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晚上七點時分,市中心。
7月是盛夏的時節,這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變黑,方才下班的人們走在街上,有說有笑,爲城市的燈紅酒綠又添上了一絲熱鬧。
宇空混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走動時偶爾會瞥一眼投影在視網膜上的操作界面上的時間一欄,以确認是否會有遲到的風險。
他是以章賈偉的身體出來的,名義依然是這家夥天天如常的“鬼混”。但是,在将車開到郊外一間這家夥經常厮混的豪車俱樂部停下後,他下車後先步行到附近一處沒有攝像頭監控的田野間,悄悄地利用之前用細胞控制修改了自己相貌的“整容”能力,将面龐變回了本來的模樣,再步行走到一個公交車站前,乘車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此番外出,他是去履行一個之前沒有履行的承諾的——是教授出事的那一天本來約定當天晚上吃,但後來卻被耽擱了的“散夥飯”,宇空在“複活”後第三天收到了彌補之前的飯局的短信。
參與這場飯局的,有項目組的幾個同學,還有幾個雖然不是同一個班,同一個專業,同一個年級但卻因爲大家有共同的話題而在青春飛揚的大學四年裏走到一起的朋友。
一切都得從大一的時候說起了。
作爲一個半書呆子,宇空沒什麽别的愛好,看科幻類電影,小說,玩科幻類遊戲算是爲數不多的一個了。大一入學後,他加入了學校的科幻社,并且在其中遇到了四個臭味相投的這樣的朋友。起先,隻是在一場社團活動中大家第一次,相互認識後感覺聊得來就互相加了好友,後來聊着聊着就越來越投緣變爲了知心朋友。
到最後他們五個由于感覺科幻社名不副實,反感所謂的活動大都水分極大并大都淪爲某些男生泡妞的媒介,就幹脆另立門戶成立了一個新的社團。
它的名字叫做收獲蟻——這是一種特殊屬的螞蟻,有着撿拾種子儲備待需要時食用的習慣。
衆所周知,螞蟻有着非常團結的習性,所以社團取這個名字有兩層意思,一層即爲先前所說的大家能像螞蟻一般團結一緻,第二層則意爲大家在一起交流能像收獲蟻那樣收獲種子[知識]。
社團成立後,每逢有空了大家都會在一起舉辦名副其實的交流自己愛好的茶會沙龍,最後在漸漸發展中變得不僅僅是愛好上的交流——至少,宇空在項目上就靠過他們的幫忙,而這四人也同樣沒少受宇空的恩惠,大家之間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盡管收獲蟻在成立後沒有多少外人加入,大多爲5人的“自娛自樂”,但大家一起這四年也算過得開心,項目組裏的許多人,甚至是柳教授都跟他們也熟,因此之前的飯局宇空也邀請了幾人。
按照約定,走到一間名爲“南方酒家”的酒樓,來到定好的包廂,宇空對着已經等待在此的幾人,微微一笑:
“對不起,各位,路上耽擱了點,來晚了。”
“沒事沒事,坐吧。”一名戴着厚框眼鏡,中等身材的男生,宇空項目組的同學之一劉棟,站起來陪笑道。
點點頭,宇空找了個位子坐下,看到飯桌上仍然缺了幾個位置,明知故問地說道:
“他們,都沒法來嗎?老終,博士呢?”
宇空看向坐在一邊身高一米八左右,梳一頭精神的翹發,相貌雖然平凡但卻帶着些許陽剛,有點帥氣的男生。
他叫終衡,大學專業是動植物保護,對昆蟲學頗有研究。收獲蟻的名字,就是終衡想出來的,而他也順帶被四人推舉,成爲了它的社長。
“他?别提了……”聽到宇空嘴裏的稱呼,終衡的臉上有些無奈“那個書呆子,整天忙得跟什麽一樣,上一次能擠出時間答應就不錯啦,錯過了哪可能擠得出時間來。”
宇空口中的“博士”,并不是真的博士,而是指另一位收獲蟻成員的外号。
此人叫艾科學,專業是機械,人如其名,其專業常年沉迷研究不能自拔,形象也是一副典型的學究書呆子打扮。他的臉上戴一副至少3000度的近視眼鏡,才20出頭頭發就仿佛中年人一般稀疏出現地中海,常年穿一身洗到發白的舊衣服,出入書不離手。
雖然形象很挫,但是其能力,在場的任何一人,哪怕是宇空,都遠遠感覺自愧不如——僅僅一年半,艾科學就學完了大學四年的課程,并在大二時候保了研并收到數所國外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大三大四出國當了兩年交換生後前不久方才回國内處理一些畢業上的事情,現在估計又出國了。
艾科學的話是5人裏最少的,但是知識卻是最淵博的,每一次出口都字字珠玑内含豐富,簡短而讓聽者爲之側目。所以,即便他不是真的博士,也被幾人喚作“博士”。
“算了,别理他了,我們幾個在就行了!”這時候,另一名收獲蟻成員發話道。
此人身材比較矮,相貌也是一張平凡到往人群裏一扔找不着的大衆臉,履曆也是如此——趙誠,學計算機的,普通應屆生,除了學習優異一些也沒什麽閃光點,畢業後現在一家it企業工作。
“對對對,小橙子說得對,别理會他了,我們幾個能湊一起就行了,你說是吧,社長?”最後一名收獲蟻成員,井田,一名高壯得不太像普通學生,反倒像體校生的男子道,端起了酒杯“來來來,我們幹杯。”
“好,那我就先幹爲敬了。”一邊,收獲蟻的社長終衡笑着,說了段祝酒辭“雖然畢業了,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但現在通訊這麽發達,有虹膜投影鏡大家常聯系也能等于天天見面嘛。那句英語怎麽說來着……face to face,祝大家以後一切順利。”
“好……”
有終衡起了個頭,一桌人便愉快地碰起杯來,愉快的祝酒聲響徹整個包廂。
然而,這洋溢着歡笑的俗套開場後,仿佛一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氣氛轉眼間冷寂下去,并漸漸變得有些悲涼。
“宇空,教授的事……”
宇空身邊,傳來了一個柔和的女聲,似乎想說什麽,但話方才到嘴邊卻又說咽了下去。
這是一名矮小文靜,身上帶着知性氣質的女生,也是包廂内唯一的女性角色,因爲就跟許多理科類大學被戲稱爲“和尚學校”一樣,學這類學科,特别是這年頭雖然輝煌但卻頂着壓力的生物學科的女性機器少見。
她叫胡雯雯,是跟宇空同樣的教授的學生,也是項目組的成員之一,由于在學術上跟宇空和柳教授走得比較近,也知道他們的事。
聽到胡雯雯的話語,宇空心裏的悲苦被一瞬間激發上來了,心裏感覺酸酸的——哪怕,他現在并沒有實質上的感官,僅僅隻有一段段“此處發生了什麽什麽反應”的類似機械受觸報告的傳感訊息。
但是,這裏畢竟不是追悼會,時間都過去一個多月了該難過的估計也難過的差不多了,而既然大家出來吃飯了那就是要來開心的,沒必要把氣氛搞得那麽悲涼。索性,宇空這樣道:
“沒事,我已經看開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提除了讓大家不開信也改變不了什麽,就别提了,不過……”
猛然間,他突然話鋒一轉:教授雖然走了,但是他的精神還在,并且活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裏,所以你們想想……
“如果教授泉下有知,看見我們總是一副爲了他難過的愁眉苦臉的模樣,你們說他會開心嗎?不,不會,他希望看見的是一個向上的我們,所以我們就用我們的行動,在将來各自的領域再創輝煌,好好地過好每一天……”
“而這,也是對他最大的慰藉,至于那些……唉,雖然我不想,但是,能忘掉舊忘掉吧,因爲它除了讓我們不開心什麽也做不了。”
俗套地作了番慷慨激昂的“禱詞”,宇空坐下了。而伴随着他坐下的,是一番慷慨激昂的掌聲:
“說得好!”
是趙誠在起哄,随即整個包廂中便發出了一陣齊齊地掌聲。
“他說得對,這杯酒我敬教授,也敬我們的将來!”劉棟跟着說,将酒杯舉起,猶豫了一陣後,“嘩”地一聲撒落在地上。
……
開場後,菜也正好上來了,大家先安靜地各自吃了一會兒後,便開始讨論起另一個畢業會常見的話題——大家夥各自将來的去向。
由于這場會因爲意外推遲了一個多月,項目組的很多人因爲像艾科學那樣在這方面有事,僅僅隻來了劉棟和胡雯雯兩人,所以接下來的氛圍倒頗有些像占據數量優勢的收獲蟻的最後一場沙龍。
“你們現在都在哪裏發展?或者打算以後去哪兒,都說說呗。”趙誠起了個頭,搶先道“我先來,我現在在tx的軟件部工作,月薪還不錯,試用期6k的樣子,不過……”
他有些壞地笑道:比不了你們這些現在的朝陽産業啦,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本。
大家相互之間都是很熟的朋友,又都是沒什麽城府的年輕人,加上喝了酒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也沒有隐瞞,在趙誠起頭後,紛紛開始将自己的情況拖出。
“好什麽呀,工作得冒生命危險啊,哪裏比得上你這種坐辦公室的,什麽都不用做就動動手指頭,輕輕松松就把錢賺了!”往嘴裏灌了口二鍋頭,劉棟開玩笑道“所以,爲了多拖一會兒進入這險惡的社會,我考研了,拿工資三年後再說喽,到時候肯定比不了現在就工作的你啦!”
“我也考研了,不過……”一如既往,胡雯雯有些欲言又止“當時數學太難了有些沒發揮好,去了個二本的研究生,真實丢人……”
“我……嗨,我那破專業,化學能有什麽前途,所以,就去賣苦力喽。”一邊的井田跟着道“這不,前些年放寬招兵年齡了,說大學應屆畢業生也可以參軍嘛,政策上985院校畢業的還能根據成績好壞包分配對口的崗位,由于我從小一直有個參軍夢,但高中畢業那會兒打球把手摔斷了沒過體檢,就沒報城,現在繞了那麽大一圈正好也算實現我的夢想了……”
“哇,那你很厲害哦,聽說部隊福利不錯哦。”一邊的趙誠好奇地問道。
“嗨,一般一般啦,到時候每天訓練累得賊死……對了,再過些日子,老長一段時間你們就聯系不上我了,有什麽話趕緊現在都趁早說,不然可沒機會了。”
“靠,老井,當個兵搞得跟生離死别一樣,這年頭又不打仗,你至于嗎?”一邊,終衡笑道。
“怎麽不至于,沒聽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二者皆可抛這首詩嗎,到時候天天封閉式訓練搞得跟坐牢一樣,你去試試啊!”井田反駁道,拍了拍終衡的肩膀“哪裏比得上你啊,早早創了業,現在自己當老闆,怎麽?滋潤了,改日帶我一程?”
“你言重了,我那哪叫什麽老闆,就一養蟲子的,擱舊社會比放牛的高不到哪兒去,再說……你這麽讨厭當初還報名幹什麽,雖然我曆史不好,但我記得,咱們國家好像差不多90多年前就不抓壯丁了吧?”
“靠……社長,你不揭我老底你會死啊!”
“你喝多了……”
……
你一言我一語,飯局被推向**。
不可避免地,宇空也被問到了這個問題。
沒有人知道,現在的他其實已經“死”過一次,是“死而複生”出來跟他們吃飯的。真實的事情,他肯定不可能透露給這些人,哪怕他們是自己最親近的朋友,因此宇空隻是淡淡地應付了一句簡短而俗套,但也不失真實[他原本的進程]的回答:
“出國留學。”
回答後,自然也免不了一番國人謙遜的“貶低”自己,“擡高”别人的“優良傳統”,被狠狠贊歎了一番。
一直到九點多,飯局才結束,這時候或多或少喝了些酒的6人也都晃着醉醺醺的腦袋,叫自動的士載他們回家,也真如“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所言,就此各奔東西了。
但宇空沒有急着走。
來這場離别會,除了與大家夥正式告個别外,他還有一個目的——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去收獲蟻的社長,終衡家走一趟才能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