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和他二叔匆匆趕到定青鎮時天已經黑了,幸虧這定青鎮是個大鎮,夜間街頭依然燈火通明。
鎮南頭本有個專供獵戶賣獵物、山貨的集市,若是白天,隻需交上幾個銅錢的稅就能在這裏擺一天的地攤,隻是此時已是晚上,仍然在營業的隻有那幾個有店面的“獵獸坊”了。這獵獸坊多爲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背後支撐,并不真上山打獵,而是低買高賣,賺取中間的差價。
方勝和他二叔扛着死虎,随便找了家名爲“屠鈎”的獵獸坊鑽了進去。一入廳中,杠上那頭死虎登時将廳中衆人吓了一跳,一時吵鬧之聲大作,這個道“好大一條猛虎”,那個歎“這爺倆好膽識”!
須臾之間掌櫃的從内堂來到前廳,是個嘴唇上長了顆大痣的中年人。
“掌櫃的,這是我叔侄倆今日下午剛獵的一頭猛虎,除了肚子上被劃開個口外,隻有脖子和頭上被我倆用獵叉紮了幾個洞,你看着給個公道價吧。”方勝的二叔這幾句說的不急不緩,倒不似個急等錢用的人。
來時的路上方勝雖然屢次被他二叔叮囑,談價錢時千萬别露出焦急之色,不然買家可能會故意壓價,然而這到底事關他爹的生死,表情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那掌櫃的看了看二人,尤其多看了方勝兩眼,然後就去低頭看那死虎。其實那死虎狀況已被方勝的二叔言明,哪用多看,他卻故意檢查良久才站起來,道:“兩位英雄手段當真過人,這般大的猛虎我已是有幾年沒見過了。”
方勝臉上剛露出喜色,卻聽那掌櫃的話頭一轉,歎了口氣接着道:“可惜,這猛虎身上最值錢的就是虎皮,其次虎鞭,再次才是虎骨,現在皮已破了,虎鞭也不怎麽好,隻剩下虎骨尚算完整,這價錢嘛,恐怕就……”
方勝心裏“咯噔”一下,卻聽他二叔接口道:“這虎皮就脖子和頭上有四個小洞,應該沒什麽大礙吧?掌櫃的,咱們都是明白人,隻要你給個公道價錢,這虎就賣于你家了,也省得我叔侄倆再去别家店裏聒噪。”
“英雄果然快人快語,好!這頭大虎,我給兩位十兩銀子怎麽樣?”
方勝心裏正沒概念,他二叔已經拉臉來,對方勝道:“大侄,咱們走!”
那掌櫃地一看情形不對。馬上堆起笑臉。急道:“英雄且慢!十五兩。總行了吧?”
方勝和他二叔已經擡起了死虎。後者聞言頓一了頓。猛然道:“走!”
“二十兩!英雄要是還覺得不行。我絕不攔你。哼。這附近就這麽幾家獵獸坊。半數是我們青蟒幫地。也隻有我們青蟒幫地獵獸坊才出得起這個價錢。你到其餘那些小店去。他們給地價錢要能過二十兩。我以後把姓倒過來寫!”
方勝地二叔終于停了下來。略一思忖。道:“好。二十兩就二十兩!”
等拿了銀子出來。方勝佩服道:“二叔。你可真厲害。二十兩啊。”
他二叔卻苦笑道:“我也沒想到能賣這麽多錢。不過按這些獵獸坊低買高賣地慣例。隻怕咱們還虧十幾兩。咱們還是快點去請郎中吧。”
一聽還虧十幾兩,方勝不禁恨得咬牙切齒,暗道這獵獸坊可真夠黑的,不過此時還是請郎中要緊,隻能在心裏罵罵那些奸商。
二人很快到了郎中處,跟郎中說了傷情,郎中當即開了藥方,一半藥郎中自己的小藥鋪就有,另一半比較貴重的卻得去鎮上的大藥鋪去抓。接着方勝和他二叔就分頭行事,他二叔先帶着郎中前往喬家莊,他則拿了十兩銀子去藥鋪抓藥。
等方勝抓完了藥,十兩銀子已經隻剩下一兩多。回家要一個人在山林間趕十裏夜路,說起來挺不可思議,但他本來就膽大,再加上擔心着他爹的病情,一路上竟沒升起半分懼意。
急沖沖進了家門,不料等待方勝的卻是當頭一棒。
郎中接過方勝抓來的藥,打開仔細看了看,又挑了幾條根須在嘴裏嘗了嘗,道:“小兄弟,你這是在哪抓的藥,花了多少錢,這些藥已經快沒藥性了,藥鋪老闆可跟你說了?”
郎中話一出口,方勝舉家皆驚。方勝愣了一會道:“我在濟世堂抓的藥,花了八兩七錢銀子。先生,這藥當真快沒藥性了?”
“嗯,雖然還有些微藥性,也隻能穩住令尊的傷情,想要快複原,卻還得藥性十足的藥才行。”
“***,我找他們去!”說完方勝就要往外沖。
方勝的二叔眼疾手快,一把将方勝拽住,道:“大侄,别沖動。今天天晚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當晚郎中先給方志成穩住傷情,就在方家住下了,次日一早,方勝和他二叔各提了一根短棒,一來送郎中回去,二來到那濟世堂讨回公道。
與郎中分手之時,郎中再三叮囑,那藥鋪隻怕有後台,讓二人讨回藥錢或者索賠應得的好藥材即可。
二人滿口答應,但是真到那濟世堂時卻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蓋因爲方勝的爺爺當年就是因爲生病時抓的藥出了毛病才撒手西去的,沒想到昨天又上了回當,新仇加舊恨,全都到着無良的奸商店裏去算!
入得店中,方勝他二叔二話不說,提起短棒“砰、砰”兩棒砸翻兩個藥簍,藥材登時撒了一地。有個不長眼的夥計要上來拉扯,被方勝一腳踹在肚子上,立時躬着腰像隻大蝦米一樣縮在一旁疼得直吸氣。
接着方勝一棒子砸在櫃台上,吼道:“掌櫃的,狗東西,快滾出來!”
方勝和他二叔全都是在山村裏長大,骨子裏有的是血性,再加上平常并不和鎮上的人打交道,那種市井小民的奴性也是少之又少,這時二人起怒來,簡直跟兩頭猛獸差不多。
後堂很快傳來腳步聲,一人急奔而出,卻不是藥鋪的掌櫃,而是個手提大棒的壯漢。那壯漢将手中棒子“砰”一聲砸在櫃台上,另一手指着方勝和他二叔道:“哪來的野狗,敢來青蟒幫的地盤撒野!”
壯漢一語方畢,後堂又奔來一人,正是方勝昨晚見過的藥鋪掌櫃,卻縮在那壯漢身後不敢露頭。方勝一見之下大怒,哪還管那大漢的存在,單手在櫃台上一撐,“呼”一聲翻到櫃台裏面,左手指着那掌櫃喊道:“狗東西,還我銀子來!”說完就沖了過去。
那壯漢見方勝竟無視他的存在,登時大怒,大吼一聲“呔”就迎了上去。可惜尚沒跑兩步,一物帶着風聲飛了過來,“砰”一聲砸在了他頭上,登時一陣眩暈。
方勝他二叔扔出的短棒正中目标,當下赤手空拳沖了上去,對那暈暈呼呼的壯漢一陣痛扁。這時方勝也追上了那正往回跑的藥鋪掌櫃,左手疾伸已經抓住了那掌櫃的後領,一把拽了過來,二話不說一棒子砸在那掌櫃腿上。
“老狗,還我錢來!”
不等那掌櫃回答,方勝正要再打,卻見一條棒影從掌櫃的肩膀上方向自己的胸口搗來,當下想也不想就矮身後撤。因爲長年打獵,方勝的動作十分敏捷,然而他閃的雖快,還是被那條棒子在頭皮上擦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擡頭看時,隻見後堂又沖進來三四人,人手一根齊眉棍,而且着裝一緻,胸前俱繡着一條青蟒。
“兄弟們,把這兩條瘋狗往死裏打!”裏面一聲呼喝,四個提着齊眉棍的人就風一般沖了出來。
接着形勢急轉直下,那四名幫衆俱都有些武功底子,方勝和他二叔雖然有股狠勁而且身手敏捷,卻到底敵不過對方四人,片刻間已各自挨了十幾棍。
“啪!”
方勝手腕上中了一棍,手中短棒登時墜地,他二叔虎吼一聲,猛攻兩棒,拉起方勝就跑。這時店外已經圍了一圈人,看兩人沖出來無不慌慌張張向一邊閃躲,等那青蟒幫的四人追出來時,人群卻又有意無意地合攏起來,看來這青蟒幫在定青鎮并不怎麽得人心。
方勝和他二叔直跑到鎮外五裏方停了下來,兩個人氣喘籲籲地在大石上坐下,你望我我望你,突然同時放聲大笑。這一趟雖然跑的狼狽,但一架打下來着實痛快。
回到家的當晚,那股痛快勁一過,方勝躺在床上卻是越想越氣。他們爺仨花了那麽大代價獵了一頭虎,剛到那屠鈎獵獸坊就被坑了十幾兩,幾乎是他們全部心血的一半。然後去抓藥,花了近十兩銀子買來的竟然是藥性已失的假藥,等找上門去不僅讨不回公道,還被暴打出門,仔細算下來,一頭虎換來的竟隻是十一兩三錢銀子和一堆假藥還有他爹那半死之傷!
獵獸坊是青蟒幫的,濟世堂還是青蟒幫的!青蟒幫,青蟒幫,念叨着這三個字,方勝牙都快咬碎了。
不行,不出這口氣我誓不爲人!方勝“呼”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也看出來了,當個小獵戶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出息,辛辛苦苦打來的獵物,拿到鎮上就要受那獵獸坊的盤剝;一個藥鋪都有幫會在背後撐腰,吃了虧憑他一個沒權沒勢的獵戶這輩子都别想讨回公道!
***,總不能偌大個定青鎮隻有一個青蟒幫,明天就找個青蟒幫的敵對幫會加進去!要讓青蟒幫的那幫混蛋十倍、百倍償還!
若是平時方勝根本就沒有加入幫派的機會,也不知那麽巧,半年後定青鎮上的另一大幫大刀盟剛好要招納新幫衆,不限出身,隻要能通過測試即可入幫。方勝輾轉打聽到這一消息後,就專等這一天的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