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時日都已經所剩無多,若再不尋得新鮮血液,恐怕以後械聯中将再也找不到一位機械大師——因爲這件事,容幼萱還和械聯爆發過争吵,容幼萱認爲新的支柱正逐步成長起來,而械聯則認爲他們的選拔太過嚴苛,曾讨論過是否應适當降低标準。
所幸,大師們都贊同容幼萱的觀點,他們的話語權比械聯高層更大,因此械聯也就無話可說。但這不代表容幼萱他們就不着急,每一次機械大師資格審核她都會滿懷期待,但結果往往隻能令人失望搖頭。
将手上的工作交接妥當,又囑咐弟子布朗照看好伊桑,收到消息後沒幾天容幼萱就登上了械聯派來的專艦。她并非獨自一人前行奧羅拉,就在出發後幾個小時,星艦在沿途一顆偏僻行星停靠,不過多久容幼萱就注意到有人匆匆朝她這邊走來。
原本正翻看手中資料的容幼萱擡起頭,見到來人,她意外地笑道:“我怎麽不久前才聽說你回械聯?這麽快就又出來了?”
“出來找新材料。”老人目光炯炯,眉間卻夾着一絲郁氣:“前腳才剛到地方,後腳就聽說了申請的事。”
老人名爲宋啓明,當年容幼萱遞交機械大師資格申請時,宋啓明就已經位列大師之位,他所擅長的領域是星艦研制,自他成爲機械大師之後,軍部的星艦研發圖紙多出自他之手。雖然容幼萱和他的領域沒有交疊,但宋啓明當年與艾文卻合作頗多。
“還在看申請者資料?”
“已經看過了。”聽見宋啓明的問話,容幼萱翻過一頁,緩緩皺起眉:“其他的暫且不評價,但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很奇怪。”
“奇怪?”
容幼萱聽身旁的宋大師不解地這麽問道,但她卻也說不清這其中有什麽緣由。
政治身份審核是提交機械大師申請最基礎的環節,在确認家世清白後,機械師将首先接受械聯審議組的考核,才能站在大師面前進行答辯——但這也不是必須,如果能拿到其中一名大師的舉薦信,那麽一切過程都将被略過。
一如容幼萱面前資料上面帶微笑的青年,就是被阿布索倫大師向械聯推薦的,原本舉薦人因爲避嫌不得參加資格審查,但這位大師前陣子剛逝世,就算想來,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容幼萱沉默片刻,最終搖了搖頭,沒說是哪裏不對。宋大師此時亦打開送到自己手裏的資料,看到阿布索倫的舉薦信,他歎了聲氣:
“可惜阿布這次沒能挺過去。”
論年紀,阿布索倫是他們中最年輕的一個,然而自小身子骨不好,反倒比他們先一步走了。這個話題難免令人感傷,因此容幼萱和宋大師之後沉默一陣,便各自休息去了。
抵達奧羅拉是在第三天,來不及欣賞許久未見的景緻,容幼萱和宋啓明一下星艦便匆匆轉往械聯所在衛星,機械大師的考核是半點馬虎不得的事,他們必須提起十二分警惕,确保這過程不出任何差錯,待到和其他大師讨論完相關事宜,容幼萱這才招來械聯的人,通知機械師比爾準備第二天的考核。
在此之前,容幼萱從未聽說過這個名爲比爾·林德伯格的機械師。在七位大師的注視下,他從容走進大廳,面帶得體微笑朝衆人鞠了一躬,機械師金發碧眼,雖然長相普通,但勝在氣質溫和,讓人難生敵意。
“比爾·林德伯格,第一次見各位大師。”
“多餘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就算是容幼萱也收起了平易近人的一面,她從高台上向下俯視,穩重地道:“遵循以往械聯的規定,這次的資格考核由我來主持。你的申請材料我們已經看過了,接下來,我希望你能進行簡單陳述,并回答我們的問題。”
“是,我先前已經了解過了。”即便是在這麽嚴肅的氛圍下,金發青年依舊不慌不忙着:“我所提交的是——星域級光能數據承載網絡技術理論。”
容幼萱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
不可否認的是,他确實很出色,在前一日看完他提交的材料并與械聯讨論後,他們幾乎已經敲定了最後的結果,可這本該令人高興的事,容幼萱卻始終無法強迫自己露出笑。
大廳裏的比爾開始回答座上機械大師的問題,而從始至終,容幼萱都隻是平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到所有人都提問完畢,她才慢慢開口道:
“我還有一個疑問。”
青年頓了頓,随後溫和地笑起:“容大師請說。”
“這本該是個私人問題,但我實在覺得疑惑,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容幼萱笑着,抛出的問題卻是與她神情不符的尖銳:“你怎麽會想到去請阿布索倫大師舉薦呢?”
一片寂靜。
大師們紛紛皺起眉,顯然也覺得這個問題十分不合時宜,宋啓明更是詫異地看向鄰座的容幼萱,他甚至想出聲打破這尴尬的一幕,但還不待他發話,下面的比爾就已經搶先了一步。
“容大師是覺得哪裏很奇怪嗎?”
“因爲身體原因,阿布已經很久沒來過械聯了,平日也不輕易見外人,你怎麽會想去拜訪他呢?”将手搭在桌上,容幼萱緩緩又道:“以你的實力,就算是沒有阿布的舉薦,也能輕易站到這兒,對你來說,那反倒更方便吧?”
“可您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是嗎?”
看着座上的老人,青年思索了一會說道:“這件事我本來沒打算現在說,但容大師果真不愧是容大師。确實,我和阿布索倫大師以前從未見過面,我原本的打算也正是走械聯的正常流程,能拿到阿布索倫大師的舉薦信實在是誤打誤撞。”
“我的老師,是阿布索倫大師的好友。”
宋啓明看向身旁的容幼萱,她沒有因爲比爾的話感到意外,但臉上也不見帶有笑容,青年話聲一頓,又道:
“就在我準備前往奧羅拉時,我得知了阿布索倫大師身體不适的消息。我的老師走得突然,甚至是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他已過世許久,老師與阿布索倫大師關系密切,因此我猶豫了一段時間,最後決定以老師的弟子身份去拜訪大師。”
“在今天的考核結束後,我原本想要再去拜訪您。”
“原來如此。”垂下眼眸,容幼萱緩聲回答道:“我明白了。”
聽見她的回答,金發青年輕笑着:“畢竟……林立大師已經許久沒見過您了。”
“林立……?”
“林立的弟子?”
席間的大師們紛紛動容,反倒最該失态的容幼萱面色如常。她點了點頭,隻道:“我的問題就隻有一個,再旁的,其餘大師都已經問得差不多,你先下去休息吧,待到我們商量完畢,會有人将結果告訴你。”
“今天辛苦各位大師了。”
在禮貌地鞠了一躬後,青年轉身向後離去。容幼萱沉思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随即聽身旁宋啓明問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們的風格太像了。”聽見問話,容幼萱反倒歎了一聲:“确實很出色,就算這理論由林立提出,我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如果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林立的弟子能成爲機械大師,他若知道也會覺得欣慰的吧。”
他們這些人,無不期待有一日能成爲播種者,有新鮮血液加入,對于他們而言是最值得高興的事。
——可真是如此嗎?
“我棄權。”
容幼萱站起身,平靜地道:“現在的我無法做出公正評價,所以之後的投票我不會參與。”
“幼萱?”身旁有人看向她道:“就算你與林立關系好,也不必避嫌至此。比爾的實力已經得到肯定,我們不會做出有違事實的決定。”
“不,我不是因爲這個棄權,而是因爲若我接下來在場,我必然會投否定票。”面上全無笑容,身披白底金紋長袍的老人依舊注視着青年離去的方向:“我曾見過一個孩子,他即刻苦又有天賦,他的思想或許不成熟,卻是我見過最像林立的人。”
“——可這個比爾·林德伯格,我卻無法從他身上看到林立的靈魂。”
“因此,盡管這有違事實,我還是無法接受他的這個身份,更何況他即将以這個身份成爲機械大師。”
桌上的鉛灰被一掃而盡,遠在奧羅拉不知多少光年外的灰港,琥珀色眸的青年放下筆,注視着桌面上的圖紙。
這是真正意義上,完全出自他之手的作品。
——這是全新的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