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莫奈就打聽清楚了狀況，與陳景山一同入學的機械師大多都已經離開了分院,但巧就巧在莫奈剛好認識一個和陳景山有過接觸的女機械師，閑暇時他像是無意地提了幾句,那機械師就毫不顧忌地都說給他聽了。
自父母在星際旅行時遭遇星盜被滅口後，原本身體就不好的陳景山在大受打擊後就一病不起,這些年來都待在母星養病。女機械師與他以前合作過幾次,但陳景山性格内向，與大家都不怎麽合得來，出事之後大家慢慢就忘了這個人,也就隻有同莫奈閑談的機械師還記得一點。
“前幾天我看見他的時候,一時半會都沒認出來，還生怕是認錯人了呢。”和莫奈聊天時,機械師依舊盯着懸浮的屏幕,她纖長的手指飛快在鍵盤上移動着，輕盈得如同在彈奏樂章：“家裏出了這種事，誰都不會好受，不過他能活着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人活着,總還會有希望的。”
“……是啊。”喝水的動作一頓，莫奈偏了偏頭笑道。他不知道是陳景山是在那之後加入了火狼，還是現在這個人已經不是他。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
“說起來,你現在有這麽閑嗎？莫奈。”
“诶？啊？”
突如其來轉換的話題讓莫奈一愣，他靠站在柱子旁，晃着杯子看向機械師，機械師已經移開了視線，那漂亮的眼眸中浮着淺淺笑意：“你不是一直都很忙的嗎？再說啦，你也不怎麽和女生聊天的吧？……怎麽，看上我了？”
莫奈眼皮猛地一跳，然後下意識向旁退了兩步，好一陣之後才無力地按了按額頭：“……别開玩笑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爲面前的是那個以前總愛逗弄他的蘇蘭。女機械師才不知道裏面有什麽緣由，她被莫奈的反應逗得一樂，開口便大笑道：
“哈哈哈，你怎麽這麽可愛~”
莫奈在女生中的人氣一向不錯，但不熟還好，熟悉些之後，這些機械師就變得像紅街的女人們一樣讓莫奈頭疼。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不一會便轉身向後走去，原本是想回自己的位置休息，但走到半途他就被另外的人攔了下來：
“莫奈，院長讓你過去。”
“知道了。”
莫奈随口應着，将杯子放到身側的飲水機旁。每一天容幼萱都會讓他過去，有時隻是交代幾件事情，也有莫奈一待就是幾個小時的時候，所以他自覺地從一旁的座位上撈起筆記，以備不時之需。
這世上沒多少人能得容幼萱的指點，她成爲機械大師時本就年歲已高，成爲大師後又有許多事要忙碌，等到有空閑時，已經沒有多餘精力再去指導學生。機械分院裏優秀的學生也不是沒有，但容幼萱卻隻對莫奈這麽上心。
莫奈知道，老人這是将他當做好友的弟子看待，可這份盡心他卻受之有愧。
“莫奈。”容幼萱停了下來，她輕輕皺起眉，用手中的筆輕輕敲着青年的手背道：“不要走神。”
老人平日裏待人親切，但一到指導時可不一樣，莫奈聞言定了定神，便見容大師依舊皺着眉，嚴肅地道：“你将我剛說的東西都複述一遍，可都還記得罷？”
“是通訊幹擾源的問題。”容幼萱所問是莫奈沒有做筆記，開小差時那段時間的東西，但有一号在，這些對莫奈來說都不成問題，待他答完，老人眉間的褶皺已經淡去了許多。她點了點頭，緩緩道：
“你的記憶能力果真天生比旁人強，照這個進度，一年内記下的東西，已夠你再進一步了……讓你買的書都看得如何？可有什麽看不懂的地方？”
容大師和老頭一樣都喜歡讓他看書，但老頭那的多是機械學類書籍，容大師卻讓他找來數學、物理學、工程學等一類學科書目——一般來說，不會有機械師讓自己的學生專門去找這些書籍，畢竟十幾年的義務教育對大部分機械師已經夠用，沒人會再去專門研究和自己職業無關的學科。
從某些方面來說，容幼萱确實是怪胎沒錯。
今天帶筆記過來果然是正确的，容幼萱将他報告上被紅筆圈出的錯誤一一改正，同時給他列下該看書本的頁數，光是這件事，已經花了一個小時不止。等到莫奈該離開時，容大師放在旁邊的通訊器早就無聲地亮了很多次，老人将它拿過來看了眼，便又向青年道：
“你先等等，我待會領你去看件東西。在那之前，你先将這個拿回去。”
她從抽屜裏拿出來的，是莫奈再熟悉不過的東西。看着那封面上寫着熟悉字迹的筆記本，莫奈愣了愣，随後意外地道：“林立大師的筆記，不是該交由械聯保管着麽？”
“原件我已讓他們保管好，這是複印本……就算将這些讓械聯封存起來也不能變成金子，倒不如将它交到需要的人手裏。”将筆記擡起遞給莫奈，在這幾小時裏還沒露出笑的容大師笑得眉角輕輕彎起：“林立走的方向與我不同，你與他風格相似，待你後來站得足夠高後，他的理論與思考也許會給你以啓發，你便好好收着罷。”
“……謝謝。”
莫奈垂眸笑着，接下遞來的嶄新的筆記。也許面前的老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存放在械聯的正品，并非是完整的林立手記。
所有記錄了精神鏈接與一号的書頁，早已被莫奈撕了下來——至少在現在，那是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事，他無法失去一号，也不能引起太大的關注。
所以，哪怕是容大師，他也要一直瞞下去。
“時間也差不多了，你随我來。”
“好。”莫奈聞言點頭笑道，收回不自覺摩挲着書脊的手。老人邊與他說着話，邊在通訊器上發送着些什麽，莫奈看了一眼，那上面顯示的是很長一串的名單，後面綴着許多數字，看上去似乎是連串的價格。
“除了制作工藝，材料的選擇也是重要的。”将拿在手上的通訊器放進兜裏，老人看向前方，緩緩地道：“稀有的金屬能給性能很大提升，但我們所追求的卻并非最好，而是最合适。太過昂貴的金屬，即便我們可以證明它的優秀，議政院也絕不會同意。”
“但如果我沒記錯，材料測試的結果，前兩天已經出來了不是麽？”孵化中心的材料合成模拟裝置裝載在戰争女神子系統上，應當是當前最先進的模拟裝置之一，通過大規模數據的演算分析，以達到減少材料損耗的作用。類似這種裝置的數據庫都是經過嚴格加密的，鮮少的沒有加密的部分，都是簡單而繁亂的材料記錄數據，而現在這些都儲存在一号的光腦中。
“莫奈，你要知道，這并不是簡單的事情。”聽見他的疑問，老人隻是慢慢地笑着：“機器并不能取代一切，有些小家夥十分頑皮，在真正接觸到他們之前，沒有人能知道他們會産生什麽美妙的反應。”
“特殊的材料？”
“沒錯，稀有而特殊。”
話聲落下前，他們已經到了地方，穿着白色大衣的中年人見到容幼萱，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迎上來道：“容大師，東西都已經送到了，一共有二十五件生物活性材料及五種液礦，我們正在檢查有沒有什麽疏漏的地方。”
“辛苦了，在明天下午之前，盡快完成你們的工作罷。”
“恩，大師放心。”
“不用管我，你們忙你們的去。”老人搖頭笑着，又看向身後的青年，招了招手道：“你随我來。”
看着空曠的房間，莫奈這才反應過來，這些東西是不能讓他們碰的。頂着工作人員奇怪或好奇的視線，莫奈跟在容大師身後，聽着她一個一個指着那些東西慢慢道：
“這是七指蜥蜴的毒液，高腐蝕性，和食金鳄的活性金屬表皮在低溫下放置一天，會形成高強度粘膜……”
“這是翠西鳥的尾羽，高溫灼燒後會得到高密度生物金屬……”
“這是……”
每一個材料，容幼萱都能講出十幾種使用方法，她甚至能将這些古古怪怪的生物部件分解到分子性态的程度，以此将他們聯系起來——這世上，還沒有哪個機械師能夠做到她這個地步。
這些東西莫奈并不全都懂，但這不妨礙他全都先記下來。
“還有這個。”在最後的密封容器前，容幼萱停了下來，用蒼老的手指輕輕托起玻璃制的容器。容器裏的是透藍色的液體，隻有淺淺一層，如果不是它被放在這，沒人會知道這是一種礦石：
“海螢液礦，産自海倫星，是海倫巨鲸的分泌物，分泌後就會溶解在水中，收集難度極大……我也沒想到他們會把它要來。”
“這不是院長要的東西？”
“沒錯。”容幼萱點了點頭，随後晃了晃手中容器：“海螢液礦具有結構可變性，在多種條件下能變成固态，幾乎可用于所有領域，并且是罕見的，可生長的材質。”
莫奈愣了愣：“像活物那樣？”
“很奇妙的事情。”聽見他的話，老人緩緩露出了笑：“但是，一直以來我們都沒有對它進行過多研究……或者說，自從艾文離開之後，機械師們就很少有碰這個的了。”
“……一部分也是因爲，艾文失蹤前正帶着我們所擁有的幾乎全部海螢液礦，而直到今日，我們都沒能查到它們的下落。”
容幼萱輕輕将容器放在桌上：“而等到這些液礦生長到能用來研究時，大概已經是許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