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能否逃脫與否暫且不提,但被利益吸引而來的星盜,卻注定大部分永遠留在了這兒。遠駐軍的第一炮如同捅了馬蜂窩,無數飛船倉惶逃離,這愚蠢的決定卻讓他們撞上了軍艦的炮口。不是所有星盜都這麽倒黴,因爲基數太多,倒有些或幸運或聰明或冷靜的星盜突破了遠駐軍的包圍圈,但這卻遠遠不是終結,爲了這次行動,沉舟遠駐軍早已在周圍布下天羅地網。
除最近的第二支隊爲剿擊主力外,剩餘的三個支隊都派出支援人手,分别潛伏在不同方向上,等待那些以爲自己逃出生天的星盜落網。此時行動剛剛開始,第三支隊所在的浩瀚星域依舊平靜,寂靜的宇宙中隻有行星依舊奔走,獨自生息隕滅。
漫長的等待中,邵君衍依靠手上的星圖打發時間。民用星圖記載範圍隻到邊界,往往記載着各大行星軌迹,隕石帶,引力變化等可能會影響正常出航的因素,而界外的星圖則通常隻在遠駐軍和軍部總部手中。這些星圖都是勘測員駕駛飛船一點點繪制出的,相比起簡潔的民用星圖,不知精細多少倍。
“你在研究什麽?”
鍾曉是老兵,他雖不會像新兵那樣容易緊張,但在任務開始前最後的空暇還是會習慣性地自說自話或與他人攀談,以此排解壓力。這也得分對象進行,比如他曾經的哥們,現在的隊長威廉就不會搭理他,那個爽朗的男人唯獨在行動時會闆起面孔。
所幸,邵君衍并不像威廉那樣,鍾曉甚至沒法從他那張過分出衆的臉上看出他緊張與否,青年隻看了他一眼,道:
“在分析他們可能經過的路線。”
“嚯。”鍾曉聽罷好奇地問道:“那星盜們最可能從哪裏走?”
邵君衍猶豫了片刻,他雖不是生性高冷,但要解釋清楚這些卻不是易事,默默計算了一下可能的剩餘等待時間,他看向身旁的鍾曉:
“那要看你問的是哪種了。莽撞且頭腦簡單的星盜,有小聰明但上不得台面的星盜和大的星盜團夥使用的路線不會重疊太多。”
“還有這種區别?”驚訝之下,鍾曉向邵君衍的方向湊了湊:“那你給我說說?”
“如果是純粹被利益沖昏頭腦,本身沒太多算計的星盜,最有可能盲目往界外更遠處走,再繞回界内。”邵君衍指向目标行星的背面:“沿途有兩個隕石帶,一個引力異常帶,剩下空間卻還算開闊。如果運氣好,倒說不定還有突圍可能,可一旦被包圍,卻基本沒有機會,隻要在這幾個點布置兵力,這個地方就被堵死了。”
邵君衍圈了幾個點,鍾曉仔細想了想,依稀想起那邊應該是第一支隊的人。
“足夠冷靜又會審時度勢的星盜路線最爲靈活,相對而言,又更好控制,隻要做适當引導,他們很快就會自己跳進陷阱。”修長的手指在星圖上一劃,邵君衍道:“也許他們會在這裏留下破綻。”
正對着的是第四支隊的方向,鍾曉正覺得稀奇,邵君衍卻沒再繼續說下去,于是他忍不住問道:“那那些個大型星盜團夥呢?”
“信息不夠,很難預測。”時間已經差不多,邵君衍收起手邊的星圖:“已成規模的星盜組織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們要麽不會來這,要麽就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指揮官他們應該已經對這些情況進行過安排,這些就不是我們能知道的了。”
在邊境待了這麽多年,鍾曉自然明白這其中道理,卻沒想一時被邵君衍給繞了進去,但這絲毫不減他對這新兵的佩服。在這之後不久,隊長威廉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由第二支隊打響的戰役終于延綿至此,在星盜們驚慌的視線中,蟄伏數天的第三支隊援軍露出獠牙,給予星盜們徹底的迎頭一擊。
從發現屠夫留下的基地狀況時起,沉舟遠駐軍就開始針對這項計劃進行緊密的商讨部署,而最終的收獲也不負這些天的努力。除去繼續追蹤屠夫去向的人手,第二支隊餘下的士兵成爲這次行動的主力,而其他支隊也都給予相應支援,邵君衍所在的小隊就是其中之一。這場剿擊持續了大概一周,不光是沒及時來得及脫身的星盜,就連那些賺得盆滿缽盈提前離去的星盜也被扣下不少,不知節省了之後遠駐軍的多少工作量。
生擒的星盜被關押在軍艦上,等待之後投往監獄服刑,輾轉數日,邵君衍又回到第三支隊的駐地,惡劣的冰雪環境讓新來的士兵叫苦連天,此時卻成了最溫暖的休憩處,帶着渾身疲憊剛洗完澡,邵君衍就聽對面床鋪上翹着臭腳丫子看家人來信的鍾曉頭也不擡地道:
“你的信我給你帶回來了,喏,放你桌子上。”
——信?
邵君衍移開目光,果然自己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信封。他在桌子前坐下,先拆開了最上面的信封,那是姜文殊的回信,沉舟邊境離海倫星如此遙遠,以緻一個月前的問候現在才得到回複,寥寥幾行的話語雖短,卻令邵君衍不自禁彎起唇。他提筆給外公寫完回信,這才看向了旁邊的第二個信封。
那是遠在帕裏奇的陸遠飛寄來的,也不知裏面塞了多少紙,以緻信封鼓鼓囊囊幾乎要被撐破,邵君衍拆開封口,發現裏面的信件居然細心地被分成好幾份,他大緻看了眼,發現裏面還混雜着其餘人的來信。
相比起薄薄數張紙上寫的問候,陸遠飛寫的要多上許多。沒有多餘的噓寒問暖,這個陸家的大少爺果真如他之前對邵君衍所說的一樣寄來軍部的近況,邵君衍仔細地看信件上的每一行字,越到後面越是不由自主地皺起眉。
大半年前的軍部改革随伊桑遇刺而被暫時擱淺,但此後發生的一系列變化卻迫使裁議會不得不對外宣布解散。以霍奇爲首的派系批判魏遠帆等人專注内鬥而忽視了日趨嚴重的星盜問題,才助長了火狼如今的嚣張氣焰,受此牽連,議政院的官員也落馬不少,因此替換上許多年輕的面孔。
而問題就出在這些年輕的面孔上。
陸遠飛在後面附上了新官員們的名單,他們背後顯赫的家族無一不與霍奇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軍部向來受議政院的牽制,此番動作之後,他們這等“少數派”所處境地會更加艱難,像裁議會這種舉動,今後怕是不會再有了。
放下信件,邵君衍隻覺格外沉重。身後的鍾曉正因女兒的來信忍不住發出笑聲,全然沒察覺軍部已經發生如此劇變。駐紮邊境的遠駐軍向來對這類信息遲鈍,但就算再怎麽置身事外,終有一日這些變化會慢慢擴散到邊境。
怎麽變化尚不知曉,但卻一定不是往好的方面。
邵君衍忽然想起莫奈,火狼的誕生是在伊桑前往帕裏奇擔任校長之後,如果如容大師所說,莫奈所爲實則是救了伊桑一命,那麽火狼怎麽會無端想要取無冤無仇的伊桑性命?是想要以此彰顯火狼的實力,又或者……是受人所托?
如果是……又是受誰所托?
其實他心中已有猜測,但無憑無據,邵君衍卻無法說什麽,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跟莫奈見一面。
——哪怕他們如今立場不同,再見面時隻怕會是兵戎相見。
放下手中陸遠飛寫下的近況,邵君衍垂眸坐了許久,鍾曉去洗漱出來後,他才拿起剩下的信件。
寫信的有同年級和他交好的,也有一些來自後輩的問候,邵君衍不久後就翻到了那個曾是傭兵的紮克的信件,他禮貌地朝邵君衍問好,其餘隻字未提,但邵君衍卻從他筆鋒中感受到他一直糾結着要不要問的事。除此之外還有陸遠飛的好友許恺樂,在信的最後,他猶豫地寫道:
“這件事我也不知道遠飛有沒有提,他和維爾莉特在一起了,然後又分手了。
現在,維爾莉特已經離開了保守派。”
維爾莉特的選擇并不出邵君衍所料,他想,陸遠飛也很早便知道會是這個結局。
至此所有信件都閱覽完畢,邵君衍又将它們裝回信封,小心将其壓在抽屜的一角。窗外風雪依舊,士兵們駐紮在此,全心隻守護背後的普通平民。
——這樣的平靜,還能維持多久?
沒有人能給邵君衍答案。
砰砰的敲門聲喚回邵君衍的注意力,被凍得臉頰通紅的小士兵看到他後雙眼一亮,随後道:“君衍,你快來,中校閣下正叫你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