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打擊火狼,軍部曾使用過多種手段,但派去的卧底總是在不久後離奇暴斃,戰場上也無法俘獲火狼的星盜,他們的性命被火狼攥在手中,隻要在執行任務時稍有敗露火狼行動的迹象,這些星盜就會毒發身亡。
被根植于他們體内的器械,軍部稱其爲種子,火狼種子的研究每一年都在進行,隻要火狼還未覆滅,這項研究就不會終止,可狡詐的火狼機械師在種子完成使命後就啓動自毀程序,因而這些年他們留下樣本的機會少之又少。
這些是機械師該苦惱的問題,對于火狼,遠駐軍的命令從來隻有一個一旦發現火狼蹤迹,立即斬殺殆盡。
最先發生碰撞的是西面的士兵,火狼第七組緊緊與他們撕咬在一塊,短時間内難分勝負。西面的槍聲打響二十分鍾後,邵君衍在森林中發現另一支火狼力量的蹤迹,那些星盜很快警覺起來,他們企圖在遠駐軍聚集起來前繞向堡壘,但這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火狼和我們的目标一樣,”耳邊傳來的聲音伴随着滋滋電流聲,黑發青年反手割裂星盜的喉嚨,便聽那邊又道:“援軍一個小時後登陸,在此之前攔下他們!”
暴雨不見停息,但邵君衍聽得更爲清楚的,卻是耳邊血脈鼓動的聲響,他目光冷厲地掃了周圍一圈,向不遠處痛苦□□着的星盜走去。星盜寬硬的後背狠狠被撞在樹上,邵君衍摘下頭盔,收緊了攥着星盜脖子的手。
“放……咳……”
窒息的感覺令星盜痛苦而無力地掙紮着,青年喘息着看着這一幕,聲音低沉得令人不寒而栗:“蜘蛛是不是在這裏?”
也許是暴雨蓋過邵君衍的聲音,也也許是星盜已經因爲缺氧而頭昏眼花,面對青年的追問,他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邵君衍收緊手,又喝問道:“蜘蛛是不是在這裏?!”
“在……但他……不和我們一起……登……”
話聲戛然而止,星盜的身體劇烈抽搐了一陣,随後雙手無力地垂落下去。他的嘴巴不斷溢出黑色的血液,那些血液灑落在邵君衍手上,很快便被雨水沖刷幹淨。察覺到異樣趕來的鍾曉因此吓了一跳,他看着那斷了氣的星盜,試探着開口:“隊長……”
“這裏已經不需要我們了。”
背對着星盜落跑後的滿地狼藉,邵君衍向前邁開腳步:“繼續找,直到把火狼的人全部找出來。”
“是。”鍾曉不敢有絲毫懈怠,但他看着青年堅定的步伐,卻隐隐有些疑惑。
遠駐軍一寸一寸地在不大的生态圈裏搜尋,饒是莫奈刻意避讓,也不免卷進幾起沖突。馬天尼出身的星盜其他不怎麽樣,逃跑的功夫卻是一流,暫且放下心事的杜康略得意地向莫奈吹噓時,青年隻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他心事重重,半是因爲艾伯特與安妮塔的交易,半是因爲莫名的焦躁感。
恐怕和米娅他們彙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個預感在不久得到了驗證,在泥濘裏艱難前行的偵察蜘蛛被人踩了一腳,令莫奈警覺地向身旁看去。惡劣的天氣對偵察蜘蛛約束極大,他隻感覺到有人在附近,卻無法得知那人是誰。
“怎麽了,頭兒?”
見他停下,杜康詫異地扭過頭來,而莫奈緩緩皺起眉,竟是飛快地向旁退了兩步。黑暗中亮起火光,子彈鑽入樹幹,輕微的聲音在杜康他們耳中卻無異于驚雷。
模糊的視野裏,黑眸的青年一動不動地看着莫奈的方向,如同心有所感,莫奈亦擡頭向他看去,這微妙的對視隻僵持了一瞬,随其餘人反應過來而被打破。
“隊長!”這毫無準備的動作令鍾曉吓了一跳,但此時星盜已被驚擾,他說什麽都沒用了。那頭的杜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扭頭看向莫奈,那人毫不猶豫地向後退道:“走!”
他認出來了。
盡管雨幕阻擋視線,但莫奈還是知道,站在那的人是邵君衍。他們對彼此都太過熟悉,但現在,這份熟悉卻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莫奈心念一動,視野裏昏暗的森林化作一片灰藍,由點與線連接成的世界中,身後的光團格外明亮。軍部的武器中嵌有智能芯片,而隻要有智能芯片,就能被一号感知到,平日裏周圍有太多幹擾源,但現在這附近除了他們,就隻有望不到盡頭的樹木。
“一共有二十九人。”莫奈掃了一眼,對身旁的杜康說道:“不要傷人,擺脫後聯系米娅,去和他們彙合。”
“什麽二十九人啊?诶,不對?”杜康反應了過來:“你要去幹什麽?”
“私事。”
這麽說着,莫奈偏離了原本的路線,他身後的邵君衍動作一頓,竟也跟了上去,徒留下遠駐軍們迷茫又錯愕地看着他的背影。失去了主心骨的遠駐軍和星盜突然陷入尴尬的氣氛中,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士兵們紛紛看向鍾曉,這名老兵強自按捺下追上邵君衍的沖動,果斷接過指揮權道:
“繼續!不要讓這群星盜逃走!”
“不就是逃麽……這可是我們的看家本領……”雖然沒搞清楚蜘蛛在想些什麽,小聲嘀咕着的杜康還是繼續尋找周圍的突破口,他身手敏捷,在他帶領下,士兵們一時半會竟是拿這些星盜全無辦法。
遠離了混亂的戰場,莫奈耳邊就隻剩下風雨呼嘯聲,困縛住艾伯特的泥濘在他腳下猶如平地但對他身後的人來說也是如此。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縮短,莫奈向後瞥了一眼,扭身面向追上來的邵君衍,靴子在泥地上推出顯目的痕迹,莫奈看着身後毫不避讓的青年,毫不猶豫地開了一槍。
爆裂的子彈被能量護罩彈開,護罩後的青年眼睛卻眨也不眨,直直朝前方沖了過去。莫奈對此并不意外,他手中的槍支接連綻開火光,卻在某一刻出現了空隙。
邵君衍的護罩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擊,但同時他也已經躍到莫奈身前不遠處,沒有絲毫躲閃,他将自己的要害完全暴露在槍口之前。不知爲何,莫奈心中一緊,該按下的扳機不自覺地被松開,待他反應過來時,手中的一号已經變換爲刀,抵住了擊來的軍刺,過大的力度讓他虎口一陣發麻,險些就失手松開了一号。
被忽視許久的泥地争先恐後地吞沒莫奈的長靴,莫奈身形不穩地向後退了兩步,擡頭看向面前的邵君衍。青年的神情被掩蓋在頭盔之下,但他攻擊性的姿态,已經無聲地告訴了莫奈他的立場。
從他身上烙印下火狼的印記時起,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周身泥濘的莫奈定定地注視着邵君衍,他緩緩将手中一号舉起,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
他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了結,否則終有一日,他必将把眼前之人拖下深淵。
暴雨模糊了莫奈的神情,第六區時磨練出的默契并未随時光流逝,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握緊了手中利刃。明知在小範圍戰場無法與邵君衍匹敵,莫奈還是選擇了正面交手,不合宜的場地束縛了他的優勢,但憑借着多年經驗以及對邵君衍的了解,短時間内莫奈還是能不落下風。
但随着體力消耗殆盡,遲鈍的動作開始露出越來越多的破綻,從頭到尾,邵君衍都沒有絲毫放水,他蹲下身躲過橫劈的利刃,右腿伸直一掃,就将早已下盤不穩的人絆倒在地。泛着藍光的刀具跌落,在半空中迅速變爲半個拳頭大小的蜘蛛,靈巧地爬向莫奈倒地的方向,莫奈擡起頭時,在雨水沖刷下顯得極爲鋒利的軍刺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
這對莫奈來說,倒是很新鮮的體驗。
邵君衍看着身下的人,他伸手摘下頭盔,露出之前就已經被雨水打濕,狼狽的模樣。握着軍刺的手沒有絲毫顫抖,他一字一頓對身下人道:
“跟我回去。”
回去?他要回哪兒,又能回哪兒去。諷刺的現實擺在他們面前,邵君衍卻視而不見,莫奈隻覺荒唐,他覺得自己應該露出笑,而事實上,他也确實彎起唇角:
“你現在隻有兩個選擇。”
邵君衍一動不動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他伸出手,握住自己脖頸前的刀刃:
“要麽在這裏殺了我,要麽逮捕我……等□□發作後看着我死。無論哪種選擇,你都會成爲軍部的功臣,你會受萬人矚目,會平步青雲,成爲能掌控一切的人。”
撐着地面的手不自覺攥緊,渾濁的雨水拍打在邵君衍手上,正如軍刺上緩緩滑落的鮮紅血液一般,越是清楚自己對面前人抱懷什麽感情,青年現在就越是憤怒。
你什麽都不明白。
“……跟我回去,莫奈。”他又将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會好好地活着。”
何必這麽固執?何必到現在還不認清現實?莫奈收緊摸着軍刺的手,刀刃割破肌肉,罔顧邵君衍的話,他又繼續道:“或者,你可以讓我離開。”
“繼續讓你留在火狼?繼續任由你做火狼的工具,屠刀?”邵君衍俯下身,黑色的眼眸離莫奈如此之近,近到令莫奈能清楚看到裏面搖曳着的怒火:
“你是不是打算什麽事都瞞着我?無論是你星盜的身份,還是你救了校長的事?”
“對你來說,我算什麽?”
莫奈無法回答邵君衍的問題,他的腦中一半是混亂,一半又是幾近殘酷的冷靜,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半晌,他忽然低聲開口道:
“阿衍。”
邵君衍愣了愣。
“你覺得我回去能得到什麽?就算火狼對我無可奈何,軍部也不可能放過一個惡名昭著的星盜,一個火狼的頭目。”
“就算不是死刑,我的歸宿也隻會是冰冷的囚室,終此一生,我能看到的隻有囚窗外的一方天地。”
“所以……”他對自己下了清晰的判決:“我隻有這條路可走,這是不受旁人所改變的事實。”
沒有誰比邵君衍更明白這個道理,從知道莫奈的身份時起,邵君衍就明白莫奈必然會爲身上所背負的罪孽付出代價可這一切,分明有他的一半罪責,他無法袖手旁觀。
“做出選擇吧。”遠方的偵察蜘蛛發來訊息,跟丢星盜的遠駐軍開始尋找起他們的隊長,莫奈撐起上半身靠近脖頸的軍刺,琥珀色的眼眸如同被雨水沖刷掉污垢般明亮:“殺了我……或者放我離開。”
鋒利的刀刃割破皮膚,握着軍刺的青年手一動,不自覺微松開了攥緊刀柄的手。就是在這一瞬間,莫奈推開利刃,巨大的羽翼狠狠扇向了面前之人,邵君衍警覺地翻身避開,但他再向前看時,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如有所覺,他擡頭向上望去。
莫奈虛虛靠站在枝桠上,待到邵君衍擡頭,卻是毫不猶豫地轉身,猶如飛鳥的羽翼帶他橫跨天際,直赴第六組所在方向。樹冠與暴雨成了他最好的遮掩,莫奈在空中盤旋一圈,最後悄無聲息地下落在森林中另一處。
精疲力盡地倚靠在樹幹前,莫奈擡起自己的手,綻開的血肉裏隐隐可見白骨,明明不算什麽重傷,莫奈卻覺得疼得厲害。
他緊咬起牙,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地上,随即在雨水中散開,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