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巴斯所制造出來的寂靜維持了許久,包括方勝和秋華,所有人都在這寂靜中啞然失色。因爲他們同時知道,那些必須念訣才能施展出的修真法訣,此時也完全施展不出來了。也就是說,隆巴斯此時施展的巫咒,拿到修真界同樣有奇效。
方勝越來越能體會那些渴望拿修真功法交換巫術的修士的心情,幸虧此時他是一名巫祝,而巫印族的巫祝學任何巫咒都是不受限制的。事後他隻需找個機會向隆巴斯請教,隻要隆巴斯不是太防備他這個外來人,那麽他就很有機會學到剛剛的那個巫術。
一時之間,方勝見獵心喜,卻連他此來的最終目的都暫時抛在了腦後。
在那沒有任何聲音的天地中,整個北巫印族的氣勢又提高了一截,大巫祝也好,巫使、巫祝也罷,全都向南方山巅上怒目而視,就連那些北巫印族的平民,也毫不示弱地瞪着南方,這大概是巫印島上的平民第一次敢以這種眼光看巫祝了。
方勝清楚地計算着,整整一百八十四息,天地間再次有了聲音,但這聲音僅止于微風還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所有人都能說話,但是所有人都在等着隆巴斯發話。
“艾弗瑞大巫祝,你若有心與我巫印族一戰,何妨正大光明的來,卻選在我族祭祀之期偷襲,豈不愧對你南族首席大巫祝之名。今日、明日、後日,皆是我族祭祀之期,不宜刀兵,所以今日之事便暫不與你計較,但你若執迷不悟,仍要破壞我族祭祀,此谷中三萬巫祝,誓不與爾等善罷甘休!所謂熊神分身,且不論其真假,但毀我祭壇是實,此我族巫祝與子民所共見,是爲奇恥大辱,非戰事無以洗雪!艾弗瑞,爾等速回南地備戰,一月之後,我定當帶兵前往!”
方勝其實很懷疑隆巴斯是不是受了傷,因爲此時北巫印族士氣大漲,正是一鼓作氣将敵全殲的時候,他卻以“祭祀之期,不宜刀兵”爲由要将南族巫祝放走,實在不太合乎情理。他能想到,南方山上的人自然也能想到,可是隆巴斯剛才那個巫咒實在太過震撼,那幾乎相當于把他們這些巫祝全都變成了普通人,一旦完全拼力氣拼人數,他們這點人顯然不夠北巫印族半個時辰打的。
“狼神之說,本爲虛妄!以今日之事論之,祭壇被毀,聖甲飛散,何以狼神不來護佑?!爾等看似一片赤誠,實則執迷不悟!念在昔日之誼,今日之事暫且作罷!我熊神子民便在南方相候,靜待北軍!”
那艾弗瑞大巫祝說完這番場面話,右臂一揚,他身後的那些巫祝“呼啦啦”給他讓出一條道來,然後他便悠然轉身,然後慢條斯理地下了山。他剛一消失在山巅,其餘的南族巫祝同時轉身,開始有條不紊地下山。
方勝看得完全呆住了,他哪裏想得到,看似不可避免的一場大戰竟然就讓隆巴斯和艾弗瑞兩人的兩段話給化解了,他所期待的越來越亂的場面自然也不可能出現了。
然後方勝便眼睜睜看着南方山巅的人越來越少,最後走得一個都沒剩下。
方勝咽了口唾沫,心裏忍不住大罵,這叫什麽事!而遠處的秋華不知想到了什麽,也輕輕皺起了眉頭,目光鎖住方勝,一眨不眨地看着,而且她雙拳緊握,似乎随時都準備沖過去。
方勝的心漸漸涼了下去,這實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雖然他也不希望看到無辜的人死,比如那幾個死在祭壇下的少女,她們化爲漫天血霧之時方勝也很揪心,但是即使他和秋華不在這,這場偷襲,兩族将來的戰争仍然會發生,實際上死再多人也和他們沒任何關系,他們不必爲此負責。在這個前提下,他們希望這場争鬥越亂越好,那樣才好渾水摸魚。
而現在,整個山谷,不論山上山下,有二心的隻有他和秋華兩人,根本不可能把水攪渾。不僅再沒機會得到剩餘的聖甲和那四面旗,就連方勝剛剛裝進儲物袋裏還沒暖熱的那隻護臂都得交出去,很顯然,剛才肯定還有很多人看到了他将那護臂收起來,他可以不交并試圖逃跑,但那要以暴露身份爲代價,從隆巴斯眼皮底下逃走,實際上就連秋華都沒有一丁點把握。
方勝心中有氣,沖動地想,如果真的攜寶潛逃,是不是有那麽一絲希望呢?而以秋華對方勝的了解,她此時握緊雙拳,随時準備沖出去,正是擔心方勝犯傻。
方勝到底不傻,那潛逃的念頭也隻不過是想想罷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靜靜看着谷中的一切。
隆巴斯已經開始招呼人清洗地面,重築祭壇,有人又扶起了那四面旗,旗杆顯然要換,但沒人能容忍那四面旗倒在地上。很多人向山谷外跑去,大家呼喊着,這個說“我去和泥漿”,那個道“我去擔水”,還有的喊“讓讓,讓讓,别沾身上血”……
雖然很亂,但是山谷中再次有秩序起來。然後方勝便看到最初站在祭壇東南角的那個大巫祝懷裏抱着三件聖甲慢慢走向祭壇原來的位置,緊接着,各個方向的紫黑光芒開始向山谷正中靠近,那是别的人也在托着聖甲走回去。
方勝又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邁動了雙腿,也向祭壇的方向走去。不過他沒有立刻取出那聖甲護臂,反正到了地方再拿出來也一樣,他的修士身份是無論如何遮掩不了的,他清楚地看到,黑豬沼的大巫祝也在那邊站着。
方勝離那祭壇約有五十丈,因爲心裏不痛快,他走得便很慢,就像個上了年紀的人一般。他一邊向前挪着,一邊絞盡腦汁想要想出一個辦法,如何才能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将那護臂留住。
在距祭壇還有三十丈的時候,方勝感覺到眼睛的餘光裏有很多人影在晃動,他猛地就回過神來,仿佛有一道閃電在腦中劃過,瞬間想到了一個極可行的辦法!
那些晃動的人影是幫忙清掃地面和重建祭壇的人,他們中有平民,但是也有巫祝,這些人僅僅有一部分始終留在了祭壇邊,而更多的人剛來往于祭壇和山谷之外,他們是在運送泥漿、磚石等物。對于一個巫祝來說,親手重建祭壇并非自降身份,反而是一種榮耀。
方勝眼看着一個個巫祝接近祭壇,将手裏的東西抛下之後又迅速轉過身去,走向山谷之外,他的心不禁“咚、咚”狂跳起來,忍不住想,就算他身後,甚至山上有人在注意他,但隻要他到了祭壇附近,在人群裏晃上兩圈,巫祝穿的衣服全一個樣,誰又能認出哪個是他?而隻要祭壇附近沒有人注意他就是那個拿到聖甲護臂的人,那他完全可以裝作是前去幫忙的,然後混在那些巫祝中跑到山谷之外!
方勝越想越覺得可行,那雖慢卻尚算穩健的步伐卻再也不穩了,此時他已打算冒險一試,不成功便成仁!若幕祀讓他找的真是這聖甲,那麽現在便是他得到聖甲的唯一機會,盡管隻有一個部件,也許僅僅是這一個部件就能達到了幕祀的要求呢。
方勝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鎮定下來,腳步再次變得穩健,臉上也變得平靜,他忽然又覺得自己若是太平靜就不像個着急于修祭壇的人,于是他又皺起了眉頭,臉上略帶上焦急之色,然後開始小跑向祭壇,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慌着去修祭壇的人。
十五丈,十丈,五丈,方勝離祭壇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