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比賽之日的接近,方勝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這并不符合他的風格,然而當實力差距清晰地擺在眼前,他又如何興奮得起來。
他的情緒自然被王雪心等人看在眼裏,除了玉漱隻對他說了一句“我會看着你”,其他人無不對他大加安慰。後來王雪心又忍不住爲方勝支招,說讓方勝到時候冷不防把戰獅放出去,反正到現在爲止他也沒用過戰獅,定能出其不意爲他赢得些優勢,就此赢了也說不定。
方勝頗爲意動,但是他還是沒打算讓戰獅參戰,迄今爲止就連靈獸山都沒放出一頭變異靈獸出來,他若是放出了戰獅,也許真能赢,但将會給他以後帶來說不盡的麻煩。實際上,戰獅的事他連雷落宗的衆人都瞞着呢,回頭實在不好解釋。
接着方勝自然又想起了魁龍披風,這件寶貝完全可以代替銳風劍成爲他的第三件法器,而且會爲他帶來很大優勢,幾乎可以立于不敗之地,然而同巫術差不多,魁龍披風也是不能在馭龍洲的修真界出現的,不然他根本無法收場。
方勝十分好笑地發現,原來他自己身上也有這麽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别人都拿他當直爽大方的直腸子看,而實際上他遠不是那樣。
“呃,我也是個表裏不一的人哪。”這麽嘀咕着,方勝走出了自己的房間。明日便是大賽之期,他想出去散散心。
方勝才剛來到走廊上,沒走兩步,忽然心中一凜,因爲他聽到了從外面傳來的低沉呼嘯聲,就像是有一頭龐然大物正從空中朝這邊疾速趕來一樣。
很快那呼嘯聲就變得極大,一瞬間,方勝如墜冰窖,無邊的殺意從外面湧了進來,直接将整個雷落宗駐地包裹住,而且還在越來越濃,似乎下一刻便會有任何人都擋不下的攻擊手段将整個駐地轟個稀爛。
雷落宗駐地裏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股殺意,“砰、砰、啪、啪”的開門開窗聲響成了一片,一些弟子沖向了大廳,另一些則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而三個長老,幾乎是同時出現在大廳裏,上官自清匆匆說了聲“别輕舉妄動”,然後三個長老這就要沖出去。
然而那殺意的來源卻比他們快一步沖進了大廳中!
那是一個發出無盡殺意的人影,他“呼”一聲便帶着無盡的狂風來到了廳中,然後倏地在上官自清面前停了下來,接着便聽他身後的風“呼呼”灌進了廳中,一時間“乒乒砰砰”響個不停,桌椅、茶壺、杯子、盆栽,屋裏凡是不固定的東西全被吹得東倒西歪。
那些煉氣期的弟子幾乎被吓得不敢動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來人,接着便見那殺神一般的人突然朝上官自清施了一禮,喊道:“師傅!”
随着那一聲“師傅”出口,那無盡殺意也如潮水般退去,有如實質一般收進了來人體内,這時衆人終于看清了來人的身形,一身戰甲,勢如天神,不是祁昆是誰!
“師傅!”方勝終于從驚愕中反應過來,連忙上去行禮。
祁昆轉頭看向方勝,笑着沖方勝“嗯”了一聲,方勝這才看出,祁昆風塵仆仆,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疲憊,就像是馬不停蹄地趕了幾天幾夜路一般。
祁昆又向張長老和房長老打過招呼,這才向上官自清道:“師傅,弟子幸不辱命。”
上官自清一喜,道:“坐下說吧。”
祁昆也是累壞了,應了一聲之後便從身邊拉起一張被吹倒的椅子,一屁股坐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等三位長老也坐下,早有弟子倒了茶,給三位長老先上了,又給祁昆送去的時候祁昆直接把茶壺要了去,也不怕燙,對着壺嘴就是一通狂灌。
等所有人都聽到壺裏茶水被喝盡的聲音時,祁昆還意猶未盡地又吸了兩下,這才把茶壺還給那弟子,然後伸出手背擦了擦嘴,道:“可真過瘾。”
“你慢點,不急。”上官自清看着他徒弟渴成那樣,不由苦笑道。
“方勝,來,把這個服了!”祁昆突然招呼方勝。
方勝不明就裏,還是走了過去,從祁昆手中接過一個藍色的小玉瓶。方勝晃了晃,聽裏面似乎有顆藥丸,便拔開瓶塞,将藥丸倒在了手上,問道:“師傅,這是?”
“冥青丹,專解靈隐宗的蝕靈毒,你中的便是蝕靈毒。”祁昆平靜道。
“啊?這是解藥?”方勝激動得手一抖,手中那散發着熒光的灰色小藥丸差點掉下來。
“嗯。”祁昆應了一聲,臉上終于浮起笑意,接着道,“你快服了,看有沒有效果。”
方勝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将那冥青丹丢進嘴裏,仰頭咕噜一聲便咽了下去。
方勝一邊以靈力催動藥力在體内化開,耳中便聽祁昆向上官自清道:“四個多月前我接到你的信便立刻去了南秦,倒是很快便找到了那靈隐宗,也問出了那毒叫蝕靈毒。隻不過此毒就連靈隐宗也已經數百年未曾配過了,蓋因調配此毒需要一種靈獸的糞便,而這種靈獸在南秦已經基本絕迹了。其後我便在靈隐宗等着,他們隻是找解藥配方就找了一個月,其後爲了集齊材料又費了三個月功夫。這冥青丹剛煉出來我便馬不停蹄地往佐摩國趕,沒誤事吧?”
上官自清贊道:“你來得很及時,明天就輪到方勝上台比試了。”
“那就好。”祁昆這一來一回近半年時間,總算沒白忙活,說完便笑看向他那大弟子。
方勝此時行功正到關鍵時刻,隻覺那冥青丹在胃裏化開,然後便像雲霧一樣向身體四周擴散開去,所過之處,藥力與毒素相中和,片刻間便會同時消失,這時藥力剛剛來到丹田處,那裏乃是中毒最深的地方,方勝也越加謹慎,生怕出了什麽差錯。
此時衆人見方勝閉目在那站着,雖然滿頭是汗,但面色卻漸漸紅潤起來,皆松了一口氣。衆人是真爲方勝感到高興,原本他和魏行烈身上便各自寄托着雷落宗衆人一半的期望,現在方勝沉毒将去,實力自會再提升一些,得勝的把握便大了一分,他若能赢,自然是給這裏的每個人都掙了光。
半柱香功夫之後,方勝身體一震,倏地睜開了眼!
上官自清正坐在方勝正對面,一眼便看出方勝眼中目光清明,神采大放,正是剛剛除去沉疴之狀!然而上官自清的笑容才剛浮在臉上,便又發現了不對勁,微一轉念,問道:“莫非……”
方勝笑着接過話,道:“嗯,弟子在修心上又向前邁了一步。”
張長老和房長老俱已笑了起來,不住道:“你倒是因禍得福了。”
祁昆沒料到冥青丹還有這作用,便道:“冥青丹竟如此神奇?早知如此,我多讨幾顆來了。”
方勝正要解釋,上官自清已先說了:“不是冥青丹,方勝在蝕靈毒纏身之下度過了數月,屢曆惡鬥,此時身上沉毒盡去,定是對靈力運行又有所感悟。”
方勝接道:“嗯,之前靈力一直被壓抑着,這會便如脫了缰的野馬一般,實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
方勝剛說完,忽地便向上官自清行了個大禮,恭敬道:“弟子多謝師祖!”
上官自清捋須笑道:“我隻不過是寫了封信罷了,還是謝你師傅吧。”
方勝又轉向祁昆,施了一禮,鄭重道:“弟子謝過師傅!”
祁昆笑道:“總算我及時趕來了,這番功夫就沒有白廢。也别謝了,下一場你好好打便了,赢了便算謝我了!”
方勝爲難道:“我那對手可不是吃素的,八成也是當過兵的。”方勝這麽說不無給自己找台階下之意,因爲祁昆也是當過兵的,下一場他若是輸給了一個當過兵的,祁昆也不會那麽生氣。
“噢?竟然如此?那我更得親自去看看了,行,你盡力而爲便可。”祁昆豪爽道。
當天祁昆便在雷落宗駐地住了下來,決定幹脆等這次百宗會盟結束了再回去。祁昆歇了半天,便想出去逛逛,正好方勝正不知該如何感謝祁昆,便爲祁昆當了一回向導。
方勝知祁昆喜好,帶祁昆去看的便全是些高大雄偉的景緻,便在一個足有五十丈高的将軍雕像之下,方勝忽想起來一事,便問道:“師傅,今天你來的時候我隻覺一股殺氣襲來,壓迫得我幾乎不敢動了,其他師兄弟也大緻如此,就連三位長老似也吃了一驚,那殺氣是怎麽回事?”
祁昆笑道:“我所修敢殺訣裏有一門遁法,叫殺意遁,隻需有一股執念,便僅需消耗極少靈力就能長時間遁行,我來時用的正是殺意遁。”
“殺意遁?!那執念莫非便是要殺某個人?”
“自然不是,任何執念皆可,隻是因爲敢殺訣的原因,散發出來便成了殺氣。”祁昆忽然便有得色,笑道,“宗門裏修這敢殺訣的也有數人,卻以爲師修得最快,率先結丹,實則和在戰場上鍛煉出的殺氣不無關系。”
說完後祁昆一聲長嘯飛了起來,直飛到那将軍雕像的肩頭,在其右肩上輕輕落了下來,然後便出神地望着遠方。
方勝以前和王雪心等人閑逛時,連那些雕像的腦袋上也去過,這會見祁昆先也去了,便靈力一引,馭起銳風劍飛向了那雕像左肩,半空中一個空翻跳了上去,順勢收回了銳風劍。
方勝一手扶着那雕像的脖子,舉目遠眺,隻見丁甲山綿延向視野盡頭,終與下方原野融爲一體,不着痕迹。山上山下,由近至遠,入目一片蒼茫,頓生天大地大,難以盡遊之感。方勝突然就有了一種感慨,在這天地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着無數值得一交的人,發生着無數有趣的事,然而這些人和事,一萬人他也未必能遇到一個,一萬件事他也未必能遇到一件,他隻是生活在他自己的這個小圈子裏,而那些他希望遇到的人,那些人也生活在各自的世界裏,他們全都是他們的那個世界的中心,有着各自歡樂、煩惱。
這是一件多麽神奇的事!造物者真是這世間最偉大的存在,他爲世人創造了一個獨一無二的世界,但是他又讓每個人都成爲這個世界的主角!
方勝一直不在乎什麽老天爺之類的存在,然而在這一刻,他是如此感激這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或者神,就像他感激他的爹娘把他生到了這個世界一樣。
“師傅,我想吼一嗓子。”方勝突然道。
祁昆似乎明白方勝此時的感慨,便笑道:“想吼就吼吧,吓不着我。”
“嗯,那我可吼了啊。”
說完之後方勝長吸了一口氣,然後吐氣開聲,使出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啊!!!老天,你既然将我生在這世上,我方勝必将此生活得快意,活得精彩,誰也别想攔住我!!誰也别想!!”
方勝吼完後胸口急劇地起伏着,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突然又雙手扶膝彎下腰笑了起來,直到笑得不住咳嗽還是在笑。
良久後方勝才止住笑聲,然後便盤膝在那雕像肩膀上坐了下來,閉上眼靜靜打坐。
因爲有雕像的腦袋擋着,祁昆從頭到尾都隻能聽見方勝的聽音,看不到他的動作,但他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那個剛剛在修心上邁了一步的徒弟一定是又邁出了第二步。
他忽然就羨慕起方勝來,不是因爲方勝在修心上的兩次進步,而是因爲方勝那些嚣張的話。他因爲從很小就過上了軍旅生活,便很難體會方勝那種完全不受約束,誰也别想管我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但他知道,那應該也是一種能讓人沉醉,讓人不惜付出一切爲之努力的感覺。以他的經驗來看,方勝的這種嚣張這種天真早晚會碰壁,但他不能因爲這種嚣張和天真早晚會碰壁便去否定這種嚣張和天真,那是方勝必須經曆的人生階段,不然方勝的人生便不完整。
方勝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祁昆便感覺到了,微一沉吟,祁昆笑着問道:“你對下場比試有多大把握?”
“原來三成,現在五成,不過若真是拼命的話,他肯定拼不過我!”
祁昆忽然就大笑了起來,爲了他這個嚣張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