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最窮兇惡極的犯人,也絕不會能比現在的邵君衍情況要糟糕到哪裏去。
正因爲此,當首座的軍官寬容地說出“謝謝你的配合,今天就先到此爲止,之後有需要我們會再聯系”時,邵君衍停滞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起身道别。
他出來後才發覺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恢複信号的通訊器上彈出金烏歐文上校的消息,邵君衍迅速看了一眼,大意是軍籍移交一事已經在處理,等有結果了便會再來通知。短訊後還附了金烏臨時營地的地址,邵君衍仔細确認過後,便垂下手腕,擡步向前走去。
問詢室外的玻璃廊道上來來回回都是忙碌的總部軍官,他們身穿黑色制服,袖章上紋着鮮花環繞的槍與劍。這是軍部最常見的記号,或者說,但凡中央軍紋的都是這一标志,邵君衍緩慢地逆行而走,直到門口才停了下來,擡頭看向前方無盡的台階——他所在之地就是漂浮在奧羅拉上空的一座孤島,是普通民衆無法靠近的軍事禁區。
而接應他的軍官卻并沒有告訴他該如何離開。
“……君衍?”
正看着腳下鋪開的數百層台階思索着時,身後傳來的不确定的輕喚拉回了邵君衍的注意力。他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卻又些許陌生的臉龐,他因此愣了愣,有些意外地喚道:
“溫崎學長。”
仔細算來,自溫崎畢業離校後,邵君衍已經有五年時間沒見過這位帕裏奇保守派的前領袖了。他的面容看起來和當時并沒有變多少,隻是原本自然垂落的頭發如今被一絲不苟地固定在腦後,學生時代圍繞在周身的溫和也收斂了許多,正因爲此,邵君衍才沒能第一時間把溫崎認出來。
邵君衍打量着溫崎時,溫崎也在細細打量着他,片刻過後,溫崎笑了起來,這令他又多像了從前幾分:
“原本以爲你去邊境幾年會變許多,現在看來,倒和從前沒什麽兩樣。反倒是我,比原先老了不少。”
“……學長這是在開玩笑?”
“你覺得像是嗎,少校閣下?”溫崎笑着說罷,便戴上軍帽,向前方做了個請的動作:“走吧,我送你一程。”
邵君衍擡步跟上他的步伐:“學長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我會在這兒。”
“消息在軍事安全部流通的速度,甚至比智腦運算的速度還快。”溫崎溫聲答道:“早兩日他們等你過來時,我就得知了你要回奧羅拉的消息,隻是卻沒想到真這麽巧能在下班時碰見你。”
“看來事态直到如今也仍然不樂觀。”
“不錯。”溫崎說罷環視周圍一圈,見無人注意他們的方向,這才續上剛才的話:“軍部這些年來的内鬥與接連爆出的醜聞,早就令許多人議論紛紛,雖然沒有公開,但每年的民心度卻是在持續走低,而紅島一事徹底引爆了這種不滿。雖然我們現在一直在做安撫工作,但若沒有實質性行動,也不過是做無用功。”
“不過,”他頓了頓,又道:“總還不算太糟,等到火狼覆滅,這些問題便都能迎刃而解。”
“……”邵君衍聽完卻移開視線:“是嗎。”
也許是隐約聽出他話中意思,溫崎朝他多看了兩眼,但卻并沒有問什麽,隻是沉默一會兒,而後輕輕笑道:“算了,我也不問你這些事兒,隻是之後你要更小心一點……霍奇上将,可能會想見你。”
邵君衍聞言停下腳步。
溫崎最後這句話壓得很低,稍一走神都要聽不清他說的什麽。見邵君衍停下來,溫崎也跟着站定,他看向身旁之人,溫溫和和,卻仍壓低聲音道:
“我人微言輕,幫不了你什麽,你自己多注意一些……還有,我知道你們在紅島上和尼古拉斯有過摩擦,但凡事考慮輕重,你也多爲你以後的仕途着想。”
“我自己心裏有分寸。”邵君衍道:“但是,還是謝謝學長與我說這些。”
“力所能及之事,不用說謝謝。”溫崎笑了笑:“邊境很好,如非必要,以後還是盡量不要回來了。最近……情況不好。”
說完最後幾個字時,溫崎無意識地朝台階下看去,他很快注意到正朝他們看來的人,表情也随之變得有些驚訝。在向台階下那兩位敬了個軍禮後,他才回頭看向邵君衍,說:“我想我還是先走一步合适,如果還需要我送你回去,我會在停泊場等你。”
邵君衍比溫崎更先一步發現了那個人,那一刻,他眸中的溫度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沒有回頭,他隻朝身邊人說道:
“麻煩學長了,我會盡快趕過去。”
“不客氣。”
邵清仰頭看向自己的長子,唇角本就牽強的笑容逐漸消失殆盡。之前與邵君衍說話的年輕人路過時禮貌地朝他們點了點頭,邵清認得他,那是前幾年剛從帕裏奇畢業的溫崎上尉——如果不是他這叛逆的長子長期與這些人混在一塊,邵清是絕對不會記得這些無名小卒的。
“邵上校,我忽然想起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就不同你一路了。”哈維上校收回視線,開口說道:“我們之後再聯系。”
“好的,您先去忙吧。”
哈維微微一笑,便擡步向前融入人流中。台階上台階下,邵君衍與邵清伫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來往的行人總會多看他們兩眼,看的人多了,邵清就愈發覺得面子挂不住。
邵君衍雖不與他感同身受,卻也無意在這裏浪費這麽多時間。在好好打量過自己的父親後,他漠然地移開視線繼續朝前走去。這種态度無疑成了壓垮邵清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臉色一黑,在邵君衍與他擦肩而過時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
“站住!你準備去哪?”
“不關你的事。”
“合着我一個當父親的,連自己兒子去哪兒都不能過問了?”
“父親?”邵君衍停下腳步,像是覺得荒謬般擡起視線看向邵清:“全奧羅拉的人都知道,邵君衍已經被邵家掃地出門,現在你又來跟我攀什麽關系?”
邵君衍平常說出的這些話,卻令邵清感到格外難堪。邵清向來以溫和有禮示人,哪想自己的長子次次能戳穿自己的面具,這次甚至是在大庭廣衆下。他強抑下怒氣,沉聲說道: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爲那事置氣到現在?你就在這等着,待會兒我們回家再好好說,都是你交的那些朋友将你帶成現在這樣,今日過後,就和他們斷掉聯系!被其他長輩看到了像什麽話!”
“家?我家在第一大道。”邵君衍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也沒有去邵上校家拜訪的打算。”
“你……!”氣急敗壞下,邵清不自覺拔高了聲音。他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的行人,這才再度壓低聲道:“你難道真打算這輩子都不回家了?!”
“……我沒空和你在這兒拉扯。”
邵君衍平靜地說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麻煩讓開,上校閣下。”
邵清能聽到自己牙齒被磨得嘎吱響的聲音,可想起自己長子在過去那些天裏的出色成績,他還是強迫自己收拾好糟糕的心情,用手指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說道:
“不管你再怎麽不願意承認,你我之間終究還是有血緣關系,君衍。那件事……是我不太對……回來吧,到時候我還可以給你在這邊安排些東西做……我知道你外公厲害,也知道你在邊境做得不錯,可你外公現在能幫到你什麽?一直待在邊境,你又能有什麽好的前途?”
“這就不勞邵上校費心了。”
邵君衍邁開步伐,繞過擋在他身前的邵清:“有這功夫,不如多關注關注邵君彥……對了。”
像是又想起什麽,邵君衍回頭看向身後之人:
“安妮塔夫人最近過得如何?”
提到安妮塔,邵清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掩了下去:“你問安妮塔做什麽?”
“勞煩幫我轉告安妮塔夫人。”
邵君衍一字一頓說道:
“我不會忘記她所做的事,總有一天,該算的帳,我會全部,一一,讨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
最近流感肆虐……大家小心不要感冒……
不然就跟鹹魚瓜一樣
【吸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