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到帕裏奇以來,莫奈還沒有和除了朱瑞安以外的室友見過面。
頂着濕漉漉的毛巾,莫奈倚靠在欄杆旁向下看去,新搬來的機械師從他回來後就沒看到人,黑色的行李箱依舊被丢在房間門口,看起來它的主人并不急着收拾。
原住的機械師是分院的老人,從朱瑞安搬來後就沒怎麽出現過,這次也是悄無聲息地就畢業了,連聲招呼也沒跟朱瑞安打。至于這個新來的人倒也不是新生,他原本是另一個導師名下的,因病休學了幾年,回來時導師已經不在分院,便調到了布朗先生名下來。
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沒什麽可懷疑的。
“咦?莫奈啊,你不去睡覺,跑來這幹什麽?”
莫奈聞言向後望去,正悠哉磕着瓜子的朱瑞安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出來,正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莫奈也不掩飾,幹脆就伸手指了指樓下:“我在想那家夥什麽時候回來。”
“看不出來嘛,你還挺關心我們的新室友的。”朱瑞安啧啧稱奇着,也走過來跟着向下瞅了一眼:“我也挺奇怪的,按理說搬個東西也不用這麽久吧?把東西往存儲器裏一裝,再帶過來不就了事了?”
“現在都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吧。”莫奈撐着頰懶洋洋地道,緊跟着就打了個哈欠。不再打算繼續等自己那個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到來的舍友,他向朱瑞安擺了擺手,才道:“我還是先去睡了,打個招呼的事情,過個幾天也不急。”
“對啊,比起這個,你再不睡就熬不下去了吧?”
“是是是。”
随口這麽敷衍着,莫奈轉身便向自己房間走去。但也不知該說是巧還是不巧,他才剛走了沒兩步,門口就傳來了動靜,朱瑞安與他皆是一愣,下意識地扭頭望向發出動靜的地方。
青年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搖搖晃晃,不是說他喝了酒還是什麽,而是他手上拿了太多東西,再加上厚實的棉大衣,這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臃腫的企鵝一樣。熱心的胖子沒一會就看不下去,連忙放下手上的瓜子小碎步跑到樓下,莫奈頓了頓,最後還是拿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發絲,也跟在朱瑞安身後邁出步子。
“你怎麽拿了這麽多東西?來來來,我幫你。”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門口的青年腼腆地笑了笑,他的額頭上覆着一層水光,也不知是汗水還是下面又下了雪,雖然臃腫的棉服令人打量不出他的體格,但蒼白的頰和慘白得沒一絲血色的唇确實顯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莫奈打量了一會,就也伸出手接過對方手裏的東西:“我來。”
“謝謝,謝謝。”
一個有禮貌得有些拘謹的機械師,并且還有些笨手笨腳。
等到打開門進去,莫奈就見到了一個慘不忍睹的房間。剛搬出去的機械師并沒有将自己的東西都打包帶走,現在又過了清潔機器人的工作時間,這麽多東西,單靠人力是肯定收拾不完的。
“嚯!”身旁的朱瑞安也很是驚訝,他放下青年的行李,不可思議地道:“怎麽亂成這樣子了?”
青年聞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哦,是我忘了。拿東西的時候碰到了以前的學姐,被攔着聊了很久,後來中途的時候存儲器又壞了,所以一直到現在才回來……我也沒想到已經這麽晚了。”
“那這可真慘的……”胖子如此感慨着:“那不如你先去你原來住的地方睡段時間?你看這地方現在這樣,你也沒法睡吧?”
“勉強可以打個地鋪。”青年笑了笑:“其實我原來住的地方已經拆掉了,現在這些東西還是學院替我收着的……要想回去也沒地方睡了。”
“啧,那兄弟你可真慘的。”朱瑞安如此道:“要不你去我那先睡一晚,等我先回去把客房好好收拾收拾。”
“可這也太麻煩了……我就打個地鋪吧,沒事的。”
“哎呀這有什麽好在意的,都是未來的同學,你不用……”
“住我那吧。”
朱瑞安和這人說話時,莫奈一直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直到此時才這般道。看着望過來的陌生青年,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我那邊的客房倒是一直在收拾,雖然也沒多少東西,但肯定比這胖子的房間睡得幹淨,先到我那去睡一晚。”
“喂!什麽叫你那邊幹淨!我那邊也不髒的好嗎!”朱瑞安忿忿不平地反駁着,青年似乎被他這陣聲音吓了一跳,他躊躇着看了看朱瑞安又看了看莫奈,最後局促地點頭道:
“那……真是謝謝同學了……對了,我好像還沒問過你叫什麽名字?今天來的時候還沒見到你……”
他的問題被莫奈忽視得徹底,琥珀色眸的青年半側過身,隻揚了揚下巴催促道:“走吧。”
“……看不出來你還挺熱心的。”被忽視的朱瑞安最後也隻是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他看着不好意思回頭朝他笑了笑的新舍友,又看了看在前面一言不發帶路的莫奈,頗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莫奈今天……似乎有些不對勁?
回到房間時,莫奈聽到了微弱的雪花敲在窗戶上的聲音,他擡手開了客廳的小燈,脫下鞋之後就自顧自地向冰箱走去。
在他身後進來的是局促的青年,他自覺地關上門,在遲疑一會後才道:“同學,那個……?”
青年話還沒說完,就已經下意識擡手接過莫奈扔來的東西,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罐裝啤酒滋滋冒着冷氣,但握在被凍得沒知覺的手裏竟還有些溫暖,他愣愣看着有些出神時,莫奈已經從他身前走過。
随手将毛巾搭在沙發靠背上,莫奈漫不經心地用手抓了抓還潮濕的頭發,屈腿坐了下去。啤酒被打開時發出咯哒的脆響,他的影子被壁上的小燈長長地拖出去,直到浸入門邊的黑暗中。
“同學,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
“如果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房間裏陷入片刻的沉默,莫奈側臉向後望去,門口的青年依舊在原地站着,黑暗吞噬了他的神情,隻見得他的手在不停旋着手上的啤酒。
良久之後,青年擡起頭,用一種不同于之前的平靜語氣笑道:“蜘蛛大人。”
“機械師?”
“機械師。”
打從一見面時起,莫奈就認出了這家夥的身份,盡管他裝得很像,但他身上的味道卻瞞不過莫奈。
火狼的編成,除了主要的作戰人員,當然也有不少其餘的職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機械師。火狼機械師的福利豐厚,并且享有一般星盜沒有的地位,但在每組頭目面前也依舊還是低了一等,因此青年叫莫奈一聲大人也沒錯——如果不去在意他放在大人兩字上的重音的話。
斜坐在沙發上,莫奈晃了晃手中酒罐,似笑非笑道:“演技不錯。”
“讓您見笑了,也不過是剛好夠用的地步,大人您可是一眼就看出來了。”蒼白着臉的青年笑了笑,此時的他身上哪還有之前畏首畏尾的模樣,莫奈放松地靠着扶手,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着他:“隻是我原以爲首領會給我派個更有用的人來。”
“有用沒用,自然是首領說了算。”機械師并沒有因爲莫奈的話而生怒,反倒笑着回答:“大人您還是别爲難我這個小人物了。”
“我倒希望你别爲難我。”
“……大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的吧。”與其說是來幫他,不如說是二首領找了個人來看住他。莫奈撚了撚發絲,繼而又瞥向那人,道:“不要說多餘的話,不要做多餘的事,否則若是我們的事情被透露出去了……你可得給我陪葬,機械師。”
“來時首領都囑咐過了,您自不用擔心。”這麽說着時,機械師朝莫奈的方向走來,他慢慢走出了門邊的黑暗,繞過沙發背面,最後在莫奈面前停下。他看着莫奈,最後輕輕把手上沒打開的啤酒放在桌面上:
“雖然相關資料我都知道了,但恐怕您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您可以叫我景山。”
“真名?”
“這個啊……”青年笑了笑,并沒有說話,卻道:“還有,機械師是不喝酒的,您也……”
他頓了頓,瞥眼向下看着面無表情的莫奈,搖了搖頭又笑道:“啊,我忘了,大人和我們不一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