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像往常一樣直接推門進了院子,沒有看到他師傅師娘,便出聲喊道:“師傅,師娘?”盡管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可他還是聽出了自己聲音中的那一絲顫抖。
“喲,我的寶貝徒弟來了,現在都能和護法過招了,可真給我長了臉了。”邵九州說着話從閣樓中走出來,不論語氣和表情都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方勝還從未見過邵九州這樣和自己說話,一下就猜到邵九州肯定在生他的氣,心裏一急,再加上本就委屈,竟一時說不出話。方勝很想調頭就跑,從此之後再不來這裏,可是腳下卻如同生了根一般,硬是擡不起來。
當一身桔紅衣裙的左霓裳急急來到屋外,一眼便看見了正低頭站在院中的方勝,當下也不說話,氣憤地推了邵九州一把,然後快步走到方勝身邊,拉起方勝的手道:“小勝,别理你師傅,跟師娘進屋去。”
方勝再一次因爲左霓裳的關懷而哭了,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讓他忍也忍不住。
方勝任左霓裳拉着他的左手向屋裏走,自己則舉起右袖在臉上一頓猛擦,再放下手時,袖子上已經濕了一片,但臉上卻幹淨不少,眼中似乎也沒淚了。
邵九州見方勝似乎一肚子委屈,面色稍和,一聲不響地跟着進了屋。
等三人全坐下,左霓裳這才松開了方勝的手,關心道:“你這些天也不來看師傅師娘,是不是生了什麽事?”
方勝如何能說實話,吱唔半天也沒擠出一句囫囵話來,左霓裳也不忍心逼他,便道:“你要是暫時不願說就等改日再說不遲。”
這次方勝卻回答的很幹脆:“謝師娘。”
邵九州一下就被他氣樂了,笑道:“嘿,你小子,一進門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樣,現在又拿你師娘當擋箭牌,不會是早就想好了要蒙混過關吧?”
左霓裳瞪了邵九州一眼,嗔道:“你少說兩句不行啊,也不分分場合!”
“這是咱們自己家,在這的又沒外人,分什麽場合。”邵九州猶自嘴硬,但又被左霓裳瞪了一眼後聲音已小了下去。
“師傅、師娘,我又接了新任務,明天便要走了。”
左霓裳一聽到“任務”兩個字就皺起了眉頭,一連問了數個問題,隻聽她道:“什麽任務?遠嗎?危險嗎?還是你們四個人嗎?”說到最後她才現自己似乎反應過激了,不由輕輕歎了口氣,竟望着方勝出起神來。
邵九州也不經意地皺了下眉,也看向方勝,靜等他回答。
“具體是什麽任務還不知道呢,要到西北方的爻州去,隻有我們四個。”
“那你自己多保重吧,凡事千萬謹慎。”邵九州鄭重道。
“嗯。”
左霓裳回過神來,竟已是一臉悲凄,方勝還以爲是由自己引起的,心下十分不忍,自責道:“師娘,都是弟子不好。”
左霓裳聞言勉強一笑,道:“這‘任務’二字已把玉漱變得冷漠不近人情,隻希望小勝你能比玉漱更堅強,千萬莫要失了純良品性。”
方勝聞言心頭一震,第一次知道左玉漱的不近人情竟是由任務造成,不忍再看左霓裳傷心,便安慰道:“師娘放心,弟子一定謹遵師娘教誨,斷不會因此改變心性!”
邵九州忍不住在方勝肩膀上拍了一下,道:“這才是我的徒弟!你記住,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想當年我追你師娘,那可是被無數人指着鼻子罵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師娘貴爲副幫主之徒,總攬本幫兩郡商務,每日從她手中進出的銀兩不下萬兩,而我隻不過是幫裏一個小小護法,無錢無權無勢,然而,爲師硬是不顧……”
邵九州還待說下去,左霓裳已經紅了臉,把手邊的茶杯輕輕往桌子上一蹲,氣道:“行了,小勝可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其實方勝倒是想聽,隻不過卻不敢說出來。這時邵九州卻已經想到另一個話題,道:“嘿,行,不說就不說。徒弟那天你和段三刀打架是怎麽回事?”
左霓裳一聽好好的比試被他說成打架,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卻不說話,饒有興趣地看着方勝。
方勝也不推辭,當下将那天和段三刀打鬥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不過怕他師傅師娘吃驚,他仍舊沒說其實他是故意輸的。
方勝剛一說完邵九州就道:“你說你那棍法是自己悟的?”
“也算不上,是在原來伏魔棍的基礎上推演而來的。”方勝實在不敢實話實說。
“那你到院子裏将你推演的棍法打上一遍,讓我和你師娘”
“好。”
想來想去,方勝決定還是拿出貨真價實的焚炎絕煞來,邵九州和左霓裳武功皆是不弱,他若故意保留實力定然瞞不過二人。當下方勝便在院中把悟出來的那幾招焚炎絕煞打了一遍,直看得二人驚駭不已,邵九州主要是被那棍招威力驚住,左霓裳卻是因爲方勝演練時那突然變得讓她覺得害怕的氣質。
方勝才一打完,邵九州便問道:“以你這套棍法竟然打不過段三刀?”
方勝卻沒想到邵九州有此一問,愣了愣方道:“弟子内力不濟,實在耗不過那厮。”
左霓裳仿佛沒聽到二人的談話般,看向方勝的目光竟有了責備之意,隻聽她道:“小勝,你在使出這套棍法時神情大變,可有把握自控情緒?若是修習久了,隻怕影響性情。”
方勝如何不知左霓裳關心自己,忙道:“師娘有所不知,弟子最初所練伏魔棍法也有影響性情之效,然而僅限于用這棍法之時,之後卻是毫無影響。不然弟子這兩年隻怕已變成一個好勇鬥狠之徒了。”
左霓裳到底不放心,又道:“你答應師娘,若這棍法真練到了能影響你平時性情之時,就立刻放棄這套棍法。”
方勝心中一暖,毫不猶豫地應道:“是。”
左霓裳這才放了心,正要說話,卻聽院外響起了腳步聲,接着便見一個傳令弟子走到門口,見邵九州和左霓裳都在,便道:“左執事,邵護法,6副幫主召二位有事相商。”
方勝還以爲是來找自己的,沒想到這次竟然猜錯了,不由有些想笑。那邊邵九州和左霓裳早已答應下來,命那傳令弟子先回去。
見邵九州和左霓裳準備出門,方勝便向他二人告辭:“師傅,師娘,那弟子這就走了。等這次任務完了再來。”
想到方勝這一走定然又是危險重重,左霓裳有些不忍,強笑道:“那小勝你多保重,我倆就不送你了。”
“嗯。”
說完方勝便向院外走去,不料才剛到門口,便聽邵九州喊道:“好徒弟,你先别忙走,你師娘新移植了幾株紫蒂子在後院,眼看便要死了,你是啥毛病。”
方勝歎了口氣,哭笑不得地又走了回去,暗歎自己真是天生勞碌命。
到了後院花園,一眼便看見那七八株及膝高的紫蒂子,果然棵棵沒精打采,隻怕自己再晚來幾天這幾株小東西就鐵定挂了。這紫蒂子既可觀賞,果實亦能入藥,他看過不少醫書,是以方勝對它的生長習性還有些了解,當即往那一蹲仔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便忘了時間,邵九州和左霓裳早從前門走了,而且臨走時邵九州還對他喊道讓他走時帶上門他也沒聽到。
對着那幾株紫蒂子看了半天也沒找出毛病,正急得抓耳撓腮,方勝突然想起,紫蒂子性喜陰,唯在樹下又或者山陰方可正常生長,他師傅家的後院卻全是花草沒有樹,整日在日光下暴曬,哪有不死的道理?
既已找到原因,當下便忙活起來,找到花鋤小鏟,先把後院的西北角牆下的草坪剔出了一大塊,又将紫蒂子小心翼翼地一株株移植過後再将剔出的那塊草墊鋪在原來種紫蒂子的地方。
方勝這一忙就是一個多時辰,由于他太過專心,完全沒有察覺,就在他身後的閣樓二樓上,一個女子就那麽把雙手輕輕撐在窗台上,靜靜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他忙了一個多時辰,那女子也看了一個多時辰。
把最後一塊草墊鋪在地上,方勝長出了一口氣,使勁伸了個懶腰,舒服得他直哼哼。轉身正要走,眼睛餘光突然瞥見樓上有人,不由把目光移了過去。
方勝突然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樓上的左玉漱,心跳都變得無力起來。
左玉漱一如一開始那般看着方勝,目光中即沒有親切也沒有疏遠,就像是看着一棵草一株樹又或者一隻毫不相幹的小兔子,然後,其實他們的對視隻不過持續了一息,邵九州回來了,一進門就大聲抱怨:“這徒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讓他把門帶上卻偏偏敞着!”
方勝不敢再愣着,一手拿鋤一手拿鏟到了前院,他倒是很想把邵九州當草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