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陣，互動區大廈。
與之前知曉戰争勝利，沉浸在各種對新文明的發現與探索的興奮中相比，現在，哪怕是号稱最理性的這裏，空氣中的氣氛，也僅僅隻剩下無奈與失落。
999名成員，此時此刻，有的依然在作着一如既往的研究，隻是臉上已不再洋溢着激情；有的在外面的現實區中，同親朋好友作着告别，抑或像那些他們往日裏都看不起的“凡夫俗子”一樣，在最後一段時間中，沉浸在幻想區中作着最後的享樂；當然，也有一些“與衆不同的”，三五成群爲單位的小衆群體，或是雖然宇空已經不再要求他們想辦法，依然不死心地絞盡腦汁思考着對敵策略，或是十分幹脆地“放棄治療”，佛系地等待着強制休眠的時間到來。
樓頂上，幾個身影，站在欄杆前，俯瞰着外面現實區中的一切。
這一段時間，特别是現在這距離矩陣再一次強制關閉的時刻的最後幾個小時，外頭人們的反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沒有崩潰前夕的混亂，也沒有抓緊時間，趁着這最後一小段時間絕大多數沉溺在無限開放的幻想區中多一秒是一秒，甚至……
也沒有絕望的悲怆，跪下不切實際地求天求地，或是像上一次那樣各種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而是……平靜，出奇地平靜。
就好像一個尋常的下午日常那般。
很多人，都是該做什麽做什麽，臉上也大都沒有挂着恐懼，悲傷與絕望。如果不是到處存在的告别場面，真的看不出來，這是一幅末日将至時該有的場面。
“曾經社會的家庭，倫理，親情，友誼，回來了……”樓頂邊緣，看着大街小巷裏很多地方，都上演着一副狗血尋親韓劇式的場景，莫劍鋒微微歎道“果然，很多東西，也隻有到失去時，才會珍惜啊……”
“是的，但不過都是暫時的罷了……”
感慨正要繼續，但卻被身邊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
是艾科學。
此時此刻，那雙隐藏在渾濁厚實的鏡片後的雙眼中，泛出的目光依然是那麽地平靜，不長的話語中依然充斥着睿智與理性：
“這些東西，在宇宙中，在進化的路途上不過都是累贅罷了，早晚得放棄……”他道“而且，在不久後就會，現在展露出來的，不過都是因爲對未來迷茫，與對宇宙的懼怕而産生的回光返照罷了。”
“你……”
話語被人打斷，無疑讓莫劍鋒很不爽，但是，心底猛然回想起的一些信息卻讓他不得不承認，艾科學的話雖然一向難聽，但大抵都是對的。
想起的東西，自然是接下來矩陣中的人們所要面臨的命運了。雖然距離搭乘曲速飛船離開，距離強制休眠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但之後他們這些人類的結局，宇空早就向所有人公示了。
莫劍鋒永遠也忘不了聽到那些冷冰冰的話語：
“此番離開分爲五波，除互動區成員外由随即抽簽分配順序，在第一批離開後，分别跟随一部分噩夢軍團前往盾牌，小馬，寶瓶，人馬，及蛇夫星座方向，如若能逃離理智者聯盟的追殺，将來會與我可能會在的四條路線，分别去往天蠍，鲸魚，天秤，豺狼的地方彙合，剩餘未能彙合者……”
“對不起，爲了防止你們被外星文明捕獲，從而知曉我或者地球的信息構成威脅，待失聯後，你們的結果是……”
“抹殺！”
抹殺，莫劍鋒永遠也忘不了這兩個沉重的字。
但是，他也清楚，這也是宇空必須做出的選擇，如果他站在宇空的位置上大抵也會同樣這麽做。
“沒錯，你說得對，在這麽殘酷，到處都存在着厮殺的宇宙中，這些東西，确實已經不合适了……”知道辯不過艾科學，他索性也不去争辯，幹脆順着他的話下去說道。
“不過……”
但是，話鋒卻在下一刻突然一轉。
“不過，你就不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阻止這一切嗎？”
知道辯不過博士，莫劍鋒索性轉移了話題。
“你也清楚組長需要的是什麽，并不是具體的計策，而是能引發思維激蕩的靈感點，也許你不經意間的一個想法，就能像上次一樣，讓他的思緒多轉幾圈，從中找出破局之道呢？一點東西都不想，就這麽欣然接受命運，這可不像你。”
然而，博士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呵呵……”他微微地笑道“沒辦法，今次不同以往，實力差距太大了，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陰謀都是紙老虎，想又有什麽用？”
“雖然我不知道這宇宙中的法則真實到底是什麽，但我有預感，它必然比所謂的黑暗森林，更加黑暗，我實在看不出，這一回除了逃，還能通過什麽計策性的手段應付這個對手……”他平靜地說，随後自嘲了一句“難道，你要組長像宇宙中發射那個蟲族文明的位置的廣播，看看能不能用黑暗森林法則借刀殺人把它消滅嗎？或者無差别地喊救命，看看能不能以億億萬分之一的概率，被某個高級聖母文明收到，然後伸出援手嗎？”
“别逗了，就算可以，等别人能收到信息，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何況……”說到這兒，艾科學頓了一會兒，微微笑道“你不是也說過，組長需要的并不是直接的策略，而是引發靈感的節點嗎？而這種東西，完全不可控制，誰知道什麽能引發靈感什麽不能，也許你再怎麽想都引發不了，但溜個号上廁所擦屁股的動作給組長看見了就成了呢？”
“這種事情強求不得的，就像上次立功的那小子想什麽了？偷懶溜号，反而讓組長靈感爆棚了，所以……”他又頓了頓“所以，我看這種事情還是順其自然吧，我也不想了，還不如趁這最後一段時間，去幻想區裏溜号好了……”
“嗯，最後三小時了，好好享受享受好了，不然就沒得享受了，拜拜。”
輕輕拍了拍莫劍鋒的肩膀，留下一句話，他消失了。
“呵呵……”
同艾科學一樣，莫劍鋒站在原地，露出一絲無奈地笑。
不止是他，環顧四周，處在這裏的人，大抵都是這樣的态度。
“好麻煩啊，睡覺睡覺。”
他看見上一次立功的成員，赤焉，百無聊賴地往地上一躺，就這麽在屋頂閉目養神起來。
“也許，這一次真的是躲不過去了，我的運氣要用完了。”
一聲歎息後，他看見，一名曾經在地球經曆過數次戰争，最後又經曆過宇空的天災武器打擊，都活下來直至今日的互動區成員，百無聊賴地抛着一枚被稱作“祖傳幸運硬币”的銀币，喃喃自語。
“也許，早就該死了……其實，放輕松點，我們一直以來的命運，又和這有什麽不同？如果組長真的想殺我們，其實都是随時的事，所以……無所謂了。”
一聲自嘲，他看見，一名出生于矩陣中的互動區成員，滿不在乎地打量了下方的進化之都一會兒後，閃身消失，估計是同艾科學一樣進入幻想區去了。
“死，或許是種解脫吧？何況，如果真的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本來就是他的一部分，這也是我的使命……”
一聲叙述，他看見，一名克隆人互動區成員，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閉眼盤腿，有些突兀地在這裏思考着人生。
“姐，也許，以地球的科技水平，你早就不在人世了……如果真是這樣，死也不是件壞事，因爲那樣我們就能再見了。”
當然，也有些不一樣的，比如克萊爾這樣的，對死亡不僅沒有排斥，甚至有些期待，将一張張挂在項鏈上的相框捧在掌心中，用閃爍着淚光的眼目打量……
……
“呵呵……”
博士說得對，如此窘局，莫劍鋒也不知該如何擊破，唯有苦笑
——試問，除了順其自然，蝼蟻一樣的他，還能做什麽呢？
大概，也隻剩下祈禱了吧？
雖然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哪怕對宇空這種近乎于神，許多人都跟風崇拜的至高存在也沒有過一絲期盼，但此時，莫劍鋒知道，自己能做的，也隻有這往日裏自己最嗤之以鼻的事了。
“希望這一回，你能再有手段，像以前那樣化險爲夷吧……”
念叨一句後，不同于其餘人的反應，莫劍鋒沒有繼續思考，離開，抑或讓自己平靜下來，而是在眼前打開了一個視頻窗口。
裏面播放的，是外面的場景，也是宇空賦予他們這些互動區成員的特權之一。
窗口顯示的外面位置，是除了一點微弱的恒星光芒照耀外，就幾乎隻剩下黑暗與深邃的牛郎星系中，牛3這顆巨行星面向陽面的一片區域。此時此刻，一幕這樣的隻能用詭異形容的場景，正在其中上演：
那是一團團未知的，仿佛黑霧一般，乍看去好像是氣态的不可名狀物，正包裹着一絲絲四處閃爍的電弧狀物，從行星上，從四面八方，向着一個中心點位置處彙聚過去，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若實若虛的漩渦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