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莫奈仿佛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然而他很快發現這是錯覺，滋啦電流聲摧枯腐朽，肆虐地切斷了莫奈和延伸出去的蜘蛛的聯系。
蜘蛛悄無聲息倒下之時,所傳回來的景象正是他腳下所站之地。
基地深處的工作室一如既往的忙碌，交錯的空中傳送帶咔嚓着延伸向遠方,大小的格子裏塞着許多機械師，沒人知曉有隻小小的蜘蛛驚擾了認真工作着的戰争女神,在夜裏引起了輕微的騷動。
前往各個方向探明情況的蜘蛛們自燃後被大雪掩埋的事情,恐怕也隻有莫奈自己清楚。
“工作完成了？”
溫和的男聲讓莫奈略微回過神，他移開手中的筆向上望去，向這些時日來已經熟悉不少的年輕助教道：“剛發呆沒多久。”
“可勁胡說吧,我在這邊都掐着表呢,你要不要看？要不要看？”
忙得恨不得自己有四隻手的朱瑞安抽空狠狠向莫奈翻了個大白眼，隻是還沒擡頭向人抱怨,他就被莫奈毫不手軟地又把頭按了回去。助教見此樂得哧了聲,他邊笑着邊拿起不遠放着的工作簿，沒一會便忍不住稱贊：“昨天的評價依舊是優秀，很不錯，繼續保持這份幹勁下去，你估計不到兩年就能上二年級了。”
“哪能啊,兩年也太長了吧？！要我說，莫奈你幹脆現在就去考試好了，不用顧忌我,你混得好，我這個引導師兄也可長臉了！”
“朱瑞安，你工作完成了？沒完成在這插什麽話兒？”助教這般笑罵，朱瑞安也怕不起來，就笑嘻嘻着縮了縮脖子，倒是莫奈撐着頰似笑非笑斜瞥的一眼讓他摸了下鼻子，心裏安慰自己不和有後台的人鬥。
“還别說，自從有了莫奈你，朱瑞安工作起來也勤奮不少。”瞧見這一切的助教欣慰地這麽說着，他說完看了眼時間，很快退了兩步揮手道别：“也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收拾收拾準備離開吧。”
正是工作結束的點，其餘地方陸陸續續地開始有機械師收拾東西走人，莫奈原先道了聲好，沒一會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事：
“對了，我忘了問件事，助教。”
“恩？怎麽？工作上遇到了什麽難題？”
“一點私事，”看着疑惑的青年，莫奈偏了偏頭，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撓了撓臉：“昨天用來測試程序控制距離用的機器人跑到這附近突然壞掉了，今天來的時候找了一圈沒找到，所以想問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失物招領什麽的？”
“機器人？我沒聽說有這回事，真的找不到了嗎？”年輕的助教有些困擾地想了想：“失物招領是沒有的，平時早上五點的時候倒是會有清潔機器人過來打掃垃圾，可能被它們帶走了也說不定。重要嗎？如果你需要的話，回頭我幫你去問問。”
“不，不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莫奈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在聽見助教最後的話後又搖了搖頭：“隻是它壞得很突然，我今早回收隻是想看看到底什麽地方故障了，沒有了就重新買一個就是。”
“這樣啊，如果是這個的話，我倒是應該能回答你。戰争女神薇薇安的一部分在這個建築中，所以她在這附近也會比其他地方稍微敏感一些，如果是毫無征兆壞掉的話，可能昨天你的機器人不小心驚動了戰争女神，然後被她銷毀了吧。”
說着說着，助教就笑了起來：“雖然安全，卻也有點小麻煩，所以下次做研究還是在特定實驗室完成吧，不然可有你哭的。”
有戰争女神薇薇安在的帕裏奇軍校因此擁有最嚴密的安檢系統，能威脅到他人的不合法智能工具根本無法進入，更何況眼前還是一位上進努力的學生，助教根本就沒想太多，他隻是拍了拍面前看起來有些苦惱的學生的肩膀，道：“行了，這回我得真的走了。”
“您走好啊！”早在瞧見其他人收拾東西時就已經摔筆不幹的朱瑞安提了提包這麽高呼，又回頭看向才合起筆蓋的莫奈：“唉？你今天恍惚了一天就是因爲這個啊？”
“不然呢？我小半個月的生活費就這麽白搭進去了。”莫奈沒好氣地如此說着，随手将東西塞進包中，他一手抓着包，一手揣在裝有一号的兜中，和所有被導師抓來幫忙的機械師一同離開了這個基地。
将近一個月的時間，莫奈的生活漸漸進入了正軌。他觀察身旁人的舉止，然後像所有機械師一樣過着平常的生活，而在莫奈适應這些之前，他在公開網絡上飛速記憶下的大量信息小心地掩飾了自己與外界的脫節。
從火狼到正常人生活的過渡很難熬，但當那個階段過去，一切就都變得很舒适。布朗先生交代的工作、艾米麗工作室的日常打卡，以及每天必去的公開課，就是現在的莫奈需要考慮的全部。
一邊趕往公開課教室，一邊聽着朱瑞安翻着新花樣的抱怨，莫奈甚至還有閑心觀察雪地上哐當一下被他們踩出的巨大腳印。
“喂，我說莫奈啊，我可比助教要清楚你多了。”抱怨告一段落，朱瑞安瞅了身旁人一眼：“說真的，你現在别說去考二年級，就是三年級、四年級我都一點不驚訝！你現在可是艾米麗工作室的一員诶！一年級的課程有什麽好上的，都是些不知道落伍多少年的東西。”
“你别想害我被布朗先生罵。”莫奈看着已經不再下雪，但依舊灰蒙蒙的天空，懶洋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兩天布朗先生又給我們扔了套卷子，當時他看我的時候，眉頭都可以夾蒼蠅了，要是我這時候去告訴他……我找死呢？”
那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朱瑞安也知道一點，他擰着眉想了想，最後隻得嘀咕了一句：
“假的吧。”
在兩天前的測試中榮幸墊底在莫奈看來真的是很無辜一件事——因爲那位先生不知是什麽想法，竟然出的全是偏門的基礎知識。
這些東西簡單是簡單，死記硬背對于莫奈來說更不是事兒，但架不住漫長歲月來人類探索過的地方太多，積累起來的機械師需要知道的“常識”也太多，想要一個月啃下所有這些東西并完全消化，就算是對莫奈來說也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奈何結果總是不理想。
對此朱瑞安也隻能故作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再繼續給自己的朋友出另外的主意：
“既然此路不通，那麽我們換條路！如果能得到其他導師青睐，說不定布朗先生也會對你另眼相看，恩，我看看哈……今年學院要開設的選修課程有埃迪的跨星際通信學，還有這個也不錯，光磁轉換炮能應用學，哇這個酷！機甲體系概論……”
“别說最後一個不靠譜，你倒是看看前面都是限制幾年級學的。”莫奈湊過去看了幾眼，頓覺有些無語，他伸手在對方的屏幕上劃了劃，最後指了指其中一個：“這個倒是不錯。”
“恩？冷兵器與近代智能結合？一聽就很冷門的課程啊。”
“是嗎，我覺得很有意思。”莫奈說着停下腳步，向朱瑞安指了指旁邊：“你準備一直跟着我？”
不像莫奈，朱瑞安雖然常年留在一年級，但他課程已經修完，是沒有這麽多任務的。朱瑞安的離開終于讓空氣安靜下來，坐在教室的第三排聽完課時天色已晚，莫奈幾乎是腳步不停地趕往下個地點，隻是他以爲打開門時會是很熱鬧的場景，但今天的工作室意外地冷清，不小的空間裏，隻有艾米麗一人在整理着資料。
“莫奈同學？”門口的人讓艾米麗微微睜大了眼，她抱起厚厚一疊資料，輕聲道：“是沒注意到消息嗎？因爲今天大家都沒空，所以……原本是想讓你休息一晚，畢竟你的課也不少吧。”
“是這樣嗎，”莫奈打量着整潔不少的工作室，繼而笑道：“路上沒看通訊器，大概忽略掉了。”
“真是辛苦你了。”艾米麗不好意思地這麽說着，她整理好一切，熄滅了工作室的燈，在靜靜看着門阖上之後才向身旁看去。青年正靠站在牆側等她，在艾米麗忙着時，他也正叼着面包清理通訊器上的東西，看起來似乎對這種生活習以爲常。
“……我好像沒見過莫奈同學正經吃飯的樣子。”
“恩？”莫奈想了想，随後道：“這樣會比較方便。”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嗎？”
“也不是，”莫奈搖頭道：“隻是以前動手的人不是我。”
“這樣啊……倒是和我弟弟很像呢。”說到這時，艾米麗不自覺露出了笑：“愛德華是個挑剔的人，我聽他同學說他平時總不肯好好吃飯，所以我有時會做東西去看他。”
她的眼睛裏有很溫暖的東西，莫奈彎了彎唇，卻見艾米麗又慢慢斂起了笑容。女孩勾了勾垂落的頭發，遲疑地道：“莫奈同學……應該有關注奪旗賽吧，畢竟你和他關系這麽要好。”
此時是奪旗賽第五天，一切伊始，卻又預示着結局。
“我希望他們不要碰上面……無論如何，兩個人都要平安無事，畢竟……”艾米麗低聲說着：“他們都是我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那個曾經打哪看都不順眼的小少爺，現在果然已經不像那時候他所說的那麽孤獨了。
叼着面包，莫奈忽而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