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聽到這則消息,容幼萱不自覺緩緩皺起眉,她沉吟一聲，繼續詢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今天開放日的流程和以前一模一樣，但在給學生們展示虛拟機體模型時,戰争女神卻出現異常狀況。”來報告的機械師推了推眼鏡：“當時戰争女神似乎有了不可控的自主意識，雖然整個過程持續時間較短,但我們擔心這種情況會再出現第二次。”
“我知道了。”安靜聽完對方的話，容大師點着頭道：“你們繼續做你們的工作,我稍後就通知檢控組的機械師們。”
“好的,勞煩院長您了。”
作爲最核心的防禦系統，戰争女神的運轉情況向來受人類重視，也因此,放置在帕裏奇上的戰争女神主機時時刻刻都在數十名優秀機械師的監控之下——這些專門爲戰争女神工作的機械師,也就是容幼萱口中的檢控組。
當年跟随艾文進行核心研發的有七人，參與進來的知名機械師則有二十餘人,這些人就是最開始的戰争女神檢控組成員。在艾文大師失蹤後,也是多虧這些人對戰争女神的持續改進，才有了戰争女神如今的臻于完善。
檢控組不隸屬于帕裏奇，因此也沒有教學與科研工作。戰争女神的監控工作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因此在戰争女神錯誤日志新增記錄後的下一秒，那邊人就察覺到了不對。
“[6529]--年-月-日：信息共享接口觸發調用,反饋數值爲空，判定異常，修複完成。”
仔細看完屏幕上檢控組發來的信息,容幼萱回道：“這個異常是第一次出現麽？”
“是的。這次出現異常的是艾文大師第二次進行核心調整後出現的新模塊，我們正在對那處進行排查。”
自誕生後薇薇安一共經曆過兩次大的調整，兩次調整都出自艾文·理查茲之手，但也不知什麽原因，關于這兩次調整新添的模塊詳細艾文并沒有寫下來。當時機械師心中雖有疑惑，這行爲卻經由軍部默許，他們也不便多說什麽，也因此，自艾文失蹤，這些未完成的模塊也沒有立即被從薇薇安主機中抹去，而是留作後用。
怎麽個後用法，機械師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這個bug，他們甚至不會太多關注這些被棄用的模塊。
“将你們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是對外的共享窗口，用以實現戰争女神與外機的對接，艾文大師給這個接口設置了密碼，因爲使用的是智腦頻段，我們也并不知道密碼到底是什麽。但以程序片段的複雜程度來看，這個窗口被誤觸的幾率是萬分之一。”
“也就是說不可能是意外了。”容幼萱慢慢地說着：
“戰争女神當初的設計是全封閉式，艾文那家夥，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
“是的，雖然不知道艾文大師的用意，但我們已決定暫時停用此模塊，此外，我們還在事發地點捕捉到了戰争女神發出的特殊頻段，待到解密後我們再來告訴您。”
“好，我會讓人下去排查有誰攜帶了智能設備進場，這段時間，你們就先辛苦一陣吧。”
“您也辛苦了。”
虛屏上又變得一片空白，容幼萱盯着那陣空白一陣，這才慢慢放松身體，任自己靠進柔軟的背椅。
艾文那個脾氣古怪的家夥，從來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如果他爲戰争女神設計了對外窗口，那必然是在爲誰做準備。
那一定是出色的，可以和戰争女神相媲美的機體。
“……愛麗絲。”容幼萱緩緩低聲道。
另一頭的莫奈還不知道自己惹出的麻煩，找完借口離開孵化中心，他立時回到住處，快步走進房間落鎖，才打開放在書房的主機，他就開口道：“一号，過來。”
【莫奈，你很不對勁。】
這般說着，一号靈巧地攀上桌子，用兩條小細腿自發地取出腹中的數據線，這種數據傳輸方式很古老，但越是原始，就卻是安全。
“我需要确認一些事。”
說着話時，莫奈一動不動地看着虛屏，他的雙手飛快在鍵盤上敲打，屏幕上的指令也随之飛快地刷新着。将一号連接到其他機體上時，最先啓動的會是防禦系統，然後是包含了九道密碼的保護系統，這些系統多是莫奈這些年裏獨自完成，而因爲精神鏈接的獨特性，這世上除了莫奈，沒人能夠通過這道程序，其嚴密性甚至能與戰争女神相媲美。
一旦通過保護系統，就能浏覽一号體内的數據，其中也包括莫奈的記憶與大腦活躍情況——這也正是莫奈所需要的。原本淡藍的屏幕變成一片冷淡的灰黑，莫奈粗略浏覽過屏幕上的數據，毫不停頓地繼續輸入指令。
随着回車鍵按下，界面又變了一個新的模樣，将查詢區間準确地固定到一個時間點，莫奈一動不動看着那段異常的波形圖，繼而開口道：“一号，把當時捕捉到的頻段給我。”
即便不在莫奈身邊，一号也對所有發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虛屏上兀自出現了另一段波形，它和屏幕上的波形毫無關聯，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雜亂無章的數據】
一号安靜地如此說着。
【在裏面感受不到屬于‘人類’的成分】
悲傷，憤怒，歡悅，人的腦電波透露着這一切，而智腦雖然與人腦相似，卻完全無法仿造這些波動，就算在裝載感情模塊後也一樣。
莫奈知道，一号說的不是采集來的數據，而是當時他自己令一号發生混淆。
“……似乎惹出了個大麻煩。”停頓片刻，他又開始在鍵盤上敲打，屏幕上的波形因此變換幾番，雖然依舊雜亂：“雖然隻是猜測，也可能是激活了什麽……”
但沒有鑰匙的人，就算找到寶庫，也隻得束手無策，而如果說有什麽東西會是莫奈持有的鑰匙，那也隻可能是一号——他唯一能帶到戰争女神面前的東西。這卻又是無解的，一号體内完全沒有關于戰争女神的記錄，它最開始留給莫奈的，隻有一些老舊的資料，其餘關于以前的記憶，又或是其他什麽統統是一片空白。
無解的問題，但莫奈卻隐約知道，他可以從何處得到答案。
很快停下無意義的動作，莫奈退出了界面，開始浏覽起自己的記憶。人類的記憶與智腦的數據其實是差不多的東西，人記錄着看過的風景，遇見的人，儲存有用的景象，再将不感興趣的東西則從大腦中删除，如此反複，直至長眠。
拜與一号的精神鏈接所賜，莫奈不會忘卻自己所經曆的任何事情，說不上這是好還是不好，但或許正因爲此，莫奈很少回憶往事，借用一号浏覽記憶更是從來沒有過。
晃動的界面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但此時想做減震工作也太異想天開。莫奈仔細打量着屏幕上佝偻着背坐在櫃台後的老頭，很快切出界面搜索出艾文·理查茲的照片，随後将兩者重疊，構成了詭異的景象。
照片上一人年輕，一人蒼老，一人高傲銳利，一人渾濁麻木，無論是氣質還是身份地位，都絕不會有人認爲他們會是同一人，但莫奈脫離感性再看他們微妙相似的五官，反複确認後不住地敲着桌面：“他還活着……”
昔日風光的機械大師，搖身一變成了灰港的糟老頭，開着家維修店渾噩度日。饒是莫奈也一時間沒緩過神，他慢慢地回想起過去，無論是對精神鏈接的反應，還是對奇怪理論的研究，與對容大師的熟稔，都顯示着老頭的異常。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印象，來源于人的氣質，五官，談吐穿着與性格，所以莫奈認不出來，火狼和灰港的居民也沒認出來。如果不是艾文那份保存完好的戰争女神的圖紙，也許直至離開帕裏奇，莫奈都不會揭開這個秘密。
一号依舊安靜趴伏着，莫奈扯下數據線，沉默地看着屏幕消失後顯露出的白牆。
究竟是怎麽樣的打擊，才能讓昔日風光的艾文大師變成如今這般？莫奈皺起眉，再次想起當初艾文給他的警告。
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不能碰的存在，一個是薇薇安，另一個則是愛麗絲。
莫奈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低頭在通訊器上編輯着信息。上條和邵君衍的聯系信息還是在幾天之前，也不知是發生什麽，這個大少爺一改以前老媽子作風安靜得讓人不适應，如果他現在是偷得半日清閑，他也許會和邵君衍閑扯上一段時間，但莫奈此時滿心思慮，幹脆地就直切正題，詢問邵君衍明天的安排。
“明天沒什麽事。”邵君衍在回複後頓了頓：“怎麽？”
“我明天會過去本部一趟。”
莫奈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着：
“君衍，我想找你借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