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近,這附近卻熱鬧了起來。
仿佛隻是一瞬間的事,原本偏僻孤獨的行星周圍突然來了許多客人。空蕩的星域在短短一月内就被機械殘骸充滿,在這場戰争中,火狼一反先前狡猾的作戰風格,扭頭狠狠撕咬住軍部的戰艦。
——短短不到百艘星艦構成的火狼防線,竟在長達一月的時間裏都沒被攻破。
身穿軍裝,留着一把金燦燦長胡子的中年男人臉色鐵青地看着面前的軍官,他捏着文件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厚實的嘴唇因爲怒極而上下顫抖着,無聲的風暴醞釀許久,最終化作一聲獅吼席卷整個房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有火力支援,也不允許使用高能武器!中央軍那幫孫子想讓老子拿什麽和火狼玩?!啊?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這活兒老子還不想幹了!傳令下去,全軍撤退!讓他們自個兒和火狼折騰去吧!”
這聲獅吼直嚷得年輕的軍官頭昏眼花,但待到聽清眼前這人最後說了什麽,他心猛地一跳,而後連忙勸阻道:“指揮官!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高能武器會傷及紅島上的駐軍與居民,這才會被限用的。再說,我們的軍艦不是已經快突破防線了麽?再耐心等上一段時間,這場戰争就結束了。”
“時間?!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中年男人怒瞪了面前人一眼,重重将文件拍在桌上,而後腳步飛快地左右踱着步:“再等下去,兩個月都要過去了!說不定紅島都被火狼翻了個底朝天,說不定上面的東西現在全都燒沒了!都火燒眉毛了,我們還有什麽時間!”
“指揮官……”年輕的軍官苦笑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能尴尬無措地站在原地。他面前的弗萊徹中将——金烏遠駐軍的司令員——粗暴地拉開椅子坐下,用兩指扯松領口,強忍着怒氣又問道:
“械攻部那邊怎麽樣了?”
火狼的家底對其他星盜來說确實難以望其項背,但對軍方來說還是過于寒碜了點。之所以這麽長時間都對紅島周圍的火狼星艦束手無策,一是因爲顧及火狼背後的紅島行星,二則是因爲火狼占領了原本爲紅島聯賽而設的太空指揮部。
太空指揮部倒沒什麽稀奇,隻要軍部想,一天就能搭好一個,可這個太空指揮部不同——上面安置着戰争女神薇薇安的□□,一台罕有的高性能智腦。
火狼攻破了這台智腦的防禦,并将戰争女神□□收爲己用,轉過頭來爲他們對付軍方。
這才是他們這次戰争中最大的麻煩。
“毫無進展……”用微弱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時,軍官不由得小心地看了指揮官一眼:“械攻部已經将數據同步傳回械聯,比爾·林德伯格大師會協助進行演算推斷,他們說隻要再給他們……”
“行了行了!别跟我提時間!我一聽這個我就頭疼!”
弗萊徹中将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點其他的!”
其他的?他哪有什麽其他的好說?年輕的軍官隻恨不得趕緊離開,但現在這種氣氛,他也隻能硬着頭皮往下說:“第三支隊正在進行迂回對抗,估計三天内就能有所進展……”
這回他自己止住了話。指揮官不久前剛說了不提時間,他自己就又犯了這個忌諱,察覺到這個的軍官瞬間冒出了一身冷汗。但弗萊徹中将卻沒像之前那樣暴躁,他隻是沉着臉盯着面前的年輕人,手指重重地在桌上一下下敲打着。
“小子。”他在沉默片刻後開口:“你以爲我們到這兒來的目的是什麽?”
這話着實把軍官問住了,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回道:“呃……當然是爲了解救被圍困的紅島駐軍和參賽軍校生……?”
“錯!大錯特錯!”弗萊徹中将猛地一拍桌子:“是爲了拯救無能的中央軍在之前二十來天欠下的軍部信用度!”
“不驅除星盜,我們怎麽讓公衆相信我們有保衛人類的能力?!時間拖得越久!公衆的質疑就越大!所以到這時候,你還**地想和我談時間?!”
怒極之下,他竟然還爆出了一句髒話來,軍官被吼得頭昏腦漲,一時間隻得讪讪閉上嘴,低頭佯做認錯狀。也許是老天爺實在不忍他再窘迫下去,還沒等弗萊徹又開口訓斥,門外就匆匆闖進一個人——那人直到站在了軍官身邊,才想起自己還沒敲門,因此連忙補上一個軍禮:“指揮官!”
“說!”
弗萊徹中将重重坐回椅子上,正要端起茶杯,新來軍官的一句話就讓他不由得直起腰闆。
“第三支隊突破火狼防線了!”
“好!”弗萊徹激動地拍着椅子站了起來:“通知下去!讓第一支隊和第二支隊做好全面進攻準備!”
“指揮官!”
正在這時,又有人匆匆走了進來。前不久還被訓斥的年輕軍官認出了這是氣象科的同僚,他拿着一卷打印出的圖紙,不由分說就擠到指揮官面前道:
“您看這個!”
“這是什麽?”弗萊徹中将俯身一看,氣象科的軍官拿過來的赫然是紅島行星的圖紙,圖紙分作兩份,每一份上都嵌滿密密麻麻的數字,直讓人看得頭疼,他隻匆匆看了一眼,就朝那軍官粗魯地揮揮手:
“老子也看不懂這個,你就直說你們發現了什麽就行!”
“這是中央軍一個月前捕獲的紅島圖像和我們進提前捕獲的紅島圖像。”氣象科軍官連道:“指揮官,你看這片區域!這裏分布着的是紅島上的雪山,從這兒到這兒,全都是!”
弗萊徹反複看着氣象科軍官指的位置,然後眉頭一皺:“兩個圖顔色不一樣?”
“是的!”軍官重重點了點頭:“就在不久前,紅島雪山上的雪全都化了!根據其他一些證據推斷,我們氣象科可以确定,這是火山即将爆發的前兆!這麽大規模的火山群同時爆發……!”
辦公室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弗萊徹盯着面前的軍官,沉重地一呼一吸着,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扭頭去看另兩個驚愕的年輕人,高吼道:“愣着幹什麽?!讓下面的支隊加快速度!再愣下去,人都要沒了!”
紅島原本光鮮亮麗的皮膚,在這幾日迅速黯淡了下來。冰雪消融,土地龜裂,如雷的悶響穿透地表,令河流蒸騰,萬物枯萎。鳥獸驚惶地騰空而起,它們本能地想找躲藏地,可現在這整個紅島,哪還有什麽地方可藏。
若再仔細分辨,更能從這些鳥獸中認出飛行器的輪廓。
莫奈收回視線,手用力地抓緊枯樹站起。他們腳下的土地已轟隆震響了許久,可現在他們已經沒時間等這動靜完全平複。
“那幫星盜!”比之前幾日要憔悴許多的許恺樂恨恨開口:“他們難道就不怕死的嗎?!”
邵君衍看也不看他,隻道:“如果不處理掉我,他們橫豎也隻有死路一條。”
“你到底做了什麽事,能讓火狼恨你到這種地步?!”
正在這時,莫奈卻猛地擡頭高喝道:“天上!”
密集得如同光束的子彈穿透枯樹,在地上留下焦黑的印記。見底下再無動靜,穿戴懸浮翼的星盜先是一愣,然後滿臉狂喜,扭頭看向身後同伴——正是這時,他的頭上多了個血窟窿。
星盜屍體從空中落下的動靜引來了“鬣狗”,外形破敗的飛行器從四面八方彙聚,在不大的叢林上盤旋,卻沒有找到自己的獵物。莫奈緊緊貼在隐蔽的溝壑裏一動不動,鳥獸的撲翅聲與羽龍的叫吼偶爾傳入他耳裏,但比這更清晰的,是飛行器發動機的轟鳴聲,但就連那聲音,也在飄飛的思緒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是否一切已成定局?
近處是來勢洶洶的星盜追兵,遠方是瀕臨爆發的岩漿火山,而他們有什麽?有損壞的裝備,有供能不足的一号,還有三條還算鮮活的性命。
現在他們所做的一切,好像都無法擺脫命運給他們安排的死亡道路。
想到這時,他不由得彎了彎唇,邵君衍靜靜地看着他,随後低低問道:“……笑什麽?”
短短的溝壑容不下三人,許恺樂去了别處,留下他們倆肩并肩躲在這沙石之下。
莫奈側過臉看向身旁人:“我隻是覺得,從以前到現在,我好像還沒有那麽無可奈何過。”
“那你後悔了嗎?”黑發青年垂下眼眸:“你會不會後悔來紅島找我?”
“誰知道呢?”莫奈看飛行器又一次從空中竄過,又聽了會兒耳邊越來越靠近的羽龍吼聲,這才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也許等我血流得差不多,快要閉上眼睛的時候才會想這些吧。”
“但是……”
“但是什麽?”
“如果不來,”莫奈移開視線,卻一字一頓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爲什麽?邵君衍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将這句話問出口。滾燙的熱浪攀附上他的腳踝,泥土簌簌分崩下落,可他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仍有許多事未做,仍有許多事未告訴莫奈,也仍有許多問題沒有問莫奈。
——但此時都不重要了。
他們還能見到彼此,就是最好的事。
卻是這時,空中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巨大的陰影籠罩住整個溝壑,二人擡頭向上望去,看見溝壑外一隻碩大的澄黃眼眸。
身形龐大的羽龍甩了甩尾巴,朝他們又吼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