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宇空走入房間。
還是一樣的配方,還是一樣的味道,還是一樣的人……不,應該說還多了很多人。
比如一些不怎麽聯系的親戚和一些不怎麽熟的學校老師,圍坐一桌,将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但宇空确乎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這麽多的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按照國人聚餐的習慣,屋子裏早就被歡聲笑語,把酒言歡的碰杯聲所浸滿了,可宇空推開門,發現屋子裏竟是這樣一副截然相反的場景。
滿桌子香噴噴的飯菜,竟沒有一個人動筷子,所有人圍桌而坐,就仿佛軍訓吃飯一樣,教官不發話就沒人敢說話,鴉雀無聲,靜得可怕,不知道的還以爲這不是聯誼聚餐而是追悼聚餐,預留的那個處于正中間,空蕩蕩的坐北朝南的主位,更是顯得紮眼。
見到宇空來了,這種氛圍也沒有改變,許久後才有人站出來,強顔着笑,表情十分不自然地迎接。
“來,來了?”
曾經收獲蟻的社長,終衡站出來說。
“嗯,來了。”宇空點點頭“社長,好久不見。”
然後,走到空着的主位上坐下,宇空作了個俗套的開場白:
“好久不見,各位,真沒想到我們竟然還能相逢,我們……”
才坐到一半,話語卻戛然而止——沒辦法,因爲大家夥的神色沒有一絲改觀,這種寂靜,但又不能說是冷場的古怪氛圍,讓宇空自感開場白做不下去了,隻得作罷。
“都看着我做什麽,菜都涼了,吃啊。”
他和藹地笑着道,指了指桌上的菜。
“哎哎……”
但是,依然是小心翼翼地答應聲過後許久,而且是在他動了筷子後許久,大家夥才陸陸續續地開始開動。
同時,每一個人的吃相都十分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整個飯局簡直比禮節繁冗複雜的貴族飯局還文雅。
在象征性地幾句問候後,也幾乎沒有人出來挑起話題,即便宇空主動帶頭,跟大家夥拉了些“工作順不順”、“生活有沒有困難”之類的家常,或者談一些實事問題,回答者也多半是應付了事,強顔着歡笑答了幾句後就作罷了。
“唉……”
這樣的氛圍,不由讓宇空歎了口氣。
一直以來,從周圍人的眼神中,宇空分明發現,來席者不論尊卑長幼,社會地位,神色隻剩下一種:
不是歡喜,不是驕傲,不是羨慕,甚至不是獻媚巴結,而是……
懼怕。
如同老鼠見了貓……不,是蟲子見了人類時候的那種懼怕。
除了博士,反正他一天到晚就是那副呆樣,從來沒變過。
哪怕就連往日裏别人說話時一向不認真聽,玩世不恭的趙誠,一直以來都沒有走神,隻剩下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認真聆聽着那些尋常的話語。
這就是宇空歎氣的原因——就像曾經學過的課文中,魯迅的一篇文章中的那句話,“我們之間已經确乎隔了一層透明的厚障壁了”,他現在從周圍的人身上感到的,就是這種隔閡。
所以,這就是爲什麽宇空特意要求了别大操大辦的緣故——因爲,他早就知道這些親友很多都不是自願來的,而是被國家出于爲了收集他的情報,從而拟定對話方針的目的,請去問話調查後被問及是否願意參與今天這場作爲對話方針之一的飯局,害怕因爲拒絕得罪人,特别是得罪後續信息表明已經無所不知的宇空,才答應的。
宇空把飯局弄成今天這副平易近人的模樣,爲的就是接地氣一些,希望不在裏三層外三層的各種保護下,吃各種難以想象的豪華名貴料理,由無數人服侍的條件下進餐,能或多或少地消除一些隔閡,特别是讓大家夥赴宴時不要帶着政府上面培訓的所謂各種注意事項,暢所欲言,以前怎樣現在就怎樣。
可結果卻是……望向外面,宇空明白,其實,變成這幅德行的,又何止是這裏呢?
地球上所有地方都是。
下至乞丐,上至國家領導人,任何一個人類,現在隻要知道了他的身份,跟他對話的時候都會不由地産生一種這樣的懼怕感,隻不過那些多年的上位者心理強大,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沒流露出太多罷了。
這一點在其餘幾項活動中宇空已經體會到了,隻要他一開口就沒有一個人敢插話,敢打斷。
還有網上各種爲他的所作所爲,特别是用天災武器清洗人口的行動叫好的各路網民也同樣。
别看他們一個個在網上喊得歡,叫“民族英雄”,嚷嚷着“炸得好”,甚至願意嫁給他爲他做牛做馬的這類言論多得很,甚至還誕生了新的以他爲崇拜對象的教派{邪教}。
但那不過是一時沖動的葉公好龍,或者腦子一熱發洩,都建立在宇空沒有過多現身的前提下。
一旦宇空親自出現在他們面前,這些人,他敢肯定十個裏有一個還能保持原先的态度,哪怕是小醜一樣,恨不得跪下連磕幾百個響頭的阿谀态度就不錯了,估計99%以上也得變成這幅噤若寒蟬,幾乎要吓尿的德行。
是啊,誰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一個披着人皮僞裝,看着和藹可親實質上卻掌握着滅世的力量,反手間曾屠戮三四十億人口,抹殺以十萬計的,每一個一句話世界都要抖三分的頂級權貴如喝水,甚至……把地球滅得連一個細菌不剩,都和玩一樣的超然存在,高等生命體,誰能不産生懼怕?
這種存在,私下裏也許很多人會崇拜,會欣賞,想巴結,甚至會因爲他的某些私交而引以爲豪,但當他真正出現在你面前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屆時,絕大部分人的反應隻會剩下一樣,那就是收斂,沉默。
即便他可能會爲自己帶來好處,又有幾個人,有膽子去接這從無數血腥中誕生的好處?
至于聊天,雙方知識量差距過大,還能有什麽共同語言嗎?宇空這等存在形式的超級生命,就連頂級的學者的知識量,在他面前都好像蟲子一樣不值一提,自知自取其辱的前提下,就算宇空願意同他們聊,有幾個人還敢開口?
人,與神直面,莫過于此。
當然,要問有沒有人是真的一點也不怕,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那倒是有。
而且還不少。
比如,那些參與考察在飛船裏無所顧忌的專家學者,或者之前問問題時候個别口無遮攔的記者,哦……還有那些到處抗議的,網上亂噴,但結果不是秒删,就是宇空沒找他們麻煩卻反被所在地政府查了水表的。
特别是這些親自上陣抗議的,雖然宇空覺得他們很蠢,但某種程度上,他也挺欣賞這些家夥的——至少,他們有勇氣,表達自己的真性情,不顯得做作讓他惡心啊!
這就是爲什麽在聽到那些記者哪壺不開提哪壺,問敏感問題的時候,他沒有動怒的原因。
“也許,地球真的容不下我了,早點離開吧……”
看着滿桌坐了半天,大部分都隻有他一人在吃的飯菜,再感受着會晤中來自那些政客們爲了利益洋裝鎮定的巴結,宇空不由搖了搖頭。
這些,讓他隻剩下一種感覺:
寂寞,天下無敵的高手的寂寞。
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這種特殊非人至高存在所面臨的将來是寂寞的,除了自我意識所在的母體和受絕對控制的子體外,注定不能擁有親情,愛情,友情等每個人都能享受的權利。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得到力量付出的代價吧?
“我吃飽了,大家如果還有事,就都回去忙吧,不打擾你們了。”
站起身來,宇空說。
“哦,還有,我以前賬戶上的那些錢,還有房子等資産變現,加在一起大概2000萬左右,我留着也沒什麽用了,就分給你們吧,剛才已經平分打你們賬上了,你們注意查收一下……”
說完,克隆體轉身,離開包廂。
而此時,首都那邊。
在克隆體在第五項活動中,将戰争視頻展示,發表了一番要人類居安思危的演講,引發舉目震驚後,他覺得,剩餘克隆體再在這裏待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隻會對人類造成不良影響。
特别是,在和平座談會晤,進入對被天災武器打擊區域中的各項利益扯皮分配,每一個發言者不管說的事情跟宇空有沒有關系,都要轉過頭來看他的臉色,然後再行事的舉動,讓他感覺十分别扭。
是的,人類就是一種這麽神奇的生物,很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從之前遊碼掌勢時對他一邊倒地咒罵,到現在遊碼被消滅後對他無底線地阿谀就爲了換取哪怕一丁點對宇空而言什麽都不算的蠅頭小利,哪怕無數次遭到拒絕也樂此不疲。
雖然宇空一直以來都在竭力避免這種情況,但這樣下去,他還是明白,人類,正漸漸陷入一個對他依賴的怪圈,如果一直持續下去文明的發展依然和原來一樣,是極度不健康的,可能宇空一走各種打着他的旗号的類似中世紀教廷的新利益集團就會誕生,除了換了張皮外跟原來的遊碼沒有任何區别。
沒辦法,在以絕對實力打垮了遊碼的同時,他也打垮了人類的自信。
不過這就不關他的事了。
還是那句話,機會已經給過,要是自己再把自己作死,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也管不着了。
兩邊,除了首都那頭的會談中留下一些當擺設充門面的,他的克隆體紛紛轉身,準備離開。
接下來的計劃,宇空已經有了大概的眉目:
陸陸續續地,用于震懾地球的噩夢軍團會離開軌道,返回殖民地參與種田,升級;然後,十年,除非發生大的變故,比如外星人入侵或者遊碼又死灰複燃了{可能性比前面那個還低},最多十年,在積攢夠了用于遠航的艦隊後,他就離開太陽系,再也不回來。
不過這十年中,宇空向人類宣告離開時間點是第五年,他會用某些手段僞造自己離開的假象,然後在剩餘5年的時間裏悄悄觀察一下人類在失去了他的影響後的表現。
走出門,也不想再浪費資源送克隆體回生命母巢了,宇空計劃找個沒人的地方讓他們自溶銷毀。
但這時候……
“等一下!”
首都與羊城兩邊,卻突然各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