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舉衆皆驚,所有人,包括宇空在内,都仿佛觸電般呆住了,原本吵嚷的會議,頓時安靜得仿佛一座墓地。
不理會他們的反應,艾科學接着道:
“是的,會不會,真相就是因爲社會已經發達到一定程度了,人類,這種存在方式已經不再适合我們了,就像曾經我們的祖先,因爲猿的存在方式已經不再适合,從而學會直立行走,并漸漸退化了賴以生存的毛發與尾巴,才有了現在作爲人類的我們。”
話說到這裏,不知是艾科學的風格一向如此,還是害怕接下來的話會讓人過于震驚,就結束了,沒有什麽環環相扣的長篇分析,或者後續建議。
但是,看着博士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宇空感覺,他的心底,還隐藏着更多驚人的信息。盡管他能夠讀取人心,但是,僅限讀取現時産生的心理活動和過去留存的記憶,對于一個人未來會産生什麽想法,哪怕是做數學題這種簡單的思考,在下一秒會出現什麽想法,都完全無法預知。
“說下去……不,如果不願意說,就想下去。”
預感自己可能會因爲博士的某種顧忌,錯過什麽重要的消息,宇空向他發送了一條隻有他才能聽見,等同心靈傳音的消息。
沒有一個字的答應,沒有一絲波動起伏,博士接下來的話語很平靜。
“人類的存在形式,不管是肉體,還是所謂的靈魂,其實都有很大的局限性,而正是它們決定了我們所面對的一切,就是剛才那些……”他沒有顧忌,直白地将話說了出來“那些篆刻在基因中的基礎DNA編碼,決定了我們所能接觸到的各項感觸,比如那所謂的五覺,而以這些爲基礎,它們決定了我們求生與逐利的本能,而這些本能彙聚起來,再進一步引申,決定的就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靈魂,也就是我們的意識。
“這樣的意識,再結合一些現實條件,就有了剛才你們提出的東西所涉及方面的問題……”
“經濟,倫理,社會,抑或……感情。”
到這裏,艾科學的話就陷入了停頓。具體的背後意思,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依然是所有人,不僅僅是與他心靈相通能随時讀取思緒的宇空,都在刹那間明白了這背後的意思。
人類之所以爲人,或者做所以從猿漸漸進化爲人,擁有今日社會及其中一切已知的存在,其實都無外乎一點,概括起來,便是物質決定意識,是由本身的存在與周圍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
比如,人是雙性繁殖的生物,才會有親情愛情等感情以及所謂的人倫;人有逐利性,才會出現經濟與政治;人爲了能在原始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才會抱團聚在一起,并且漸漸有了各種形态的社會,以及各式各樣衍生于其中的思想……前面所談一切,莫過如此。
所謂道亦萬變,當外部的環境出現改變時,生物也必須改變,才能适應新的階段,就像當初猿爲了适應地面的生活選擇了直立行走。
人亦如此。
隻不過,一來人需要改變的,不止有肉體,還有思想,二來,在漫長的過去,進化過程全然依賴天然的不可控的變異,完全由天定,但自進入科技時代,特别是生物科技爆發的時代後,人類可以不再依靠完全不可控的自然,而是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改變不難,難的是什麽時候改,還有該怎麽改;
這裏的抉擇很艱難,但卻不得不做,否則,就無法繼續生存。
“很多人以爲,共産主義就是終點,就像很多人以爲當初組長消滅了遊碼,就是最終的結局,但是……”沉寂許久,琢磨着大家夥都明白得差不多了,艾科學接着道“殊不知,它們,僅僅隻是一個新的起點罷了。”
平靜地陳述完後,他話鋒一轉:但是,這種社會形态,卻是我們作爲人類存在形式的終點,因爲再往上,需要的東西,可能就是我們作爲人類形态時完全無法想象的了。
“各位,我們在此不妨作個設想,假如你們也繼承了跟組長一樣的那種外星文明,你們會做什麽,會怎麽做?具體的,我不敢妄加确定,但有一點我敢肯定,那就是你們在那種能一心萬用,神靈一般的感覺中,當什麽都體會過了後,你們現在有的各種感情,必然會漸漸淡化。”
“那時候,也許你們還保留着它,但是,在你們再回過頭看它們,隻會像看着一隻隻蝼蟻一般不屑……”一番“大逆不道”的猜測後,話語,達到了高潮“雖然,這個例子有些極端,但你們也不能否認,那是一種比我們現在的形式更加超然的存在形式。”
“進化是不斷向前的,也許有一天,當組長進化爲比這種存在形式還要高級的生命體——也許是神,也許是什麽其他的東西的時候,我們也能達成這種層次,試問那時候,你們該如何呢?”
“甚至,無需那個時候,看看我們的周圍吧,你們難道沒發現,我們的存在形式已經比曾經的人類要高等了嗎?記憶遺傳讓我們每個人都獲得賢者般的知識,組長的基因改造技術賦予我們永恒不滅的生命,如果真要從生命形态上講,我們除了還有一副跟人類一模一樣的皮囊,早就不再是人類了。”
“既然不是人類,那又怎能再保持人類的思維模式?這不是跟一個人,還在用猿猴的思維模式看問題,想着今天該去哪裏摘水果,明天該去哪裏換個樹洞睡一樣可笑嗎?”
說到這,艾科學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歎了口氣。
“也許,這就是注定的吧,是我們人類的宿命……自生物革命開始之時,就已經無法阻止了。”
最後這一句,他沒有說出來,而是專門在心底傳遞給宇空聽的。
當這番話語陳述完後,會場内的嘈雜徹底消失,沉寂下去,徹底鴉雀無聲——不管是在表面上,抑或是心底。
盡管艾科學的話語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回答,甚至有些跑題,内容也很平實,就是一些簡單的邏輯概述,沒有什麽高深莫測的地方,但是……聽着它,給人的感覺,就像仰望深邃的星空時,所獲得那種感覺
——渺小,無力,想要試圖反抗,卻無濟于事。
“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吧。”
下面的人在心底靜靜地想。
“那一天,也許并不遠了。”
宇空默默地想,在心底那番曾經出現過的“異化論”的猶豫,又變得清晰了幾分。
他開始懷疑起許多問題,比如當初是否真的該帶人出來,又是真的該建立矩陣,抑或自己将來是否還叫宇空,這個曾經帶着人類時候烙印的痕迹……
“罷了,今天的讨論到此爲止,散會,都去忙自己的吧,有事他日再召!”
看着這氛圍,也不再适合讨論了,宇空擡手一揮,喃喃道。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下面的人影,也開始陸陸續續地消失,直到最後,隻剩下宇空一個人,孤零零地處于會議室中。
擡起頭,望着無垠的星空(注:因爲矩陣裏的隻是一縷分意識投影,所以從其它方面看見事物,是可以共享的),他久久無語。
“也許,那一天真的很近了,我終究,将變成蟲族主宰,或者天網那種冷酷無情,隻知進化的生命體吧。”
望着天,宇空歎了口氣,在矩陣中爲自己的投影變出一杯咖啡倒上,一飲而盡——這是他在地球時代的習慣,每當遇到迷茫不知所措的時候,就倒一杯熱咖啡,希望在那種味道中讓自己忘卻煩惱。
現在,即便是虛拟的,咖啡上方也依然蔓着灼熱的白氣,氛圍一如既往——隻可惜,就像這本就是鏡花水月的矩陣,它已經不再有往日的味道。
“罷了——”
濃烈的讓人提神的苦辣感中,小酌了半杯的投影皺起了眉。
“不可避免就不可避免,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一切順其自然總沒錯……”他默默地想道“至于矩陣這裏,等過一陣再……”
“嗯?!”
正準備用那萬能的,在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一貫用的計策,拖,來作爲收尾的時候,思緒中突然間閃過的一絲東西,讓宇空的投影,宛若觸電一般僵直住了。
“這,這是?!”
仿佛一個害怕走夜路的人,看見了鬼,也仿佛在這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投影的面色,變得扭曲猙獰。
“啪嗒”一聲,還剩下的半杯滾燙依然的咖啡,掉落在地上,四散蔓延……
……
而此時,矩陣。
宇空與智囊團進行讨論一事,這裏的居民并不知情。
之前出現的廣場事件,宇空在衆目睽睽下抹殺數人的場面,還有事後所說的“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的意味着微微震怒的言辭,雖然在每個人的心底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但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影響,很快就過去了。
由于宇空沒有明确表述真實原因,大多數居民們大都将他的話語當真了,以爲所謂的反省就是以後不要再盲從這種類似的事件,草草想了想就不再加深思索了;而新的已選上去的領袖,或者正在籌備待選領袖的選舉者們,心底想的是引以爲戒,以後再也不組織這類型的有聚衆要挾的性質在裏頭的群體活動後,也不再深究了。
所以,矩陣的絕大部分,特别是幻想區,運轉依然正常,人們該幹什麽幹什麽,依然樂在其中。
幻想區,34号空間。
“456号玩家,您的剩餘遊玩時間已不足三分鍾,三分鍾後您将被強制下線,請速速前往安全區……”
耳旁,刺耳的提示又開始響了,槍林彈雨中,赤焉一如既往地一路瘋跑——隻是,這一回,比起上一次,他還要更倒黴一些。
在他的後頭,正浩浩蕩蕩地追着20多個氣急敗壞地大叫,裝扮各異,拿着各種科學或者不科學的道具的玩家,一邊追一邊叫罵,還一邊将各種遠程火力向他傾斜過來:
“站住,别讓那家夥跑了,敢偷襲我們黑夜兵忍團的人,活膩歪了是不是!”
“把這小人幹掉,偷襲了幾十次也該讓他載一回了!”
“逮住他以後,誰也别跟我搶,我要好好收拾這個賤人一頓,尼瑪,已經殺了我三次了!”
“讓他把所有的裝備全吐出來,在這個區以後再也混不下去!”
……
“尼瑪,怎麽這麽倒黴!”
聽着背後的各種叫罵,赤焉抱怨。
雖然今天也像曾經一樣,壓着點狙殺成功,但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被偷襲的倒黴蛋挂掉之前竟然發了求救信号,然後……然後就變成這副德行了,引來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追殺自己。
往日裏都是一帆風順,誰曾想到今天踢到了鐵闆,對此赤焉也隻有自認倒黴了,能做的也隻有玩命狂奔。
不過,他的運氣确乎還不錯:
“警告,距離強制下線還有15秒……叮,您已進入安全區!”
“媽的,跑了!”
“呼……”
望着身後随着傳送門關閉消失的衆追殺者身影,盡管知道對方已經不可能看見了,赤焉還是調皮地做了個鬼臉。
“哈哈,抓不着抓不着,你們就是抓不着,能把我怎麽地!”
他還不忘很賤的嘲諷。
現在,“死裏逃生”後,他的心底确乎隻剩下這樣一種感受——刺激。
再結合其餘兩件事,赤焉隻感覺自己最近的運勢爆棚:
一件,是關于另一半的事,雖然上一次因爲廣場事件自己缺席,前女友露雨和自己分手了,但赤焉桃花運爆棚,很快就找了個新的更漂亮的,那感覺……嗯,一會兒回去再慢慢享受,順便再把今天的經曆添油加醋吹下牛還要來得更爽;
而另一件,更是喜上加喜——之前,抱着玩一玩的态度報考的進入互動區的考試,赤焉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大筆一揮,沒思索太久就鼓弄出來的關于一種奇葩飛船的,連他自己都覺得其爛無比的設計方案,竟然過了!
是的,你沒有聽錯,過了,在入選率向來都是萬裏挑一的考試中,過了!
這讓接收到了消息的赤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歡喜得差點沒暈過去。
不過,這始終是件值得慶祝的好事,赤焉已經有些按耐不住了——根據流程,大概三天後,他就可以去互動區報道了,到時候……
無窮無盡的幻想區,還有同許多知識水平高,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的入選者,甚至是身爲“聖主”的宇空直接對話的消息,想想就讓人激動,超喜歡在裏面的。
按照慣例,把搶來的裝備挂上去賣了,赤焉哼着歌,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去。
就像他的運勢一樣,現在赤焉的心情,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紅紅火火過大年般的大好,隻是……當他推開門時,卻發現現實區的天色,似乎是完全同這裏相反的一般。
雖然爲了照顧平衡,矩陣中也不是沒有陰雨天,但那一般都會對居民們進行提前預告,而且……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天色是像現在的這般,整個都變成暗紅色。
擡頭望去,太陽就仿佛浸染在一抹濃稠的血漿中一般,光影在扭曲中左右搖曳,往日裏溫暖舒适的陽光也開始變得讓人不适,照射下來時帶着一絲淡淡的血腥色。
街上,人們紛紛駐足下來,仰頭觀望,議論紛紛。
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因爲,出現這種反應,說明這種變化,是突然發生的。
“怎麽了這是?”
随便抓了個人,赤焉問道。
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矩陣維護那裏出什麽毛病了,或者聖主又……
回答正準備繼續下去,但卻突然,被一陣變故打斷——那是一段話語,聽聲音分明是矩陣的掌管者,被人們尊爲“聖主”的宇空的聲音,在發出瞬間就傳遞響徹自矩陣中的每一個角落,在人們的心底直接回響。
“所有矩陣居民請注意,這不是演習;重複一遍,這不是演習,現在有一項緊急消息插播通知……”
聲音依然是那麽威嚴,但是,卻帶着一絲淡淡地急促,還有慌亂。
下一刻,那背後震驚的消息,被宣布而出了:
“有未知外星文明艦隊,進入了我們的偵測區域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