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這麽喚出聲時,那旁的伊桑偏過臉朝他看來,伊桑眯起眸細細地打量着這青年,不一會就露出了笑:“是你。”
既然這麽說,伊桑自也是認得莫奈的,莫奈收住腳步,轉而走向伊桑的方向,老人站的地方其實有些偏僻,如果是匆匆趕去吃飯的機械師,恐怕都不會注意到這裏站着個人,就算餘光瞥見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清這位是誰,因此伊桑站在這,倒是沒有引起圍觀。
伊桑,到現在已經活了有一百八十多年之久,這是一個已經将生命路途走了大半的老人,但這個人身上卻嗅不到一點死亡的氣息,他身闆挺直,目光有神,與之相比,看起來根本不像他這個歲數。
對于伊桑,說莫奈心情不複雜是不可能的。
“您在這等容大師?”
“阿萱身體不好,我正等着接她回去休息。”提起妻子,這個以前在軍中曾能把人吓得哆嗦的上将緩和了神情,或許是愛屋及烏,他面對妻子看重的學生時,也擺不出那副吓小朋友的面孔,甚至主動提出邀請:“要不你也一同過來吧,正好也可以一起吃個飯。”
“我稍後還有些事,可能不能去打擾你們了。”莫奈聞言笑道:“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去拜訪?”
“當然,歡迎至極。”伊桑點着頭,不一會眼中也覆上了輕微的笑意:“若你下次來,還可以把君衍一起叫上,那孩子看起來很樂意和你待在一塊。”
“哈,我會的。”
簡單寒暄了幾句,莫奈就揮手告别,他笑着低垂下眸,拉起厚重的圍巾遮掩住下半張臉。并沒有直接離開,他在繞過樓時站定,靜靜看着依舊在等待容大師的老人。
容大師出來時已經是十幾分鍾後的事了,她見到伊桑時似是有些驚訝,在門口就停下腳步,随後笑着搖了搖頭。伊桑朝她伸出手去,雙手指尖相觸後,就一同向前走去。
他們一直都沒松開手。
莫奈靜靜地看着,直到兩位老人的背影消失,這才邁開腳步離開。他不明白爲什麽有人會想要如殘燭般微弱的生命,但無論如何,結局都總有人犧牲,而“莫奈”這個人,隻是行兇者手中的一把刀,他什麽都改變不了。
但如果……如果有什麽方法就好了。
這念頭微小而可笑,莫奈拿起從自動售貨機中掉出的面包發着愣,片刻後,他輕歎了口氣,用力地收緊了手,脹滿氣的包裝發出砰的響聲,很快松癟了下去。
相比起留下的機械師大多在導師們指點下忙碌,帕裏奇本部的教官們就沒有這麽多打算,在這個地方,即使是放羊式的教學,這些學生們也會因爲無法容忍自己的落後而自發努力,懈怠的人會被淘汰,隻有永遠向上攀爬的人才會從帕裏奇畢業。
邵君衍側身避開迎面的攻擊,幾乎想都不想,他伸出左手緊緊扣住對戰者的手腕,這是最原始的肉搏,□□裸的,不依靠任何武器,隻憑借身體力量在對抗。
等到被邵君衍掀翻在地上時,陸遠飛連起來都不想起了。像是賴皮一樣癱倒在地上喘着粗氣,他閉着眼感受周遭燥熱的空氣,直到敏銳察覺到有東西向這邊扔來時,他才不情願地歪了歪腦袋。
咚——
陸遠飛睜開眼,看見的便是慢悠悠滾動着的冰水,他這才撐着地面坐起,拿着那瓶水向不遠處靠站在牆壁旁的邵君衍晃悠笑道:“謝了啊,大少爺。”
對于陸遠飛來說,假期永遠要比學校說的時間少上三分之二,而邵君衍更是幾乎從不離開帕裏奇,也隻有今年,大少爺突然要啓程回奧羅拉,并且一待就待到了快開學的時候。
“這可不像是你啊……”
“在說什麽?”
“恩?我剛剛什麽都沒說,聽錯了吧邵大少爺。”
邵君衍看着一臉無辜的陸遠飛,也懶得再追問,隻自顧自地喝着水。雖然他和陸遠飛之間的對抗赢多輸少,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就有多輕松,一局下來,他也得廢掉不少體力。
“你上次說你回去見魏少将了?是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嗎?”索性兩人現在都沒有了力氣,陸遠飛幹脆盤起腿随意地問道。這座訓練場很偏僻,隻能容納至多十幾人,來回又需要一個小時左右,因此一直以來都隻有陸遠飛和邵君衍兩人光顧,倒是也不怕有人偷聽。邵君衍聽罷擰緊了瓶蓋,回道:
“以前曾拜托叔叔幫我調查過一些東西,不過他最近在忙着軍部的事,倒也一直沒抽出時間。”
“哦,我知道,是裁議會的事吧,我家老頭子近來也一直在念叨着這個。”邵君衍沒告訴陸遠飛自己是與莫奈同行,陸遠飛也沒問在調查什麽,事實上,他心裏也有點底,他隻是抛着手上的水瓶,繼續道:“裁議會繼續執行下去,他們那一派系的人會被刷下去不少人,不得不說,你的那位魏叔叔,确實是很雷厲風行的人。”
陸遠飛頓了頓,又嘲諷地道:“到底占了優勢地位太久,以爲有人遮着天,就沒人能看見,怕是那些家夥壓根想不到軍部會有變天的一天吧?”
軍部的這次地震實在過大,雖然還震不到大衆面前去,但帕裏奇作爲緊緊與軍部綁在一起的院校,還是第一時間就敏銳察覺了這陣動靜,更甚者,目前帕裏奇内兩個派别對立的場面也可能因此改變。
在這場風波中,現在激進派的領袖,也是霍奇上将外甥的尼古拉斯亦是被人議論紛紛,很多人感慨尼古拉斯正趕上了軍部同派系情況最差的時候,更爲糟糕的是,他的對手還是邵君衍——邵君衍能力如何,之前幾年帕裏奇學生們都是有目共睹的。
不管尼古拉斯對此是什麽反應,邵君衍倒是完全無視了這些話,陸遠飛則是隻在邵君衍面前會樂兩聲,至于保守派?現在則是如同揚眉吐氣般歡樂的氛圍。
隻是……
陸遠飛原本是笑着的,但慢慢地,他開始走神。邵君衍瞥眼看着他無意識轉着手上水瓶的樣子,不消多想就知道他在想誰:“維爾莉特怎麽了?”
“恩?怎麽突然問這個?”回過神來,陸遠飛如常地問道:“她沒什麽,她挺好的。”
“你的表情可不是沒什麽的樣子。”
“就算說了,大少爺你也不懂啊,反倒給你徒增煩惱。”陸遠飛仰頭笑道:“倒是有事,但也是好事……維莉的母親升職了。”
——好事倒是好事,但是……
“嘛,其實也沒什麽好煩惱的,大概是我杞人憂天了,這是好事。”陸遠飛眨了眨眼,又道:“等到大少爺什麽時候找到喜歡的人了,大概才會懂我的心情吧。”
邵君衍聞言一愣,很快就想起那個昨天剛分開的人,他抿了抿唇,悶悶地道:“誰說我沒有。”
“……啥?”
陸遠飛瞬間驚到了。
他甚至一瞬間覺得是自己聽力出了問題,于是呆愣了一會,陸遠飛又問道:“……你剛剛說的……?”
“……不,沒什麽。”
“诶!等等啊!大少爺,我剛剛确定我自己聽清了!”什麽傷感瞬間被這件事驚飛了,陸遠飛連忙爬起來跟上向門口走去的邵君衍,追着問道:“你什麽時候有喜歡的人了?我以前怎麽不知道?難道你真的開竅,終于被哈維小姐的溫柔給打動了?”
“艾米麗隻是朋友。”簡直标準答案,陸遠飛卻因此更感興趣了,他繼續問道:“是奧羅拉的姑娘們嗎?你這次回去就是爲了你心上人?怎麽樣,長得漂亮嗎?是做什麽的啊?”
“……你太八卦了。”簡直像是被附體一樣。邵君衍有些頭疼地如此想着,開始後悔自己剛才沒多思考就說出的話。
“好吧,那我不問這個。”陸大少爺立時住了嘴,卻依舊笑得眯起眼來:“那你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嗎?”
“……沒有。”
“恩?被拒絕了?”這回陸遠飛卻是真震驚了,随即又道:“哪個女人這麽難攻克,連邵大少爺也搞不定?等等……你該不會是……還沒表白吧?”
……被說中了。
一看邵君衍的表情,陸遠飛就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道:“所以你現在……是在暗戀人家啊。”
“……行了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