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多時候,士兵們完全沒有精力去關心這件事,直到星盜們都盤問關押完畢,他們才算迎來了難得的清閑日子,趁着所有人都有空,威廉退役返鄉前特意把隊裏人都叫上,最後聚了次餐。
軍中沒那麽多講究,說是聚餐,就真的隻是簡單吃頓飯,隻是這飯倒也沒那麽寒酸,威廉從食堂買了一堆生肉和調料,在戶外搭了圈帳篷,美曰其名說是野炊,新意倒是有,但是能不能吃到美食,就要各憑本事了。
威廉這話一放出,隊裏頓時一片哀嚎,無數人嚷嚷着不去了不去了,但真到約定的點,該來的人又一個不落,威廉興高采烈地與他們喝酒猜拳,看起來倒是半點也不傷感。
邵君衍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他們高談論闊時,他就安靜地待在火堆前烤羊排。原本大家都因爲知道他是下任隊長而心裏有些别扭,但羊排在火堆炙烤下滋啦地泛着油光,也不知怎的,看起來就是比别人做的好吃,再加上鍾曉在旁邊厚臉皮地蹲着讨要,不知不覺他這裏也聚了不少人,邵君衍倒也不吝于展現自己的手藝,别人想吃,他就不在意地遞過去。
這麽一會下來,衆人心裏的别扭倒是少了不少,雖然這個帕裏奇來的高材生看起來還是和平時一樣沒什麽表情,但在火光下看起來容易親近多了。
再到晚一些,威廉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景象,他一屁股坐在鍾曉邊上,奪過對方手裏的羊腿就正經地對周圍的隊友教訓道:
“咱來之前怎麽說來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君衍可是你們未來的隊長,又不是廚師,你們現在就欺負人家,以後可不得以下犯上啊?”
對自己好友的這番做派,被搶走羊腿的鍾曉顯然很是無語:“你說就說,搶我東西做什麽?再說了,要不是你一時興起,我們犯得着這麽落魄麽?”
“對啊對啊。”鍾曉的話引來一片附和:“還不都怪隊長你。”
“去去去,小兔崽子們以爲我現在教訓不了你們是不是?都散了散了,再鬧,我就罰你們都跳脫衣舞去!”
威廉這話讓衆人一片哄笑,也不知他們是不是真的怕被抓去跳脫衣舞,聞言竟也依言散去,隻有鍾曉還不動如山地坐在那兒。邵君衍見此也彎起唇露出笑,威廉扭過頭時,剛好能見着青年臉上陷下的小窩:
“他們就是愛鬧,我走了,以後可就靠你管着他們了。”
“恩。”邵君衍翻了翻手上的羊排:“隊長你以後怎麽打算?”
“還能有什麽打算,回家幫我爸媽看着農場,再找個合适的女孩子結婚生個大胖娃娃,以後就這麽過了呗。”原本還笑嘻嘻的威廉,提到這個話題卻開始顯得有些傷感:“平時倒不覺得什麽,現在快退役了才發現,我離家也有十幾年了。”
即便是以如今人類将近兩百年的壽命來算,十幾年也決計不是一段可以被忽略的時間,威廉沒什麽野心,爲國盡忠的熱血過去,便開始思念起遙遠而平凡的故鄉來,可要真離開這群兄弟,他又舍不得。鍾曉與他多年好友,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麽,擡起手就錘了錘他肩膀:
“又不是生離死别,難過個什麽呢?等兄弟我退役了,還要到你家裏混口飯吃,到時候你可别把我趕出來。”
“行啊,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回過神來,威廉看向邵君衍的方向笑道:
“嘿,你看我,都把正事忘了。前段時間太忙,交接的事情一直沒和你交代,改天你有空的時候我再去找你一趟。”
“我之後幾天都有時間。”
話說到這時,邵君衍手上的羊排已經烤得差不多,他簡單地撒上調料,再拖過個盤子,手起刀落切成适合握着的大小,動作娴熟得把一邊的鍾曉看得啧啧稱奇。
可坐在鍾曉邊上,本該因爲回家而感到雀躍的威廉啃着羊腿,表情卻有些憂慮。猶豫了會,他歎氣道:
“我現在退役,倒是什麽事都不用管了,但你們往後要小心一點,之後……恐怕你們沒有太多休息的時間。”
邵君衍聞言心中一動,向威廉的方向看去,鍾曉亦投以驚訝的視線,威廉把手上涼了的羊腿又放到火上,道:
“上次我們去沉舟星碰到的那個二支隊的哥們還記得吧?這些天我準備退役,就跟他打了聲招呼。之前屠夫基地的地點是他們查出來的,我們是閑了,他們到現在還沒找到屠夫,還是忙得焦頭爛額的。”
“狡兔三窟,屠夫這麽大一個組織,怕是早有應對的手段。”
聽邵君衍這麽說,威廉點了點頭:“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不過順藤摸瓜,總有追上他們的時候,我們在星盜裏也不是沒有安插人手。”
“這不是好事麽?”鍾曉疑惑地這般道,随後見自己的好友眼神閃爍,竟是沉默半晌。威廉悶不做聲地又吃了口羊肉,才道:
“确實是好事,但是……我總沒法放下心。屠夫不比其他星盜,這些年多少和他們對上的戰友有去無回,如果真發現屠夫大部隊,肯定不止中央軍或哪個支隊單獨去應對的,況且……這次我們碰上的估計不止屠夫。”
鍾曉莫名得很:“還有誰?”
“火狼。”威廉繼續道:“這次我們從抓到的星盜口裏問出不少有用的事,比如說火狼這次的動靜。聽那些星盜交待,這次火狼前前後後共來了四批人,其他的人我就不說,但其中有一個人你們一定認得——前陣子傳的沸沸揚揚的火狼蜘蛛。”
威廉這麽說着時,并沒有發現邵君衍神情随之一凝:
“據分析出的情報看,火狼也在追蹤屠夫的去向,這意味着我們未來遇到火狼的幾率很大。如果讓火狼吞并了屠夫,恐怕以後火狼的氣焰會更嚣張,我隐約聽到消息說,上面打算趁着這難得的機會看看能不能把火狼也一網打盡。”
“火狼和屠夫?這可是個大工程啊。”有别于威廉的憂心,鍾曉倒是顯得有些亢奮:
“不過如果事成,以後倒是能安甯很長時間了。”
他正這麽感慨着,身旁的人就照着他腦袋給了一巴掌。鍾曉猝不及防之下诶呦了聲,還沒來得及抱怨,就見威廉狠狠翻了個白眼道:
“就你這咋咋呼呼的性子,到時候真到戰場上,還不知道得吃虧成什麽樣呢,總之……你們一切小心。”
“呵,我好歹也是和你同期進來的,這麽看不起人呢?”鍾曉拿手肘捅了捅好友,随後見他還是一副憂心的模樣,又歎氣安慰道:“知道你擔心兄弟們,可當初我們不是說好的麽?要走就高高興興地走,愁眉苦臉的像個什麽樣?就算君衍扛不住,那不還有我麽?”
“行了行了,就你這窩囊樣,還跟人家高材生比?”
威廉笑罵了一句,看起來心情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他今天喝多了酒,難免有些多愁善感,這些情緒随酒精揮發出去,威廉也就又恢複到平時那糙漢樣。但他之前提到莫奈的事,卻讓邵君衍不得不在意:
“火狼的事,能再具體和我說說嗎?”
威廉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如果隻是爲了找到屠夫的下落,火狼爲什麽會派出這麽多批人手?”
他這話可算是把威廉難住了,這剃着光頭的少尉撓撓頭,随後道:
“屠夫的事不歸我們管,我也隻是聽那哥們說說,不過火狼去的人,好像也不全是爲了屠夫,那四批人手裏有兩批倒是沒待多久就走了,而屠夫留下的财寶則大半落在了後兩批人手裏,大概是見财起意吧。”
“蜘蛛是什麽時候到的?”
威廉也不知道邵君衍問火狼的蜘蛛做什麽,不過他也沒多問,爽快地就與邵君衍說了:“蜘蛛去得最遲,他到時,之前火狼的人已經搜刮得差不多,似乎沒撈到什麽油水。”
之前威廉說這些事都是從别人口中得知,現下問起,那人倒還告訴他不少。邵君衍拿在手中的羊排已經不再是适合入口的溫度,青年垂眸思考了會,又突兀問道:
“之前第二支隊追捕的那隊星際逃犯,現在還沒找到嗎?”
“沒有。”威廉搖了搖頭:“那些人狡猾得很,在發現屠夫基地後,他們就不見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突然想起罷了。”
邵君衍這麽說着,就将威廉的問話帶了過去,手上的羊排現在吃已經不合适,邵君衍又把它們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再剩下的時間,邵君衍都沒再怎麽說過話。
他已然明白了莫奈出現在屠夫基地的原因。
篝火直到深夜才被撲滅,遠駐軍嚴苛的規矩注定他們不能徹夜狂歡,再依依不舍,士兵們也都各回各的住處去了。微弱的台燈光下,鍾曉正坐在書桌前寫着日記,和他同住一間宿舍的青年盤坐在床上看着一個星期前的報紙,思緒卻不知飄飛到了何處。
——莫奈和安娜,也許已經見過面了。
青年手下無意識地又翻開一頁報紙,目光卻瞬間在一個詞上凝固了下來,陌生的面孔在報紙上微笑着,他的半身像旁寫着幾行字,密密麻麻的報道整整占了報紙一頁的篇幅。
——已故林立大師的弟子重返械聯,數日前成爲新的機械大師
——被多位大師贊賞才華,稱将繼承老師遺志
——機械師界的新星,比爾·林德伯格大師
林立大師。
邵君衍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報紙上的青年明明他從未見過,不知爲何,在注視着那雙眼眸時,他心中卻升起荒唐的熟悉感。
這令邵君衍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