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滴顫顫巍巍低落,随着呲的一聲輕響,芯片上的金屬凹槽被溶成了醜陋的疤痕,這聲輕響在寂靜的研究所中其實不是太刺耳,但不遠處的人還是猛地停下手中動作,皺着眉向這邊望來。
“哈維!”
“……埃迪教授,非常抱歉。”
艾米麗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哪,自己現在在幹些什麽,而剛剛自己又犯了哪些愚蠢的錯誤,這讓她霎時蒼白了臉,沒有爲自己的行爲找借口,艾米麗隻是低下頭如是道。
原本就安靜的研究所此時更加沒有聲音,機械師們齊刷刷向這邊望着,像是見着了什麽罕見的光景。
身着單薄白色長衫的方臉男人走到艾米麗身旁,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芯片,用戴着白色橡膠手套的手指在那醜陋的疤痕上摩挲着。他的臉色随後迅速沉了下去,芯片扔在桌子上發出脆響,男人嚴厲的聲音讓靠近他身旁的機械師們都忍不住挪開身體:
“你做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交代你要完成的事情,你真的有去認真準備嗎?!”
“是我的錯……”
“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哈維。”埃迪教授令一群人倒吸了口涼氣,這聲音太明顯,以至于教授兇惡地擡起頭瞪了周圍的機械師們一眼。他重新望向艾米麗,面色沉沉,渾身散發着令人畏懼的低氣壓:
“在沒調整好之前都不必回來見我!”
“我知道了,教授。”
她能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那多是才進研究所沒幾個月,隻是臨時來幫忙的機械師。人類現在在大量部署太空通信網絡,埃迪教授做爲這領域的專家,要費心的事情有許多,因爲人手不夠,所以暫時挑了許多機械師進來。在此之前,艾米麗一直是埃迪教授的左右手,因而這突如其來被趕出研究所的一幕才會引起騷動。
相比起旁觀機械師,當事人卻是要平靜許多。她摘下手套,換上厚實的大衣,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正是工作時間,路上隻有她孤零零在走着,樹影傾斜,像是全都在望着她一人。
埃迪教授不喜歡有人逞強,對于那位先生來說,沒辦法專注于眼下工作的機械師就是在侮辱他的工作,因此無論是生病也好,精神上的勞累也好,隻要覺得自己做不到投入明日的工作中,最好還是跟那位先生請假。
不被發現還好,一被發現,就會是像剛剛那樣的災難。
艾米麗呼出一口白氣。
她以爲自己其實沒有那麽在意……至少在工作的時候,她應該不會去在意,但是,事實證明是她錯了。
同住的都是埃迪教授研究所的機械師,因此理所當然的,住處也是空蕩蕩地隻有她一人。疲憊地換下身上沉重的衣物,艾米麗将自己埋進柔軟的被褥中,隻放任自己休息了片刻,她就又從床上坐起,挽起袖子向廚房走去。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去他們那邊做什麽?”
一大清早,朱瑞安就精神抖擻得不像話,莫奈趴在沙發上打着哈欠看他忙上忙下,倒是相反的無精打采。
“當然是工作!我跟你說過吧,今天是個什麽日子!”
“恩……大概吧。”莫奈說着就又打了個哈欠,話裏的敷衍簡直要滿溢而出,朱瑞安看他那副頹廢的模樣,頓時隻覺當個優等生也不容易。
任誰和莫奈似的熬了兩個通宵,最後也會也和他一樣萎靡不振。胡亂睡了一個晚上,莫奈原本的打算是趁着今日不用去研究所再休息一天,而不是坐在這廣場上往嘴裏塞着小餅幹。
這甚至不是他平日裏待的機械分院,整個人裹得厚絨絨地坐在長椅上,莫奈在一衆穿着黑色制服的學生中其實很是引人注目。
莫奈想,他其實不應該在朱瑞安的軟磨硬泡下答應那家夥,跑來這片軍校生的地盤來的,又沒工錢,又費心力,就連手裏的小餅幹都是他自己收繳的“戰利品”。
【莫奈,你後悔了?】
“不然呢?”莫奈懶洋洋地這麽朝空無一人的前方說道,又咔嚓一下咬碎了塊小脆餅。打從出門開始,莫奈就察覺到了周圍異常的氣氛,空氣裏仿佛被攪進蜜糖,甜滋滋,又有點黏糊糊,膩得人有些難受,連天上飄着的小雪也好像染上了莫名的淡粉色。
今天是告白的日子。
最原始的情人節在各個國家之間的日期尚沒有統一的定論,就更别說是現在,每年四月份的第三個星期五是帕裏奇的情人節,沒有原因與典故,随意得像是誰随手敲定的日期一樣。
不管怎麽說,是這麽流傳下來了。
巧克力也好,玫瑰花也好,或是各種手制的點心和甜品,攪和在一起就變成了黏膩的味道,莫奈陪着朱瑞安一路走來,自己也被送了不少東西——那些女機械師們瞅見他路過,手上又正好有多餘的小餅幹,于是這些東西就都到了莫奈手上,沒一會就拿得滿滿當當。
等朱瑞安的這段時間,手裏的零食已經下去了一小半,莫奈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時間,放棄了再繼續等下去的打算。他來這邊可是有正事要幹的,否則單憑那白胖子說的話怎麽可能把他從沙發上扯起來。
雖然機械分院也有自己的圖書館,但如果要找年代久遠的武器圖,果然還是隻能在這邊的圖書館找到,莫奈花了一點時間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正要離開,耳朵裏便飄進了旁邊人的話聲:
“怎麽樣?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回話的小姑娘語氣有點沮喪:“沒有,到處都打聽過了,今天還沒有人見過他呢。”
“哈哈,就算有人知道他在哪,也怎麽可能會告訴你嘛,要我說,你幹脆直接放在他位子上不就行了,去年也是這樣的吧。”
“……可是不親自給他的話總覺的有點不甘心。”
噢噢,少女懷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莫奈心不在焉地這麽想着,将手裏的圖紙交給登記處的工作人員。
“誰叫你偏偏喜歡的是邵君衍那家夥呢,想開點吧。”
恩?莫奈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偏頭向後望去。他這突兀的動作惹得工作人員多看了他兩眼,莫奈片刻後也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他朝工作人員笑了笑,就提着圖紙向外走去。
他卻沒閑着,經過那兩個正在聊天的女孩子旁邊時,莫奈低着頭迅速編輯了一條信息:“你在哪?”
“怎麽了?”
那邊的回信也十分迅速,莫奈盯着那三個字,心中頓覺好笑,還不待他再發些什麽,那邊已經叮咚地傳來了一個坐标。
他找的當然是邵君衍,那個大少爺爲了把自己藏好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莫奈耗費了不少時間,撥開足有一人高的草叢後才見着背靠雕像站着的邵君衍。
“怎麽藏在這種地方?”
邵君衍原本神情戒備,在見到是莫奈之後才松了口氣。他阖上自己手中的書,說道:“這附近有條回宿舍的偏僻小路。”
“在躲着那些小姑娘?”莫奈聞言露出了笑,他拍了拍腳下的黑色石階毫不介意地屈膝坐下,順手撕開了一袋巧克力:“我來的時候還見到她們在找你。”
“恩,每年都是這樣。”雖說被告白時直接拒絕就是,但被打擾的次數多了,冷靜如邵君衍也會産生不耐煩的情緒,因此後頭在這日他就幹脆不出現在人前,這樣也樂得清閑。這麽想時邵君衍一直在看着莫奈,而等到對方咔嚓嚼碎一塊巧克力時,他才反應過來那意味着什麽:
“這些巧克力是……?”
“啊,其他女孩子給我的,吃嗎?”見邵君衍問起,莫奈順手便掏了一塊遞了過去,但身旁人卻并沒有伸手接着,莫奈疑惑地挑了挑眉,也不知怎麽的就補充了一句:
“路上碰到其他機械師,順手就給我了,怎麽?你不喜歡吃這些?”
邵君衍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麽,他控制住讓自己不露出奇怪的表情,不自然地側過眸去,但那咔嚓的清脆咀嚼聲又太擾人,于是他最後還是問道:“倒是莫奈你很喜歡吃這些?”
“我自己倒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是吧,這類甜滋滋的味道比起普通的肉味果然要好吃許多,當然,如果是阿衍你做的烤肉那就不一樣了。”莫奈想了想之後這麽回道,并在随後很快想到一件事:“說起來你是不是每年都能收到很多這種糖果?如果你不喜歡吃,那都給我如何?”
“……不要。”
“小氣。”
得到這樣的回答,邵君衍自己先彎唇露出了笑,他沒有就此妥協,隻是道:“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另外再做給你……但這些不行。”
“現在?”
“那當然不可能,等我們回奧羅拉……”話未說完,邵君衍便覺得有些不妥,倒是莫奈笑着接過了他的話:
“好啊,反正也答應了你叔叔要去見一面的的,我暫時也沒什麽打算,幹脆在你那邊住一個假期,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你不打算回去麽?”
“那會被老頭子打死的吧。”
莫奈笑了笑編了個藉口,所幸邵君衍也沒有多問,他撐着下巴,靜靜聽着邵君衍說起奧羅拉的事,像是還是少年時那般,像他所編造的一切其實都是現實一樣。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