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天凍地的室外捂着包子哈氣時,莫奈突然向朱瑞安這麽問道。狼吞虎咽的白胖子聽着不可思議地回過頭,莫奈聽他喉嚨發出咕咚一聲,随後誇張地問道:
“不是吧?!你居然還關心這個?我還以爲你平時什麽都不在意的呢!”
“年初慶典放假三天,這麽難得的日子,我當然知道。”莫奈斜瞥了朱瑞安一眼,又道:“我好歹也在這待了差不多一年了。”
“……好像是诶?”朱瑞安認真地想了想,這才驚覺時間竟過得這麽快,而等他擡起頭,身旁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他一邊大聲嚷着等等我,一邊小跑着追了上去。
年初的雙子星慶典,是帕裏奇一年到頭來最熱鬧的節日。無論冬夏,慶典的三天永遠是天氣晴朗,集市挂上彩旗,住宅懸上燈籠,喧鬧取代沉靜,連氣溫也會變得溫柔。屆時雙子星上各名校輪番做東道主,邀請友校前來參加慶典,這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因爲今年東道主恰是帕裏奇軍校的緣故,慶典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準備,但到最近才漸漸變得熱鬧起來,熱鬧到連機械分院裏埋頭在實驗室工作的機械師們,也會抽出時間來彈彈小曲兒,練練話劇,和原本的分院相差甚遠。
雖然臨近換季,但天氣依舊寒冷,莫奈吃東西不像朱瑞安那麽迅猛,因此包子才吃一半,就凍成了個硬雪球,對此朱瑞安毫不客氣地嘲笑出聲。他這是又被布朗先生壓去做苦力了,這才和莫奈一道前去,長路漫漫,朱瑞安這陣子都沒怎麽見過莫奈,又是嘴上閑不下來的人,一路上就叨叨着問道:
“莫奈啊,你和邵君衍關系一直很好?我真是好奇死了,你們到底是什麽交情啊?我還真沒見過,還有誰比陸家的陸大少還要跟邵君衍這麽要好的。”
“生死之交,救命之恩。”莫奈說罷笑了笑:“你對哪個比較感興趣?”
“诶诶诶?!都說說呗?”
“我說完了。”垃圾桶被凍着的包子砸得咚的悶響,莫奈收回手,隻道:“走吧。”
“啧,無情。”朱瑞安嘀咕着:“要我說啊,指不定邵君衍是喜歡男人呢。”
“别瞎猜,他早有喜歡的人了。”
“诶!”正恹恹着的胖子聽到這話立馬精神抖擻起來:“誰啊?艾米麗哈維嗎?”
“你可以去找他問問。”莫奈似笑非笑着:“反正我是什麽都不知道。”
也不管朱瑞安一臉不信的表情,莫奈将手揣進兜裏,就快步走進孵化中心。冷色的牆壁在冬天裏也會格外溫暖,有艾文大師之前的工作做基礎,短短半年時間,他們這項浩大的工程居然也逐漸有了雛形。莫奈在入門後就站住了腳,他忍不住偏頭向正中央的模型看去,那是一個站立着的人形武裝,這半年裏眼見他從無到有,也算是不俗的經曆了。
并沒有給他多少發呆的時間,通訊器先急促地發出了提醒,甚至沒去看那上面顯示的通訊人是誰,莫奈戴上耳機,随後擡步向旁走去。相比起平日,這裏已經冷清許多,二樓更是少有人來往,莫奈在欄杆前垂眸向下看去,那邊的人在滋啦的電流聲裏罵了幾句髒話,這才高聲地朝這邊嚷着:
“喂喂?能聽見嗎?”
“說吧,什麽事。”
“這裏是第三組,前去接應您的事,二首領都交給我們了。”與他通話的星盜在一片嘈雜聲中這麽說着:“二号晚上我們會派人在外面接應,但隻會待三十分鍾的時間,時候一過,我們可不會陪留下來送死。”
“我以爲如果你們聰明一點,會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聯系我。”莫奈不動聲色地垂下眸:“以後有什麽事,直接發信息,我不想再接下一通電話。”
“還真難伺候……”星盜小聲的嘀咕聲都落在了莫奈的耳中,但那邊人顯然沒有這種覺悟,也許覺得這種尊稱沒什麽意思,接下來星盜就不自覺地換了稱呼:“你就放心吧,之後也沒我們什麽事了,說太多也沒意思,待會我把路線圖發過去,具體的你自己揣摩去,就先這樣吧。”
“先等等。”
“你又有事?”
“接應人的資料記得别忘了給我。”莫奈漫不經心地道:“這樣如果有人想動手腳,我也總可以死得不那麽憋屈。”
“真不愧是八組的蜘蛛,還真是如傳言般處處小心謹慎啊?”星盜陰陽怪氣地道了一句,但答應卻也痛快:“給你也沒關系,隻是你也别忘了,如果你背叛火狼……第一個死的,可不一定是你。”
伴随着一聲刺耳的電流滋啦響,耳機那頭再聽不見人聲。莫奈摘下耳機,他先是掃了通訊器上不小的文件包一眼,随後向身旁的拐角看去。有着柔順蓬松卷發的女機械師見到他先是一愣,随後輕輕彎起唇來:“莫奈,你這是在等人嗎?”
“今天來的機械師很少。”莫奈見到她也露出笑來:“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找個借口溜出去休息一段時間。”
艾米麗聽罷噗嗤一下笑出聲,她拐了個彎,也學着莫奈朝下看去:“恩?莫奈是會跳舞嗎?還是會玩樂器?”
“我想想……我大概可以上去畫個畫?”
“那真是糟糕,恐怕院長是不會答應的。”
“那你呢?奧羅拉的女孩,聽說從小就會學很多東西吧?”莫奈撐着下巴道:“還是有什麽心事?”
轉折突兀的話讓艾米麗愣了愣,她安靜地站着,許久後才搖頭笑了笑,再垂下眸時,看起來已不像先前那麽開心了:“莫奈,還真像他們說的一樣厲害呢,又或者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吧。”
纖細的手指不自覺卷着柔軟的發絲,艾米麗輕輕道:“我其實……一直都挺羨慕莫奈的,莫奈這麽有天賦,這麽适合這個地方,比我們所有人都适合,就不像我。我不舍得離開帕裏奇,也不想就這麽離開。”
“你們的路還很長。”艾米麗沒有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莫奈也沒繼續追問,他隻是笑着這麽說道,就起身與艾米麗告别。容幼萱的辦公室在二樓最深處,走過那麽多次,莫奈閉着眼都能找到那扇大門,但真正站在門前時,莫奈卻鮮少地猶豫了,他在那站了一會,這才擡手輕輕地敲了敲。
“進來。”
門那邊的老人這麽說道,她顯然并不知道門外是誰,因此當擡頭見到是莫奈時,老人先是明顯一愣,随後緩緩地笑道:“今日你怎的來了?莫非是來向我請假的?”
“我才剛和艾米麗談論過這個話題。”莫奈聞言無奈地摸了摸後頸,這才笑道:“沒想到院長您也開我玩笑。”
“你這是第一次在帕裏奇上過節,怕是老早就想去看看了吧?”老人笑着緩緩搖頭,這才道:“這麽說來,你好像是年初時剛來的這,算下來也有一年了罷?”
“是啊。”
“時間眨眨眼就不見了。”容幼萱這般歎道,随後擡眸溫和地看向面前的青年:“那你來找我,是還有什麽事麽?”
“是前些天您讓我寫的報告。”說是報告,其實莫奈從背包裏拿出來的卻是被整齊裝訂在一起的紙張,他将它放在桌面上,隻道:“因爲想着再繼續檢查下去也不能再寫出什麽,所以就提前給您帶來了。”
“如果我沒記錯,我先前所說截止日期是在慶典之後。”老人似是有些驚訝:“之前我給你批注的東西,都已經看完了?”
這是最後一份報告了,半年多來日複一日奮筆疾書的日子,剛好在離開前不久走到盡頭。莫奈眼前的老人即是欣慰,又頗有些神情複雜,她看着紙張上清秀的筆迹,輕輕歎道:“若是艾文還在……”
莫奈聞言一愣,但他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而容大師也隻是如此感慨一聲,她斂去情緒,将手中報告放下,又輕輕地向面前青年道:
“離慶典還有幾日,我也就不給你安排其他事情,這段時間,你便好好休息休息吧,太過勞累,終究對身體不太好,旁的事待到回來再說罷。”
話說到這,容大師頓了頓,這才平和地笑道:
“現如今,你已經成長到令我都感到吃驚的地步,該到更重要的地方去了。”
有多少人能得到容大師這麽一句話?但莫奈卻沒有表達出太多這種情緒,他隻是沉默地看着容大師,垂眸看着容大師書桌上寫着伊桑名字的檔案袋,然後低聲問道:“校長他……難道是心髒不太好?”
容幼萱緩緩眨了眨眼,她看了看手下的檔案袋,又看了眼面前的青年,最後輕點着頭笑道:“你倒是猜得準,伊桑雖然看着健朗,但到底是老了。”
莫奈聽罷笑了起來:“哪是猜的,前幾日校長總不自覺地捂胸口,看到檔案的時候就想起來了。”
“他年輕時心髒曾經壞過一次,因此還做過心髒移位手術。”老人輕輕搖着頭:“你既然這麽眼尖,那應該是知道了什麽。不過……知道便知道了罷,你隻需記着别告訴别人。”
說罷,老人又笑着:“這到現在還是機密。”
“我記得呢。”莫奈這麽說着,與老人道别後就向門口走去,但他又停了下來。如同在來時般猶豫着,他最終還是在拉開門後側過身:“一直都沒給您道謝,院長這段時間來教給我的東西,我會一直記着的。還有……”
他說着便笑了起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人發現艾文大師的屍體,也許他還活着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