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聞德真人已經再三告訴過天棧長老一個人獨自面對四萬名修士時很容易激動,天棧長老也覺得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獨自一人出現在四萬餘修士的視線中,在近九萬道目光的注視下,他那走了幾百年路的兩條腿忽然有點不聽使喚了。
他不得不默默運起他修了半輩子的神凝心法,才勉強使自己平靜了些,然後繼續邁動雙腿走向聞經坪北端的那個白石講台。
當他在小幾後的蒲團上坐下,他的背上已經全是汗,他感受到了一種威壓,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很多人的水平不低于他,有些年青人終有一天會超過他,可是他還感受到一種豪情,來自他心底的沉埋多年的豪情,他才是今天的主講者!就算下面确實有人勝過他,就算那些年青人終将成長起來,可是,今天,這一刻,他要講的内容隻有他自己才能講得出來,因爲那是他自己修行數百年來的切身體會,是他苦心鑽研所得,通過與同門還有别派同階修士交流,他知道他自己在這方面确實有過人之處!今天,他要将他的過人之處毫無保留地分享給在坐的每一個人!就算是結丹修士,也将在他所要講的内容中獲益!他有這個信心!
天棧長老那蒼老平和的聲音在白石台上響起,清晰地傳進了每一個人耳中:“貧道七嶽宗白鹿崖天棧道人,蒙諸道友不棄,推爲會盟首講,幸甚至哉!吾輩修士,所修功法千差萬别,平生經曆幾無相類,天賦資質亦有優劣之分,此爲修行百年,達者築基,而窘者仍徘徊于煉氣期低層之因,然以吾觀之,修行極類弈棋,修身爲棋子、棋盤,修心則爲弈棋之規則,此規則亦因人而異。若修士皆能于修行中覓得諸規則中最适合自身者,則修心瓶頸終可得破。吾遍訪諸友,又參閱諸般典籍,将修心瓶頸分爲一十三種……”
天棧長老這一講就是整整一天,他中間隻是停下來喝了幾口水,而那些聽者,竟連一個挪動的都沒有!直到傍晚,天棧長老終将他那一十三種修心瓶頸一一解釋通透,中間也給出了他建議的解決辦法。
當天棧長老以一句“若能使諸位獲益一二,此吾之幸”結束講道之時,台下久久沒有一點聲音。直到天棧長老從蒲團上站起來的一瞬,才有人意識到他們應該做點什麽,然而這尚是佐摩國乃至馭龍洲第一次出現這種某派大家當着數萬不同來曆的修士講道的情況,他們并沒有一種明确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認可、感激和贊譽,又過了一會,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個修士同時想到,似乎隻有用世俗界的掌聲才能表達他們此時的感情,于是一瞬間,這個在修真界從未大規模出現的手勢被成百上千人同時做了出來,而一息之後,這個手勢傳播到聞經坪上除天棧長老以外的每個人手上!
天棧長老看着那一個個賣力地拍動雙手的人,感受着他們那贊賞、感激的目光,聽着那已經将所有聲音都淹沒的掌聲,他終于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沖台下溫和地笑了笑,然後轉身邁動雙腿,無比穩健地下了講台,漸漸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方勝、王雪心和王沖都難掩臉上的興奮,天棧長老所講的内容讓他們每個人都受益匪淺,推己及人,其他的煉氣期修士應該也差不多。他們全都意識到,天棧長老從今天後将會被佐摩國近半的修士記住,這次百宗會盟絕對會被載入馭龍洲修真界的史冊!而他們是何其幸運,竟然親眼見證了這一切!依然在拍動着雙手,他們開始期待起下一輪的講道來。
獨自回到雷落宗駐地後方勝仍然激動不已,他忽然發覺,他們煉氣期修士的比試和這些結丹修士的講道比起來也許什麽都算不上。
第二天方勝和王雪心、王沖帶着林小小在坊市上逛了一天,腿都累斷了,他們愣是什麽也沒買,因爲人實在太多了,方勝和王雪心都是即使看到喜歡的東西要也辨明真假并且讨價還價的主,然後就每次還沒還好價就硬是被從攤位前擠沒影了。
在這天,方勝發現原來哭隻不過是林小小的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就和呼吸、眨眼一樣尋常,她是買不到東西也哭被擠了還哭沒人理她更得哭,但是哭不長,往往嚎兩聲就停了,方勝于是在心裏漸漸有了結論:天才都是與衆不同的。
後來王雪心才告訴他,可能因爲是純粹的火靈根,林小小的各種情緒都被放大了,這個小丫頭其實是全天下最表裏如一的人!如此一來,方勝對林小小的态度又有所改觀,再做什麽事時都盡量維護她。
便是在第二天的晚上,方勝突然想起一事,小湖山應該也來了人才對!他這些天一直隐隐覺得不對勁,這下一旦想起來症結所在,馬上便又從雷落宗駐地奔了出去。如今的丁甲山晚上也是燈火通明,方勝很快問明修真家族的暫住之地,然後便尋了去。
等到了地方,方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問出小湖山許家的人到底在哪,然後反倒有點不敢去了。按理說他該早就來看看才對,卻直到今晚才想起來,八成要被許家長輩責怪。後來方勝轉念一樣,越晚去責怪得越厲害,便硬着頭皮找上門去。
方勝敲了門後便提心吊膽地在外面等着,一會便聽到裏面傳來快而急的腳步聲,他感覺着應該是個許家子侄輩裏的一人。
“你找……啊!方大哥!”門後那人剛說了倆字便認出來是方勝,驚喜地喊了出來,正是建英!
“建英!”方勝一見建英,登時把那一絲不安抛到了九霄雲外,上去就摟住建英,重重地拍了兩下。
“方大哥,我大伯還有五叔都在,嘿,還有建玉、建程、建興、建淳……”建英一邊說着一邊拉着方勝往裏走。
“等等,等等,我有點頭暈,你慢點說。嘿,你小子行啊,都煉氣期四層了!”
實際上建英已經把許家來的人全說完了,便接着方勝的話道:“去年剛突破的,呀,方大哥,你現在是?”
方勝“嘿嘿”一笑,道:“九層。”
建英被吓了一跳,先是呆了一呆,然後便由衷爲方勝感到高興,道:“我就知道你能行的!”
方勝正要說話,突然感覺到前面有人正看着他,忙擡起頭來,正看到莊主。此時莊主正滿臉贊許地看着方勝,嘴角微揚,卻沒說話。
“弟子方勝見過莊主。”
莊主笑着點了點頭,道:“嗯,不錯,已經是煉氣期九層的境界了!”
這時方勝才看到莊主身後站着的五叔等人,沖莊主一笑,然後忙和五叔等人打招呼。
方勝見竟沒人責怪他遲來,便主動交待,道:“我來了有幾天了,卻因爲身上的傷有些心煩意亂,直到今天才想起來你們可能來了。”
莊主似也早看出來方勝身上有傷,點頭道:“嗯,我看你氣色有些不好,八成是傷了内腑。這種隻能慢慢養着。”
方勝苦笑道:“門中長老也都是這麽說的,可急死我了。”
其後方勝和莊主等人聊到很晚才走,總算是了了一莊心事。
次日方勝便随着宗門裏的人一起去了方遒台,也就是六丁門新辟的賽場。剛到方遒台片刻,方勝便沉浸在與聞經坪時完全不同的氛圍中,也将當時那“煉氣期修士鬥法完全及不上結丹修士講道”的念頭忘得一幹二淨。
聞經坪的氣氛因天棧長老一個人而沸騰,方遒台的大部分人的血則是爲他們自己而沸騰!
這裏的每一個打算上台比試的人都把身邊的其他煉氣期修士當成了潛在的敵手,他們個個眼神火熱,個個摩拳擦掌,個個都恨不得馬上便能跳上擂台與人一較高下,讓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拿手功法!
這是一個由年輕人主導的舞台,他們每一個人都将成爲這個舞台的主角!
直到看到一個煉氣期五層的修士挑釁地看了他一眼之後,方勝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那個煉氣期五層的修士也會上台,而且恰巧和自己是對手,那麽他以煉氣期九層的境界去對戰一個煉氣期五層的人,這又哪裏算得上公平?
當他把這個疑問提出來後,上官自清馬上向他解釋:“這畢竟是第一次會盟,哪能事事周全。不過問題并沒你想的那麽嚴重,實際上由于之前聲名過這次會盟是爲幫助修士邁過煉氣期五層和十層這兩個大檻,是以報名參賽的以煉氣期三層、四層、八層、九層的修士居多,其他境界的隻有很少一部分。呵呵,剛才瞪你的那個,極可能是有師兄弟是煉氣期**層的,這才會對你如此敵視。”
“嘿,我有這麽招人恨嗎,這裏煉氣期九層的多了去了,爲什麽不瞪别人隻瞪我?”
上官自清笑了起來,道:“哪,你看。”
方勝順着上官自清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那修士并非隻是瞪他,早已又和别的煉氣期**層的修士對上眼了。
方勝收回目光,開始爲他自己擔心起來:“師祖,你說我不能上去就抽個煉氣期九層的厲害對手吧?”
上官自清看了方勝一眼,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你的傷一時半會也好不了,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不必在乎勝負。”
“嘿,我要能堅持三四個月,說不定傷就好了呢。”
“嗯,也說不定用不了那麽長時間呢。”
“你說什麽?”
上官自清“呵呵”一笑,卻沒回答他,看着遠處道:“要開始抽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