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看守戰争女神薇薇安外,帕裏奇軍校的防衛工作也一并交由帕裏奇駐軍負責,看守大門的工作自然也在其中。負責這項工作的士兵三人一組,六小時一次輪換,隻管外人不許靠近,卻是不管在休息時間軍校生的進出——現在這個年代可不像古早以前管得那麽嚴,隻要覺得不耽誤學業,學生想做什麽都是自由的。
正到輪換的時間,士兵啪地一下對新來的同伴敬禮,就神情肅穆地排着隊前往下一個任務地點,其中最後面的士兵神情移了移,卻是看向不遠處樹下站着的軍校生。
邵君衍已經在這裏站了許久。
他也并不閑着,在這光秃秃的樹下站着等人時,還一邊研究通訊器上陸遠飛發來的資料,看似認真,但當聽到沉悶的靴子踩踏聲由遠及近傳來,邵君衍還是第一時間偏頭向身後望去,趕來的莫奈見到他還有些意外地道:
“我來晚……哈啾!”
相比起剛重逢時見的那一面,莫奈此時更像是邵君衍印象中的樣子,一件單衣,套着必定有地方可以揣進一号的連帽衫,以及略微寬松便于行動的褲子和黑色的靴子,但這在此時卻顯得太過單薄了。邵君衍吞下原本要說的話,反倒皺起眉道:
“感冒了?”
“啊,昨天不小心中了招。”
出門前朱瑞安問要不要先借用他的外套,但胖子那體型的衣服套在莫奈身上就跟件毯子似的,一擡手就是咣咣咣地漏風,莫奈隻瞥了一眼就在精神上感謝白胖子的好意,然後利落地就套上衣服出門去了。但帕裏奇的冬天可不是開玩笑,莫奈一出門就感到不妙,一路走來,他現下連指尖都是涼的。
邵君衍沒再說什麽,但他左手一翻,卻是憑空取出了黑色風衣,莫奈上前兩步取過衣服,毫不遲疑地就往身上套:“你的?”
“恩。”
“出門還帶了衣服啊?”
“恩,給你準備的。”
“考慮得真周到。”莫奈隻笑着眯起眸這麽道,便跟着邵君衍向前走去,邵君衍與他身形相差無幾,隻是他要高些,而且體格也比莫奈均勻,所以衣服穿在身上倒是合适。衣服明顯用的是上好的料子,穿起來輕便,但卻把寒意嚴嚴實實擋在了外頭,莫奈研究了一會,就偏過臉朝邵君衍的方向看去,青年依舊是一身黑色的制服,利落,并且着實好看。
他盯了還沒一會,邵君衍就已經有些忍不住了。如果是其他人,那麽他被盯上一整天都無妨,但邵君衍卻沒辦法不在意莫奈,因此他很快就出聲詢問道:“怎麽了?”
“不,沒什麽。”莫奈聞言擡手摸了摸下巴:“隻是在想,你怎麽一直穿着這身衣服。”
“這是規定,無論去哪,都不能脫下制服。”
“這樣啊,那你們在外面還真好認。”莫奈這麽說着又左右看了看,然後便笑了起來:“不過阿衍,你穿這身确實好看,也難怪機械分院那些小姑娘這麽喜歡你。”
莫奈可以是很多模樣,他可以冷靜,可以出謀劃策,可以是個合格的領袖,必要時也能足夠冷血,在單小菱面前是足以依靠的兄長角色,若是與米娅那些弟弟妹妹們相處,他也不介意陪那些小孩玩耍,并分享他們的零食與玩具——但這世上卻很少有人能讓莫奈這麽直白。
已逝世的莫老頭算一個,安娜算一個,邵君衍也算一個。
莫老頭是照料他長大的爺爺,安娜是長姐,而邵君衍呢?大概是配合默契的同伴,或許又要比這親近一些。
直白意味着相處時的輕松自如毫無忌憚,明明身份懸殊,相處也不過三年,但他們卻是最了解彼此的人,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然而正如莫奈知曉邵君衍的一切,邵君衍也對莫奈的過往了如指掌。
他們缺失的隻是分開的這三年,但在之後還有很漫長的歲月。
空中陰沉一片,但邵君衍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他聞言彎起唇,卻道:“你叫人家小姑娘?”
“可不是?我已經二十四歲了。”習慣性将雙手插入兜中,莫奈依舊偏頭笑着:“新入院的小孩兒們少說也差了我五六歲,可不是老了麽?”
“可你很快就要和你口中的‘小孩’不是一個年級,到那時,你就不算老了。”
“哦?這麽自信?”莫奈稍有些驚訝地如此道,他自己尚不清楚自己的底細,邵君衍卻已經是如此盲目自信的模樣。邵君衍難得見他驚訝的樣子,頰邊已不自覺陷下了淺窩:“你可是莫奈。”
“真是的……這算是什麽理由?”琥珀色眼眸的機械師哭笑不得地這般道。
他們這一路說個不停,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了目的地,一排排飛行器安靜地停列在空曠的場地中,各式各樣的型号款式和噴漆,看起來應該是私人停靠場。莫奈起先驚訝了一會,但想想也對,這裏這麽多家境優越的學生,在帕裏奇上買飛行器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邵君衍最終在一個角落裏停了下來,莫奈細細地打量着銀白的飛行器,片刻後才跟着邵君衍走了上去。飛行器比莫奈少年時見到的那架要縮水三分之二,沒有可供休息的地方,坐下四五人綽綽有餘,但如果人少,也可以收起後面位置,讓空間變得更加充裕。莫奈看着邵君衍駕輕就熟地在面闆上操作着,坐在他身旁問道:
“你買的?”
“這是遠飛家裏給他準備,我今早向他借來的。沒有飛行器,外出會有不少的麻煩。”
“陸遠飛?那天陪你來院裏的那個人?”
“是他。”飛快在面闆上移動的修長手指着實賞心悅目,飛行器平穩地繞出隊列滑向天際,兩邊的景色向後退去,地面上的事物也變得越來越渺小。
“果然。”此時飛行器中溫度已經開始緩慢攀升,最後停留在最适宜的溫度上,莫奈撐着下巴,邊看風景邊道:“機械分院和帕裏奇軍校本部相差那麽遠,我還以爲你們很少會到這邊來呢?”
“偶爾也會幫忙帶些東西過去。”回答這個問題時,邵君衍才忽然發現他與莫奈重逢時離開學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而在此前的時間裏……他從未接到過莫奈的消息。
——從未。
心中不自覺有些澀然,邵君衍垂眸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喚道:“莫奈。”
“怎麽?”
“爲什麽來了之後不告訴我?”
“……”莫奈神色一凝,将岔開的手指搭在頰上,青年思考了半晌,這才緩緩開口道:“我隻是想……萬一太突然了呢?我們畢竟這麽久沒見了。”
三年很短,三年也很長,長到也許曾經濃烈鮮活的感情都會冷卻,長到也許曾經無話不談的好友也會陷入無話可談的尴尬處境。邵君衍聽出了莫奈話中的意思,但他聽罷卻是執拗地抿起唇:
“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也會一直等到和你見面的那天,莫奈。”
莫奈何其清楚這大少爺的性格,他這般說便一定是認真的,又怎麽能叫人心裏不觸動?依舊撐着頰,莫奈緩緩露出笑:“那要是我已經不在了呢?”
“——莫奈!”
邵君衍愣了片刻,随即飛快蹙起眉偏頭看向身旁之人,莫奈在他這般視線下卻是突兀地笑出聲,随即惡劣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行了行了,開個玩笑。”
“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邵君衍面色并不好看,他一字一頓地道:
“你不可能這麽早就不在的,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還要成爲優秀的機械師,别忘了……我們之間還有約定。”
“當然當然,記着呢。”這次玩笑确實開得過分了,莫奈飛快地回應着,随即伸了個懶腰,這才瞥眼向邵君衍看去。邵君衍的神色依舊不見好,顯然這玩笑實在令他心驚,莫奈無聲歎了口氣,緊接着便湊過去搭着邵君衍肩膀:
“行了,阿衍,我開玩笑呢,我的實力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把小命給交代了?再說現在還能有什麽危險……我會活得好好的。”
他的話說完,邵君衍也覺得是關心則亂,人在身旁,反倒比以前更加患得患失。這小小的插曲很快過去,他們随後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慢慢填補因這三年未踏入彼此生活而産生的空缺。
圍繞在帕裏奇周邊的是一大片無人居住的荒原,直到飛行器在空中前行了十幾分鍾,地面上才漸漸出現了高矮不一的建築,邵君衍尋了一個地方停下飛行器,跟在他後面的莫奈卻是剛下飛行器就打了個噴嚏。
先前一路走來都沒發作的感冒症狀,在這個時候好像不滿自己被冷落許久,于是開始不停地騷擾莫奈來。莫奈在那之後打了一連串噴嚏,甚至都因此泛起了淚光,邵君衍在一旁看得眉頭直皺,隻得到:
“先找個溫暖的地方。”
“啊,好。”
趁着打噴嚏的空隙,莫奈匆忙地如此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