的方勝,玉漱忽然想試試。
然而她終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因爲那樣做不是她的風格。
方勝直到半個時辰後才醒,伸了個懶腰後忽地一驚,看向玉漱道:“不對啊,我怎麽覺得背後涼涼的,好像被人窺視了一晚上一樣。”
“我也有這種感覺。”玉漱平靜道。
“真的?!”方勝“呼”一聲爬了起來,倏地把神識放了出去,卻沒看到任何可疑之處。
“如果真有人在窺視,那人應該沒有惡意。”玉漱道。
方勝卻不信,嘀咕道:“沒惡意那直接出來認識認識多好,難道咱們兩個就有惡意了?呃,興許對方不是人呢,咱們以後還是小心點吧。”
“輪流守夜?”
“不用,回頭我讓小雲妖召片雲彩把咱們罩住,這小家夥可一直夠閑的。”
玉漱聞言揚起了嘴角,站了起來,輕輕呼出一口氣道:“走吧。”
若是不出意外,隻需一天他們便能走到古戰崖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