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莫奈與邵君衍的私下交鋒,則被掩藏在了這漫天炮火裏。
“聽說五組的人沒找到他們的頭兒,現下正吵得不可開交。”
米娅向莫奈報告這件事時,青年正在刻着木雕,見他心不在焉的模樣,白發的女人挑了挑眉:“你看起來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第五組的事……”莫奈擡頭看米娅,無謂地道:“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艾伯特不在,對我們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米娅眯起了眸:“我看你是早就知道了吧?那時候你帶杜康走,到底是去做什麽去了?”
“你真的想聽?”
“……算了。”在莫奈坦然的視線下,也不知怎的,米娅竟再一次放棄追問。她站起身,目光掃過對方握着刻刀的手時,又冷冷哼了聲:
“有到處亂跑的功夫,還不如多注意注意自己的安全,哪天你要是也失蹤了,我們的處境隻怕也會和第五組一樣。”
“怎麽會,這不是還有你在麽?”莫奈看了看轉身離去的米娅,又道:“記得帶上門。”
米娅沒再說話,回應他的是大門關上時那一聲沉悶的聲響。恢複空寂的房間裏,莫奈則依言放下了握緊的木塊,他盤腿撐着下巴坐看那無臉的人像發呆,直到一号兀自從口袋中爬出,哒哒哒地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莫奈,你要好好休息】
他确實累了,身下就是柔軟的床鋪,不遠處還有舒服的被褥,可莫奈卻沒法阖上眼。他耳中似乎還有嗡響的炮火與暴雨,頸邊也還有些隐隐作痛,就好像不久前的一切還未結束。
“我還不困。”沉默了半晌,他對一号這麽說道:“如果是一号,當時會怎麽做?”
他不必說是什麽事,一号自會明白,但這個問題顯然給一号造成了很大的困擾,銀色的蜘蛛趴伏下來,最後用機械的聲音回答了莫奈的問題。
【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莫奈聞言卻是彎了彎唇:“如果你知道,我就不必在這獨自煩惱了。”
跟一号說話有時更像自問自答,思考對于懵懂的智腦來說太過複雜,但一号卻懂得莫奈真正在想些什麽。莫奈仰身倒向柔軟的床鋪,他放空地看着天花闆許久,才突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了金閃閃的吊墜。
這是安妮塔交給艾伯特的信物,也是她背後家族的家徽。金色的巨鳥喙銜尾,伸展開的翅膀上镌刻着繁複優美的字體,莫奈伸手摩挲着那行字,随後翻過去看後面粘着的黑色錄音器。
這才是真正令安妮塔懼怕的東西。
盡管一直将這信物攥在自己手裏,但艾伯特還是小心地爲錄音器加了密,這也許會給他的手下們一個意外驚喜,但對莫奈而言卻并不棘手。
“讓你們辦的事情,你們都辦得怎麽樣了?”
一打開錄音器,裏面便傳來了傲慢的女聲,盡管莫奈沒與安妮塔交談過,但這不妨礙他知道這人是誰。面對安妮塔的質詢,艾伯特卻是嘿嘿笑了起來,不緊不慢地道:
“安妮塔夫人,您這麽着急做什麽?”
将這段不長的對話聽完,莫奈大概能推理出整個事情的經過。安妮塔雖然對邵君衍請了殺心,但她并沒有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甚至将艾伯特的攻擊範圍擴大到一整艘星艦。她算得很好,卻沒想到與她打交道的星盜是何等狡詐,艾伯特命人一點點排除掉星艦上乘客的身份,随後不動聲色地帶着錄音器去見安妮塔。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星盜的胡說八道,但有錄音在,安妮塔卻是被抓住了軟肋,她在得知艾伯特的計謀後語氣開始變得氣急敗壞,對話在之後不久戛然而止,但有這些也已經足夠了。
艾伯特顯然爲脫離火狼已經策劃了許久,然而千算萬算,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費心費力反倒成全了莫奈。将信物交由一号收好,困意全無的莫奈起身離開房間。
離開遠駐軍追捕範圍的火狼星艦正在進行快速躍遷,除了負責航行和警戒的星盜,其他人都已經開始各做各的事。在浴室裏磨蹭許久的杜康直到這時才出來走動,他拎着兩瓶酒晃向常去的地兒,看上去難得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杜康不是習慣一個人喝悶酒的人,但此刻馬天尼的小弟們不在,灰港人又不願意搭理他,他就隻能自己喝自己的。屁股剛沾到椅子上時,他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莫奈,這絡腮胡子因此雙眼一亮,毫不猶豫地就移開了腳。
“頭兒,你一個人啊?”
莫奈聞言愣了愣,随即擡頭看向不請自來的人:“有事?”
“嘿,你這話說得,沒事就不能來找你?”杜康聳了聳肩:“之前我們去幹的事,頭兒跟灰港的那個……呸,跟米娅說過了嗎?”
莫奈聞言随意地笑了笑:“她還不知道。”
“我還以爲她會追問到底呢,她看起來可不是那麽輕易放手的人。”這麽說着,杜康拿牙嗑開了瓶蓋:“不說了,來喝酒。”
這一反先前的熱絡,令莫奈似笑非笑地眯起眸:“還記得我們說要合作的那一天嗎?你那時候看起來可不像現在這麽放心。”
“真要沒有點戒心,我在馬天尼的時候就得混不下去了。”說起這事,杜康倒是顯得很坦然:“那天我回去也想了很久,你說得對,如果來的是火狼其他人,怕是我這幫兄弟們都得把小命交代出去。而你既然與我目的相同,那麽我們便是盟友,如果我還懷疑來懷疑去的,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而且我也看出來了,你這家夥,還真是和他們不太一樣。”
杜康直接換了稱呼,莫奈也并不在意,隻不置可否地道:“怎麽說?”
“我調查過你,你是被俘虜來的,如果不是有這場意外,别說是火狼,你恐怕連傭兵團都不會去吧?”杜康了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再說了,能讓米娅那老女人心甘情願幫你做事兒,你這人也差不到哪裏去。”
這給米娅起的外号倒是有趣,莫奈歪頭笑了笑,随後晃着手上的杯子随意地問:“那你呢?”
“我?”
“你看起來也不像是想當星盜的人。”
莫奈這句話,一下子讓之前侃侃而談的杜康沒了聲音。他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瓶酒,這才皺着眉開口道:
“确實,很多年前,我還在跟一個小傭兵團四處遊蕩,雖然那時候沒錢買酒,倒也過得挺快活。”
“後來呢?”
“那時候我有一個兄弟。”沒接莫奈的話,杜康繼續道:“混傭兵的,很少有問對方亂七八糟的事的,酒喝得暢快,人聊得來,就稱得上是哥們兒。那兄弟是我見過最合我眼緣的人,雖然大部分時候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但隻要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他和我身世很像,都是無父無母,很小就出來混了,但他比我又還要慘些,我一個人活得自由自在,他還要拉扯他弟長大。”
“本來日子過得挺開心,但有一天啊,我們遇到了星盜,逃出來的人包括我隻有三四個,那夥星盜你也知道,就是現在的屠夫。”
聽到這裏,莫奈拿着杯子的手頓了一頓:“你會成爲星盜是因爲屠夫?”
“是也不是。”杜康又道:“那次之後,我原本想回老家種地,但我也沒想到會在那群星盜裏看到熟人,我那兄弟,可把這個身份捂得很緊。我和他交好其他人也是知道的,于是那些傭兵就嚷嚷說屠夫是針對我們來的,而給他們帶路的就是我這個叛徒,這個隐藏的星盜,證據确鑿,我能怎麽辦呢?不想死就隻能逃,就這麽逃了好些年,都沒再碰到我那兄弟。”
“當時我心裏實在是恨啊,恨得做夢都想撲上去掐死和我喝酒的那星盜,後來可算是見着了,我兄弟也如我所願地死掉了,但卻是以命換命,換我苟活了這麽多年。其實仔細想想,這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我沒問,他不告訴我又有什麽?這一切都是艹他奶奶的命運。”
說到這時,杜康已經紅了眼眶:“我以前一直想要艘自己的飛船,我兄弟就讓他弟弟幫忙給我設計了一艘,這麽大的恩情,我這個白眼狼卻幹了什麽?我救不了他,但好歹,好歹也得把他弟從屠夫裏帶出來。”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就這麽掉起了淚珠子,可莫奈沉默半晌,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仔細想想,命運不就正是如此?
“我會幫你。”良久後,青年開口道:“隻要我能做到,我就會努力幫你一把,你說的弟弟,名字叫做什麽?”
“許茂。”杜康重複了一遍:“他叫許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