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隻有小小一圈的卵石小路在此刻顯得無比漫長,後面緊跟着的灰港人在高喊他的名字,但傳到耳邊的聲音卻被風呼嘯着吹散。莫奈向前方看去,本來就無精打采的小屋在此刻更是顯得死氣沉沉,緊閉的大門上懸挂着歇業的木闆,但莫奈可不管這些,他拉開大門,迅速地環顧了周圍一圈:
“老頭!”
沒人回答。
原本整齊排放着的木架子倒了兩個,上面擺放的物件淩亂地倒了下來,半埋住掀翻的梯子。店裏隻有羅傑,它遲鈍地看向莫奈,機械地打着招呼道:
“好久不見,今天歇業,請隔天再來。”
“蜘蛛!”
在他發愣着的時候,後面的灰港人已經追了上來,他半彎下腰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精疲力盡地将手搭在莫奈肩膀上道:
“你……你跑這麽快幹什麽?老爺子不在這兒啊!”
“在哪。”
星盜看了一眼面前眉頭緊皺,半點也不見疲倦的青年,連忙道:
“你跟我來。”
老人的維修鋪修建在居民區很偏僻的角落,灰港人領着莫奈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不久就看見了稀落的一片建築,雖然算不上熱鬧,但卻也能遇見不少人。人群進出最多的地方要數一棟幾層高的小樓,小樓牆壁被刷成顯眼的白色,已經褪色的紅十字整整齊齊地被架在入口大門上,明白地彰顯了它的身份。
“我說過了我沒事!在這裏躺這麽久就是在浪費時間!”還沒進門,莫奈就聽見了老頭不耐煩的聲音:
“又不是摔到腦袋,這種小傷,你們随便給我砍兩根木條當拐杖用就行了!”
聽到他還算中氣十足的聲音,莫奈禁不住松了口氣。加快腳步,他上前拉開沒合攏的房門,就見房間裏的人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隻放了一張病床的房間很狹小,塞下醫生和一對灰港人夫婦倒是剛好,但是莫奈如果再進來,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正如莫奈之前想的一樣,艾文看起來很是精神,隻是右腿被纏上厚厚的石膏,看起來短時間内都不能好好走路。一見是他,老人瞬間就拉下臉,而其他人倒是松了口氣,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打量了他一會,就合上文件夾道:
“這裏也沒我什麽事了,你們先聊,如果有什麽事,再到外面找我。”
“謝謝醫生。”這麽說着,站在門口的莫奈側身讓出了位置。餘下站在老人病床邊的中年人即局促又不安,也不等莫奈問是怎麽回事,他就主動歎口氣道:
“這事怪我,如果不是我讓老爺子去取放在木架頂上的東西,他怎麽都不可能會摔成這樣。”
“我隻是一時不注意。”老人像是有些不耐煩地挑了挑眉,就收回視線轉過臉去。莫奈見狀笑着,他看向那旁的中年人,隻點頭道:
“叔叔不用太内疚,這也不全是你的錯,不管怎樣,人沒事就好。”
“如果真出了事,我估計得内疚一輩子。”中年人苦笑着搖了搖頭:“不過你也放心,老爺子出院之前我和我媳婦都會輪流來看着,你安心去做你的事吧。”
“這倒不用,我們這段時間都不會離開灰港。”聽完中年人的話,莫奈露出笑道:“錢的事情你們也不用考慮了,我也不是缺錢的人。我接下來有些事和老頭談談,如果可以的話,能先出去休息一下嗎?”
“那當然,你們倆也很久沒見面了,好好談談吧。”中年人答應得爽快,他和他妻子留下果籃,和老人道别後就走了出去。帶莫奈來的星盜低聲告訴莫奈自己在外面等着,就也出去休息去了。直到這時,艾文才轉頭又看向莫奈,用硬邦邦的聲音說道:
“不是說過讓你考慮清楚之前不要來找我嗎?”
莫奈沒答艾文的話,他撿起桌子上一顆大蘋果放在不遠處的洗手池裏洗了洗,就坐在老頭床頭削起了蘋果。又薄又細的果皮越削越長,老人面無表情地看着,慢慢地回過眼去。
“……林立真的死了?”
啪嚓一聲,已經快削完的蘋果皮掉在了地上。莫奈盯着那刺眼的斷痕看了許久,這才點了點頭道:
“是。”
“我提醒過他的。”僵着臉,艾文緩緩地這麽道:“走之前,我就有提醒過他的,可他不聽,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麽固執。”
“……”莫奈沒有說話,他看着老人的臉,那張臉被埋在陰影之中,令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也不知過了許久,老人又道:“你有見過他嗎?”
“……我遇見林立大師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怎麽死的?”
“自殺。”
“是,他這個人一向這樣,我也猜得出來。”艾文聲音嘶啞地這麽說道:“他也該是個老頭子,就像我一樣,能活到這個歲數,也不算死不瞑目了。”
莫奈依然沉默着,他看着沉浸在回憶中的老人,絲毫沒有多問的意思。但老人卻很快垂下眼眸,緩緩地道:
“你想聽我們以前的故事嗎?”
莫奈放下了蘋果,那顆新鮮的蘋果已經因爲氧化而覆上一層難看的黃色,潮濕的空氣在房間裏吹拂着,全不像另一顆星球那麽幹燥而熾熱。就是在他收到老人受傷的消息前不久,第六區的内城裏有人打了個噴嚏,因此招緻了同伴的嘲笑:
“喲,你不會又生病了吧?蒼。”
“才沒有的事,一定是哪個姑娘在想我呢。”皮膚黝黑,瘦弱得像猴子一樣的少年嘿嘿一笑,滿不在乎地用手指擦了擦鼻子。就連正常體型的男人站在他身邊都會顯得人高馬大,就更别提是這些肌肉發達的巡邏隊隊員了。
“你這小子又吹。”那些兇悍的男人鄙夷地看了蒼一眼,咧開嘴嘲笑道:“就你這副小身闆,還想滿足紅街的女人?你還是多吃點飯先吧!”
“大哥教訓得是,教訓得是。”說着話時,蒼又打了個噴嚏,這引發了巡邏隊新一輪的哄然大笑,而被嘲笑的少年也沒心沒肺地跟着樂起來。因爲身闆瘦小,也幾乎沒有武力值,蒼在巡邏隊中一直處在底層,人人心情不好時都可以捏幾把,而少年卻從不見生氣過。他叫每個人都叫大哥,被欺負了也隻會嘿嘿直笑,久而久之,巡邏隊也就習慣了這麽個受氣包的存在。
受氣包,就是現在蒼在内城的位置。
巡邏隊分有幾批人,每天的巡邏都是二十四小時不中斷的,排到白天的班是最好的事,如果被排到了大半夜,那隻能自認倒黴了。蒼所在的這支巡邏隊就倒黴了一把,前面的人罵罵咧咧着,邊巡邏邊打着哈欠,他們卻也不用看得多仔細,腰間挂着的檢測儀會在發現小型以上生命體時自動發出警報,别說是人,就連隻狗也進不來。
巡邏這麽無聊,他們一路上就拿蒼來尋樂子。蒼陪笑了一路,走得腳都要斷的時候才結束了巡邏。今夜依舊十分平靜,巡邏隊之間交接換班,就回宿舍去了。
走到半路,隊裏的受氣包突然冷汗淋漓地捂着肚子,在又一輪嘲笑中狼狽地找廁所去了。
但如果有人跟上來,就會發現他走的根本不是到廁所的路。
蒼警惕地看了周圍一圈,确認沒人後才跑到内牆邊側敲了三下,過一會又敲了四下。這像是一個信号,突然越到牆上的身影有如蝙蝠般挂在上邊,一會後才輕飄飄地跳了下來,月光映出來人的面孔,那張臉凹陷下去,粗略一看,就如骷髅頭般恐怖。
“你做得很好。”骷髅動了動唇,幾不可聞地這麽說道。黑皮的少年聽罷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便朝身後陸續跳進來的人招了招手:
“都跟我來。”
無人知覺的情況下,西區的人就這麽悄悄溜進了内城。蒼在這裏潛伏了三年,雖然從未離開過巡邏隊,卻憑借着各種各樣的手段逐漸繪出内城的全貌,包括地形,地下空間,以及——城主居住的地方和整個内城的控制室所在位置。
他是個出色的探子。
骷髅的野心很大,他不光要離開,還是要在殺了城主,搗毀整個内城後再離開。所以雖然手上捏着内城飛船所在地的圖紙,他們一行人還是直沖着城主所在的位置而去。不是沒有人發現他們,但梓安他們發出警報之前,骷髅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抹了他的脖子,接下來隻需要幾滴化屍液,這些屍體就會消失得一幹二淨。
但這個順利隻是他們自以爲的順利。
穿着白色長袍的金發機械師翹着腿,興緻盎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又敲了敲,這才輕眯起眼,緩慢地露出愉悅的笑容:
“有趣。”
他的手指在一旁的鍵盤上輕敲了幾下,随後輕聲地對那邊的機械師說道:“是時候叫達斯娅起床了,去吧。”
蘇蘭看了安娜一眼。
從骷髅出發時起,她就一直在窗邊站着。豔麗的紅唇叼着煙杆,火光在昏暗的室内明滅,白煙淩亂地向上飄起,像極了她煩亂的思緒。
蘇蘭笑了笑,她斟了杯酒,這才悠悠問道:“你在擔心?”
“……”
“蘇蘭,”良久之後,安娜才撩了把火紅的長發:“我得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