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星盜們在喝酒時也偶爾會談起八組的蜘蛛,那個藉由殺死前任頭目阿諾德上位,幾乎要令人忘記他是以俘虜之身加入火狼的蜘蛛。
蜘蛛是個無法揣測的家夥,盡管在所有頭目中他看起來是最正常,也最沒有威脅的一個,但因爲這點放松警惕的星盜,現在幾乎都已經丢了小命。
從俘虜,到受到二首領的賞識,成爲頭目,再不斷向上攀升,這個經曆對于新來的火狼星盜并不熟悉,然而那些老辣的劊子手卻從這詭異的蜘蛛上看到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如今穩坐二組頭目位置的文森特。
蜘蛛會不會是又一個文森特?渾身酒氣的星盜如此猜測着。
“第二個文森特?”歡快的語句出自灰眸的青年之口,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但他的神情看起來卻有些苦惱:“可是這個世界上本該隻有一個我,這該怎麽辦呢……?”
站在他身旁的星盜沉默不語,就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他知道文森特的話并不是說給他聽的,果不其然,那人沒一會就玩起了魔方,直到有星盜匆匆走了進來。新來的下屬對文森特說了些什麽,文森特側耳漫不經心地聽了半晌,許久後停下手中的動作,屈腿站直了身。
“不必跟着我。”他随意地向後揮了揮手:“之後我會再通知你們。”
“是,頭兒。”
二組在火狼中是個特殊的存在,這份特殊不單在于它是上三組,同時也因爲它那與文森特浮誇的笑容完全不同,過于沉悶的氛圍,沒有人知道文森特到底使了什麽手段,能讓一群窮兇惡極的星盜在他手底下乖順得像群兔子。
青年輕哼着不成調的曲子,在到了地方後象征性地敲了敲門,随後不等裏面主人回應就随意地推開門走了進去。而火狼的二首領——安格斯在看到他進來之後隻是溫和地笑了笑,任由文森特翹着腳在身旁落座。
“讓你打聽的事情怎麽樣了?”
“我不喜歡和機械師打交道。”用手撐着側頰,文森特眯起灰眸松散地抱怨着:“下次再有這樣的差事,二首領還是直接去找他們吧。”
“你總該知道的,我現在目标太過明顯了。”浮現的笑容令安格斯眼角出現了些許褶皺,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又道:“結果如何?”
“啊啊,我過來幫你,可不是爲了在這些小事上浪費時間的呢。至于你想知道的消息,那個老頭兒隻是一個普通人,也許他曾經是一個機械師,但估計也隻是一個落魄的,勉強能糊口的機械師。”
“消息準确嗎?”
“那麽……你是在質疑我?還是在懷疑你特意讓我去聯系的那位偉大的機械師,肯尼先生?恩?”文森特嘴角的笑容扭曲而歡快,但他周身卻是一片森冷。即便是在這時候也全不在意,二首領隻是敲了敲扶手,慢悠悠地道:
“如果是這樣當然最好……以肯尼的眼力,應該是不可能認錯的,這種小地方……也應該不可能有什麽出色的機械師存在。”
“恕我直言,我想不明白你在擔心什麽。”
“我有點在意蜘蛛對那個老機械師的态度。”二首領沉吟了一聲,道:“一直以來,我似乎有點太過忽略他的另一個身份。如果這其中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我擔心這可能會對我們的計劃造成影響。”
“如果我沒幻聽,你這是在擔心一個從沒受過機械師教育,并且因爲這個險些被查出問題的菜鳥?”文森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不遠處的人:“并且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送他去完成那個任務,完全忽視了可能造成的後果?帕裏奇……可不是能随便混進去的地方。”
“我知道,你總是看他不順眼,文森特。”二首領聽罷輕笑着搖了搖頭:“但你完全不必将這麽多情緒放在一顆棋子身上,在這次任務上,确實沒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真是令人感動的信任呢。”
“我了解莫奈——那隻從沙漠裏逃生的蜘蛛。而現在我控制了他的一切,有些事情,他總會去完成,無論他願不願意。”二首領從容地這般說着,繼而問道:“暫且不提這個,塔的進度如何?”
“如那位大人所願,到目前爲止都很順利,隻是前些天建塔的俘虜又死了一批,如果不趕緊補上漏洞的話……也許會對進度有影響呢。”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永遠讓人放心的二首領……”即便是安格斯也無法判斷這句話是誇贊還是諷刺,文森特隻是漫不經心地站起身,在轉向大門時随意地揮了揮手:“我的任務已經交代完了,二首領你繼續忙吧。”
“……”如果是在平時,安格斯并不會多說什麽,但此時的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卻是在文森特還未離開時開口:“文森特,你似乎對這次任務……很不滿。”
“真可惜,原本我還期待着和伊桑的再次見面……如果他安分點的話,那一天說不定會到來。”文森特諷刺地嗤笑了一聲:“可惜了。”
【你是個出色的孩子,你擁有令人驚羨的頭腦與體能,但卻唯獨缺了一份不可或缺的東西——對于自己身份的意識。】
【我對你還無法認同,再好好回去想想吧,當你的意識能跟上你的實力的那一天,我會如願以償将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文森特。】
無法認同,拒絕推薦,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将他在帕裏奇七年來的奮鬥粉碎得徹底……全因爲這令人憎惡的僞善。
灰眸中閃過譏諷的神色,而後很快印出另一人的影子。
當在極度寂靜的空間裏行走時,就連腳步聲也會變得格外清晰,因此拐角處的兩人都注意到了另一邊的動靜,而原本該擦肩而過的兩人卻在對視之後停滞了片刻,随後迎面走來之人移開視線,而文森特則有趣地眯起眸。
那是名爲單小菱的醫師,文森特知道她,也曾見過她。黑色的長發被整齊束起搭在胸前,這與蜘蛛有着莫大關系的醫師此刻穿着白大褂,懷中還抱着厚重的書冊,顯露在外的手纖細修長,指甲蓋被修整得圓滑齊整。
“你這是準備去哪?”
在火狼的這幾年,單小菱從未和除米娅等人外的星盜多說過話,這是因爲她的性格與立場,也是因爲星盜和醫師在平日中本也沒有多少工作外的交集。而此刻,文森特卻是突兀地開口詢問。
是刁難?還是其他的什麽?毫無疑問,這都是因爲莫奈。早已擦肩走過的單小菱停下腳步,側身向後看去,她隻是毫不閃躲地與文森特對視,平靜答道:
“我正在爲霍索恩博士帶去資料,二組的文森特先生。”
“哦?霍索恩博士?我想起來了……你現在,應該是在他手下工作吧?”
“霍索恩博士急着需要這份文件,如果隻是這種毫無意義的閑談,我就先行離開了。”單小菱微笑着這般說完,便毫不猶豫轉身向後走去,文森特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灰眸中神色莫名。
在霍索恩博士手底下當助手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
單小菱推開大門,與外邊的助手們簡單打過招呼後就向内室走去,然而剛踏入大門,她就敏銳察覺到了氛圍的微妙變化,助手們依舊在忙碌着,但卻顯得有些戰戰兢兢。
一,二,三,四……單小菱在心中默數着,片刻後才低垂下眸,繼續向前走去。
有一個助手不見了。
也許他被霍索恩被派去拿什麽東西,但也也許……透過門縫看到尚還沒有被放置進容器中的鮮活人類大腦,單小菱敲了敲門,停頓片刻後又伸手敲了敲:“博士。”
“進來。”
戴在男人雙手上的手套依舊染着鮮紅的顔色,單小菱面上沒有一點異樣,隻是将懷中的書向對方遞了過去:“博士,這是您要的書。”
“哦?這就找來了?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既然如此,我再幫您放回去。”
“不,我還有更重要的工作交給你。”霍索恩細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他卻并沒有說是什麽工作,隻是陰沉地開口道:“你看起來好像并不害怕。”
“……我不是很明白博士您的意思。”單小菱背負着手,但這麽說時,她又看向了那鮮活的大腦,平靜地笑着:“但如果是在說它的話……即便隻是一般的醫師,也不應該會對解剖出的器官感到恐懼。”
“但我說的并不是這個,”霍索恩博士摘下自己的手套,冷笑着道:“而是對死亡的恐懼。”
“……”
黑發的少女無言着,她垂眸看向沾染鮮血的手套,面上卻沒有顯露絲毫異樣。她隻是沉默着,随後再度開口:“您所需要的是能爲您做事的助手,如果無法做好自己的事,那就不會再被需要;但與此相對,隻要能夠盡力去完成任務,那麽自然有存在的價值,也不必抱懷對死亡的恐懼。”
“那麽,你認爲你是後者?”
“我認爲我是後者。”
霍索恩莫名地看着少女,而單小菱對他的視線毫不閃躲。她看着性情怪異的霍索恩博士逐漸斂去了危險的氣息,仿若閑談般開口:“單小菱,你在我這裏……已經待了多久了?”
“一年半。”
“真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我記得你,一個能在手術中隐晦地動手腳,在腦部領域裏擁有不錯天賦的醫師。”
“是。”
“記着,如果你想要一直活下去,就一直保持着你的價值下去吧。”單小菱低垂着眸,她聽見霍索恩繼續開口道:“這兩天裏,你去頂替裏奇的工作,下去吧。”
“我知道了,博士。”
直到走出門口才松開一直緊攥着的拳頭,單小菱低頭向攤開的掌心看去,那裏有幾道淺痕,明明每隔幾天都有精心修整指甲,但痕迹還是沒能避免。
莫奈一直反對她給霍索恩博士當助手,但那并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并且單小菱明白自己幹了什麽。七組的星盜說得沒錯,她殺了漢克——在那場手術中,而這件事霍索恩是知道的。
并且,這對她來說并非沒有一點益處。
單小菱回頭向後看了一眼,她依舊能看到那鮮活的大腦,上面脆弱的血管仿佛一張網般鎖住了一切,甚至連人的靈魂都鎖在其中,令其掙紮着卻無法逃脫。
盡管是如此邪惡而瘋狂的地獄之地,她卻在這裏迅速地成長,不斷吸收這些罪惡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