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無法适應帕裏奇這漫長而嚴酷的冬季。
“你今天還去工作室？”與莫奈相比要自在許多的朱瑞安随口問道，但在莫奈點頭之前他對答案已經心知肚明。他們那棟樓雖然挂的名額是六個，但除了他和莫奈,其他人早都住到工作室去了，再加上莫奈這段時間定時去那邊打卡,他别提有多寂寞了。
但轉念一想，他又嘿嘿一笑：“不過等你以後發達了,可别忘了我啊！”
“……你今天不是約了人麽？怎麽現在還悠哉悠哉的。”
從某一方面來說,朱瑞安是個很受女生歡迎的人，這點從他的生意火爆程度就可見一斑，但有時忙碌的機械師日常也會讓他忘了和别人的交易約定——比如現在。
“？！等等,你怎麽什麽都記得這麽清楚！”
莫奈的話令朱瑞安猛地瞪圓了眼,身邊的青年斜斜瞥向了他，雖然下半張臉被遮擋住看不見表情,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彎起的弧度分明是因爲那家夥在笑。懊惱地嘟囔了一句糟糕,朱瑞安瞅着身旁的人，心裏又打起了小九九：
“莫奈啊，你說邵君衍和你這麽熟……這樣吧，如果哪天他需要人拍照之類的話，可以來找我幫忙！”
“得了吧,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
“嚯，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你去外頭打聽打聽,多少人想要我幫忙拍照我都不樂意呢！要不是他是你朋友，我這還得收費的！”
“哦？那你自己和他說去，我忙着呢。”莫奈似笑非笑地如此答着，也不管那胖子忿忿不平的神情，他看了看岔開的道路，在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之後就自顧自地走開，眼界一片白茫，敞闊的道路上機械師們匆忙來往，這漸漸成了令莫奈常見的景象。
然而朱瑞安提到邵君衍時又讓他清醒了三分，是的，他太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将自己來此的目的都忘了大半。
但至少，他還想在這個地方留下點東西，向上提了提圍巾，莫奈邁開步伐向前行着，将自己融入了人流之中。
“改進的提案？”
聽到莫奈的話時，工作室離那名爲裏奇的機械師甚至有一瞬間以爲自己聽錯了，他遲疑了一會，這才又道：“可是網狀流動防禦模型的缺陷實在太過緻命，相較于改進，我倒更傾向于推翻它的流動模式……可惜是可惜，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裏奇說完話已是滿臉沮喪，倒不是對莫奈有什麽意見，隻是雖然性格開朗，但他一個年紀輕輕就出類拔萃的機械師，雖然不顯，心裏也是有股傲氣存在。他能接受莫奈的建議性提議，但如果讓他相信一個初出茅廬的機械師能想出什麽絕妙的點子，裏奇心裏卻是下意識不認同的。
這大概是年輕時天才們的通病，而在這點上艾米麗就做得要比他們好得多。這容貌端麗的哈維小姐笑着抿了抿唇，朝裏奇搖了搖頭，随即對莫奈道：“裏奇這段日子心情有些低落，莫奈同學不要介意，那麽……大家都過來一下吧。”
“我明白這種心情。”莫奈随意地笑了笑，沒把裏奇的話放在心上，而聽到艾米麗的聲音，原本正忙碌着的其他機械師都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好奇地聚攏過來，然後看着新加入沒多久的機械師拿出了一疊圖紙。
“這是……”
繪圖是機械師們的基本功，因此機械師們都習以爲常，但圖紙上密密麻麻繪制的點與線卻一下子看不出門路。艾米麗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很快就擡起頭有些困惑地看着莫奈。
“那天之後我回去想了一段時間，現在這個網狀流動防禦模型的缺點，其實就是由點及面那一瞬間造成空檔過大，如果能夠填補這個漏洞，那麽研究新的流動模式就沒必要了。”
“話是這麽說，但目前爲止還沒有有效的方法。”裏奇忍不住插了一嘴，論起對這個模型的理解他遠比半途加入的莫奈要深刻得多，畢竟他是這個研發團隊的核心人員，沒有人比他更有話語權了。
“更本質上一點，這或許可以概括爲時間差的問題。”
“時間差？我理解你的意思，到現在爲止，我們模型的點面轉換确實是同步進行的。”艾米麗聞言放下手中的圖紙，點頭道：“但即使是将每一個點的收斂時間交錯開，也無法完全彌補這個漏洞，雖然這會使它的完備性提高，但是……如果無法比上艾文大師的流式模型，這也完全沒有意義。”
是的，沒有意義。
如果不是有這種野心，那麽他們做到這步就已經夠了，怎麽改進，怎麽突破，那是後來人該爲難的事情。
“是，單有時間差的設計是不夠的，不單無法達到完美效果，并且防禦強度也會降低。”莫奈如此笑道，随即低頭看向自己的圖紙：“但其實可以不用完全抛開流式模型重新考慮，所以我嘗試着在當前模型中加入運行軌迹。”
“軌迹？”艾米麗下意識重複了一聲，她看向桌面上的圖紙，僅在愣了片刻之後就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難道是……？”
這就是莫奈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研究的東西，在添加進十二條運行軌迹覆蓋所有的觸發點後，這些點将在這些特定的軌迹上流動，因而形成完備的防禦機制。這聽起來很難，但對于擁有一号的莫奈而言，最難的部分不過在于想出這個改進方法。
——饒是如此，他也花了約三分之二的時間去計算這些軌迹應該存在的位置。
在聽他解釋時，原本沮喪的裏奇漸漸睜大了眼，飛快估算着這種方法的可行性，他心裏雖然隐約覺得不是滋味，但更多的卻是峰回路轉後的激動與狂喜。
裏奇雙目灼灼地望着莫奈，在對方話聲剛落下後便迫不及待地出口相問：“确定是完善的嗎？十二條軌迹夠用嗎？有沒有實驗數據？”
“我保證這是可行的，至于實驗數據，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行行沒問題，那麽這些資料都留下吧，對了，還有其他數據嗎？也一次性留在這裏吧！”
“再多的我把他們存在了虛拟端上，稍後吧。”
裏奇歡天喜地的模樣哪還跟之前有半點相似？恍然大悟的機械師們匆匆跑回原位配合裏奇的工作，艾米麗則輕松了口氣，讓後邊正在催促的裏奇稍等，她擡頭向莫奈望去。
她早就知道的，與邵君衍關系這麽好的人，又怎麽可能不優秀。
——但是……真的僅僅隻是因爲如此嗎？
“莫奈，這次你真的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這沒什麽。”莫奈聞言笑着望向了艾米麗：“我還該感謝你當初向我抛出橄榄枝呢，有這份履曆在，我将來好歹也能混口飯吃。”
“莫奈同學這麽優秀的人，相信無論在哪都會很受歡迎。”
還沒多說上幾句，那邊的裏奇已經又開始催促了，這次催促的對象還包括莫奈。莫奈無奈地摸了摸後頸，在艾米麗離開後随意在台機器前坐下，開始數據的傳輸。這個事情要不了多少時間，莫奈中途向門外瞥了一眼，卻不由愣了愣。
那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她背負着手在門外站着，已經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了。莫奈望向她時，她也在看着莫奈，見到莫奈發現了她，她慢慢露出了笑，也因此眼角的褶皺深陷了下去。
“啊……院長？！”
也不知是誰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原本忙碌的機械師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向門外望去，他們很快站起了身，驚喜地道：
“院長怎麽來了？”
“您怎麽就站在門外，快進來坐！”
“您來的時候應該通知我們一聲的。”
“你們在忙重要的事，我這冒冒失失進來了，豈不是會給你們帶來困擾？”
“怎麽會呢？如果有您的指點，我們才更高興呢！”
容幼萱，械聯如今所存不多的機械大師之一，林立大師的摯友。
所有人看起來都與這位大師很熟稔，想來平時也沒少接觸，莫奈環抱着雙手站在人群外圍看着，然而雙手接過艾米麗遞來的茶杯之後，容幼萱卻是看向他的方向，慢慢地道：
“一段時間沒來，你們工作室新來了個孩子？”
莫奈愣了愣，而在容大師話聲落下後，其餘人都自覺讓開了道，這備受關注的感覺令莫奈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他向前跨了兩步，遲疑了會道：“第一次與您見面，我是莫奈。”
“我知道你，”容幼萱緩緩地點了點頭：“你是個不錯的孩子。”
“莫奈同學幫我們解決了很大的困擾。”艾米麗聞言抿唇笑了起來：“多虧了他，我們的模型總算找到了方向。”
“啊，我都聽見了，确實是個好提議。”容幼萱緩緩地笑着，她細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随後說了句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待會等你們忙的事情結束後，可以到我這來一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