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仿佛打翻了一個五味瓶般陳雜的混雜信息素，通過其中的波動，宇空大緻辨認出了，透露着這樣一些情緒的特殊波動：

欣喜，興奮，瘋狂……還有最占據主導的一種，是一種跟他曾經在遊碼元老體内讀取到過的一種，大緻可以判定爲一種對掌管無上的，淩駕于終生之上的絕對權力的快感。

顯然，它跟人類一樣，很享受這種感覺，從另一些破碎的信息素中，宇空還讀取到了一些這方面的，甚至能透露出具體意思的片段：

“稱霸，消滅，征服一切……”

“不許，反抗，死亡，無法……”

“不許，進步，奴隸……”

“至高無上，我，絕對的真神……”

……

這些，大概就是這些信息素翻譯過來的大概語言。

生物間，傳遞或獲取信息的手段多種多樣，有主要依靠視覺的，比如人類，也有主要依靠聽覺的，比如蝠犬，還有一些特殊的，像宇空或者嘎龍蟲族這樣，依靠覆蓋所有層面的，自身掌握的詭異心靈能力。但是，很多時候，有一種感官，卻常常被忽視，那就是嗅覺。

信息素，本質上也是一種能通過嗅覺分析其中波動，辨認其化學物質，也一樣可以作爲傳遞信息的存在。

它其實并不陌生，從動物發情，撒尿劃地盤，到各種情愛文學作品中常見的，對可以傳遞情感的“荷爾蒙”的描寫，就是對它的一種最簡單的應用，而人類進入現代後，還能制造通過模拟蚊蟲發情求偶時散發的信息素，來對蚊蟲進行誘殺的滅蟲燈更是在這些基礎上更進一步。

還有，像螞蟻之類的群體生物，更是能展開更深層次的運用，将通過觸角感應的信息素作爲辨認同巢夥伴的身份識别手段，或者變成通過調節信息素的濃度波動，将其塗抹在物體表面來傳遞信息的特殊“文字”

控制藍皮人的地母，可以看作一個特殊的單體生物文明，本體的某些情緒，自然也能通過信息素表達出來。雖然很淡，但宇空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在藍皮人的屍體裏和周圍，透露着背後傳達出這些情緒的古怪“氣味”。

通過對這些碎片化的信息素的讀取與解譯，宇空漸漸得知了更多的信息。

比如背後藍皮人們悲慘的遭遇。

雖然這個星球的文明類型，與曾經被嘎龍蟲族毀滅的籽文明非常類似，同屬于一種特殊的，所有生物通過神經元彼此聯結，相互依靠的共生文明，但是……

與籽文明所有生物和諧共處，完全平等，生活甯靜祥和不同，藍皮人文明的命運，卻是怎一個慘字了得。

從讀取的信息中，宇空得知，地母這個超級生物，完全是把藍皮人當牲口使的，并且通過絕對的控制力，結合宗教這種手段，徹底洗腦了藍皮人社會。

以藍皮人的先天條件，發展道路，應該是走發展外物科技的機械文明路子比較合适。但是，似乎是爲了防止這些生物掌握科技後會威脅自己，适合走生物文明發展道路的地母，卻對此方面的東西，進行着嚴格的限制。

它對星球的統治，是一種類似神權社會的統治方式，其特點大緻可以概括爲以下數點：

讓子民沉溺于虛無的宗教；實行嚴格的種姓制度；将其當作奴隸毫無底線地壓榨。

還有最重要的一方面——在教育思想方面，實行說一不二的壟斷，刻意限制知識，特别是自然科學知識的發展，同時也嚴格限制知識的推廣普及。

除了留下一小部分掌握知識的藍皮人，爲它提供科研創新……不，實際上，因爲地母的神經元運轉效率極高，并不是特别需要具體的科研個體，所以這些藍皮人的作用，應該類似宇空的生化矩陣中攜帶的人類，即爲地母提供進行科研創新的“靈感”。

同時，它們也是地母用于間接統治下層，在這個文明中的稱呼意思，翻譯過來大緻是“神眷者”的類似教士的階層。除了這部分藍皮人意外，剩下的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藍皮人，基本上都是停屍間裏被類似的這種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

它們不僅食不果腹，每日隻有地母提供的一點勉強維持性命苟活的食物，時不時地，還會被地母爲了很多荒謬的一己私利，肆意壓榨。

比如，這些累死的藍皮人，就是地母爲了侵略隔壁的矽基文明，号召起來修火箭發射台，甚至是完全是雞肋的宗教建築，活活累死的。

這些工作，如果它自己來做，以那根莖遍布全球的條件，效率不知道要比靠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奴隸高多少，但地母卻沒有這麽選擇。

其原因，有它因爲還要兼顧結構精細的生化火箭等物的生産，計算力不足，因素，但更多地……就是掃描出來的那些情緒中的，本質上不過是一種精神刺激的統治快感。

當初步的信息掃描完成後，宇空的心底，也不由地爲藍皮人們産生了一絲悲哀：

各種數據分析的結果，表明這個種族，可以說是他有史以來見到的，和人類最爲相似的種族了——藍皮人不僅有着跟人類相似的身體結構，還跟人類一樣，有社會，有家庭，也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感情，也有着類似的審美觀，以及對藝術與快樂的追尋……總之，它們可以說，就是一個翻版的人類。

甚至某種程度上還要比人類更爲優秀。

因爲，在這種生物的dna裏，宇空發現，它們控制自私這一性格的片段基因，比起人類所占比重要小很多很多——這意味着，這個種族在發展的過程中，應該會少許多因爲内鬥等自身原因，而毀滅自我的風險。

如果沒有地母，生在這顆物質豐富，引力又低，适合發展航天技術的星球，它們應該會是一個非常有前途的種族，科技必然發展迅速，可能早就步入星際時代。

但是，地母這個超級生物的存在，把一切都毀了。

在它的統治下，藍皮人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被任意壓榨，獲取知識的權利也被剝奪，所擁有的，隻有抱着地母欺騙它們的那個所謂死後天堂的謊言，沉浸在每天五次膜拜的儀式中，通過祈禱麻醉自己——最初，宇空還猜測過，地母會不會給它們一些特殊的，生物文明特有的諸如生化矩陣這樣的享受回報，但經過探查後的結果卻是，發展程度并不高的它，還沒有這種技術。

或者沒有這樣的想法。

被剝削的藍皮人們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而除了給少部分統治階層的藍皮人，通過神經元鏈接口，注入一些類似毒品，對身體會造成嚴重傷害的化學成分，來給予其短暫的快感用作拉攏外，地母就沒有給藍皮人任何“福利”。

這樣的結果，也不能說藍皮人的評價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爲在根莖遍布全球的地母這個超級生物面前，沒有任何一個個體敢反抗，甚至稍稍露出表示不敬的信息素，就會被感知到的它随意殺死，誰還有反抗的能力？

可以說，這東西出現伊始，就把藍皮人的發展潛力剝奪了——而且，它的智慧，還是通過與先覺醒智慧的藍皮人，進行腦域鏈接獲得的，不得不說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諷刺。

種種因素，讓藍皮人文明變成了一個集合蟲族，人族，共生，單體四類文明特征的混合型文明這種四不像——在賽斯特文明中，它的稱呼是，混合體。

兼具多種文明特征的混合體這種存在形式，并不能說不好。

隔壁那顆星球上，半機械半生物的鐵蟋文明也可以算是混合體，雖然因爲周圍環境差，加上蜂群式的思維模式不利于靈感點的出現，從而導緻發展緩慢，有一些固有缺陷，但至少不限制知識的傳播，又上下一心每個個體完全平等，沒藍皮文明這種明明被往死裏剝削，還要覺得舒服的屁事。

而宇空自己，也是混合體。并且，如果從意識思維模式上出發，他的存在方式，其實跟藍皮文明很相似……不，是幾乎一模一樣！

因爲，雙方同是一個蟲群主宰式的，通過神經元（心靈鏈接）等手段，掌握文明絕大多數的資源的超級意識體，帶一群有着分散的，有自己意識的個體（普通藍皮人，人類），并且對這些個體掌握着絕對意義上的生殺大權。

但雙方的差别，卻幾乎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宇空這邊不必說，就算沒有進化方程式這種bug，他也相信自己能進化發展得很好——因爲，每一天，他都能從生化矩陣中吸取源源不斷地知識與靈感，并且已經以此舉一反三，補充推倒出了許多機械文明側的科技，隻是很多除了幾個實驗樣品外就沒有大規模付諸生産罷了。

而藍皮文明呢？

從屍體中将孢子悄無聲息地分散出去，通過弄出寄宿體等手段了解到的它的曆史，他發現，這個文明已經超過兩百年沒有進步了。

這也就是說，兩百年前，它是化學能火箭時代，現在還是。基礎科學更是在牛頓力學的層次停留了将近三千年，進一步的，涉及核科技基礎的相對論，更是連根毛都沒看見！

這很正常，因爲地母本身隻有一個意識體，從而有着蟲族文明那種缺乏自主創新的弱點，又爲了所謂權勢的快感，實行的那些隻爲把藍皮人全培養成不會思考的傻子的愚民政策，限制知識到連牛頓力學都當“國家機密”的地步，就這，要是它的科技發展還不停滞，那就真見了鬼了。

甚至，如果不是這顆星球資源比較豐富，加上它本身是生物文明，有着很強的物質循環利用能力，文明早就因資源枯竭崩潰了。

這些，隻讓宇空感受到這樣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世上，真的什麽時候都不缺智障啊……”

他默默地感慨道。

本來，他以爲地球出了個遊碼組織，幹出一大堆自毀長城的事情，在這殘酷的宇宙裏就已經夠傻了，但現在這個記錄卻要被地母刷新了——因爲，遊碼那些行爲。與其說是蠢，倒不如說是相對封閉的環境中産生的短視，而且背後還有提前解除外星科技，導緻的消化不良這樣的外來因素。

那些陰謀家們，可能科學造詣，或者智商不怎麽高，但至少情商高，好歹玩政治玩心機也是一把好手啊——不說别的，單是能維持這麽大一個局這麽多年不破，并且隻差一步，如果不是宇空這種超出認知，以力破巧的bug打斷就成功了，就足以讓人驚歎了。

到現在，宇空都不敢說，自己在搞陰謀玩政治，這一涉及變幻莫測的第三類科學方面，能比得過這些老謀深算的狐狸。

而且，他們再怎麽抑制科技發展，那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實際上一個個可都精着呢，弄得都是競争對手們的，世界上最精銳最先進的其實都牢牢抓在自己手裏。

但地母呢？

這家夥的智商，可能因爲那龐大的計算力和記憶力的緣故，算是可能超過所有人類總和的天才級别，但是情商……

從捕獲的曆史中推測，似乎是它習慣了這種單方面接受崇拜，看誰不爽就用絕對的實力殺誰的行事方式，宇空發現，地母就是一個直來直去的一根筋，其情商，或者說是政治智商，其實就跟幼兒園裏那些保守溺愛，眼睛的世界裏隻有自己的小皇帝小霸王差不多，除了因爲我看你不爽就喊打喊殺外，什麽都不會。

比如，這次根本不會獲得任何好處，隻會白白浪費資源的對鐵蟋文明的侵略行動，其原因就像這句話，洗腦洗得自己都信了說的一般，跟它灌輸給藍皮人子民們的話語一樣，單純是它自己覺得隔壁的這些矽基生物們不受自己控制，是“大逆不道”的，才幹出來的。

如此，宇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隻有一句感慨。

“也許，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離開地球，而是選擇統治世界，沉溺在這種絕對一帆風順，每個人都徹底臣服的環境中，也會因爲驕傲自滿，漸漸堕落成這樣吧？”

感慨完後，則是一些思考——此時，宇空感覺，一直以來困擾他的那些問題，似乎有一點眉目了。

“難道……”

他正要思考下去，并且預感幾乎要抓到那最終的答案了，但是……突然間，一陣出現的反應，讓着幾乎已經等于鑄造好鋼筋結構的大廈的想法，徹底崩塌。

“什麽？！”

那是從藍皮文明星球上，傳來的一陣讓他吃驚的騷動：

“該死，大意了，到底是吃天賦的生物文明，竟然發現我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