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對莫奈眼緣不錯,莫奈又是莫名招女人喜歡的人,沒一會那些機械師們便親切地學弟學弟直喚,但莫奈向來沒法招架這種狀況,見勢不妙,他趕緊就拉着一旁傻樂的朱瑞安離開了。朱瑞安準備的東西并沒全部出手,真正心懷情愫的人大多不願意在公共場合與朱瑞安見面,先前那些女生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欣賞更多一些,因此才能聚到一塊毫無芥蒂地向人說着對方的好。
朱瑞安與人有保密約定,因此莫奈幫完忙就先回去了。他先前覺得朱瑞安住處有些眼熟,回去時憶起自己的住處在何處,才發現他和朱瑞安之間就差了層樓,一棟樓錯落住着六個人,他和朱瑞安剛好是最靠邊的上下兩個房間。
啪嗒一聲給房間落了鎖,沒去管房間正中央的行李,莫奈徑自走到柔軟床鋪前倒下,這才閉着眼睛緩緩舒出了口氣。用特殊藥水抹去肩上的火狼标志,帶上僞裝的身份證明,被護送到臨近星球的莫奈昨日才到的帕裏奇星,然而剛踏進學校大門,他就被助教稀裏糊塗地壓着考了場試,直到今天才真正成爲機械分院的學生。
這一路上他無時無刻不在警惕着文森特,這會是真的累了。閉着眼任由一号順着垂下的手下了床,待到恢複了一點精神,莫奈這才想起自己塞到口袋裏的東西。他翻身盤腿坐在床上,用雙指夾出那張照片,沒看幾眼就露出了笑。
三年時間裏,他隻在微行星上遠遠打量過邵君衍幾眼,這回終于真正看清了他現在的模樣。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刹那,青年正在書架前站着,合身的黑色制服襯得他身姿修長,也許是正在專注翻看着手上的書,也也許是陽光正打在臉上的緣故,他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龐竟意外洩出了些柔和,若他原本是十分俊美,在鏡頭下便顯現出了十二分。
和邵君衍在第六區那幾年,邵君衍幾時有過這麽打扮整潔的樣子,他的衣服是紅街的裁縫縫制的,爲了省錢,零碎的一些護手之類的物件則是莫奈幫他準備,長長的頭發也是莫奈将就着就幫他處理了,就算在回來時不用戴那醜陋的疤痕,也決計比不上這會收拾整齊了好看。莫奈想了想,覺得比起那時的青年,邵君衍這會倒像是他們剛見面那一會。
年少的莫奈笑他像小姑娘一樣漂亮,這會兒人長大了,那份隐約難辨的氣質不見了,獨這份漂亮完完整整保留了下來,并變得銳利且具有攻擊性。
莫奈兀自笑了一會,片刻又搖了搖頭,招手喚來一号取出它腹中的破舊筆記,他将嶄新的照片和三年前的合影疊在一塊,這才終于有心思打量自己新的住處。帕裏奇的财大氣粗在這新建的分院上顯露無疑,很少有學校會願意免費給學生安排這麽好的寝室,莫奈每間房都打開看了一眼,除了書房,他甚至還有些驚訝地發現了一間專門的工作室。
簡直跟自己理想中的屋子一模一樣。用手摸着桌闆時,莫奈這麽想着,他喜歡,一号自然也很滿意,半拳大小的銀色蜘蛛晃蕩着就縮在牆上的盒子裏不動了,青年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背,就先自己走了出去。
換了個地方,原來火狼裏強制換上的通訊器也不能用了,前幾日新買的通訊器有各種不同形态,但莫奈還是最習慣腕表的模樣,暫時忽略那些更加豐富的功能,他原本隻是想看一下自己明天的行程,卻在打開通訊器之後猛地滞在原地。
【一切順利】
簡單四個字,沒有标點,通信人和時間一片空白,卻如當頭一棒将莫奈的好心情都敲散。他沉沉看着那條短信,片刻後才神色自如将通訊器關上,擡步向落地窗旁走去。夕陽将天邊雲彩染得熱烈如火,但怎麽都沒法将窗邊人眼底陰霾照亮。
二首領給他一年半時間,也就是帕裏奇一學期的時間,在此時間内他必須想辦法接近伊桑,完成自己的任務……可帕裏奇的校長又怎是能輕易靠近的?
他必須要先接觸本部的人,最好那個人在那邊有一定名望,能爲他引見伊……桑……
瞳孔不自覺縮了縮,莫奈看着窗外撲騰翅膀的飛鳥,虛掩在掌下的唇角微微抿起,他在窗旁看夕陽西下,豔麗的顔色逐漸消失,直到一号不知何時越上他肩頭時,莫奈才用指腹摩挲着它背部,繼而轉身休息去。
這趟渾水,他斷不能讓阿衍也攪合進來,因此還需再物色其他人選,而這人選……也許他能從朱瑞安口中問出什麽,這麽想着,雙手搭在腦後的莫奈再也抑不住沉重的睡意,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
要找朱瑞安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說他們本來就住得近,那白胖子今天又突然出現在了課堂上,還不待莫奈去找他,他就主動挨着莫奈坐下,隻是朱瑞安原本想要擦把汗,卻又突然警惕地直起腰闆左右瞧了瞧:
“你……你那蜘蛛……?”
聽見朱瑞安的問題,莫奈眯起眼咧嘴笑着,不用他說什麽,一号就好像察覺到有人在說它般張牙舞爪地從口袋裏冒出半個身體。朱瑞安見此悚然地飛快和莫奈隔了個位置,莫奈拍了拍口袋,待一号會意縮了回去,他才懶洋洋開口道:
“你這麽怕做什麽?它又不咬人,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這話若讓老頭聽去了恐怕會給莫奈翻個白眼,但朱瑞安可不知道這小玩意兒有什麽厲害本事,他純粹是害怕它那造型而已,小心翼翼又把屁股挪了回來,朱瑞安心有餘悸地歎了口氣:
“知道是知道,可是哪有人會帶着這種造型的機器人啊,莫奈……你别是有什麽特殊愛好吧?”
“你就爲了問這事?”莫奈頓覺有些嘀笑皆非,朱瑞安聞言露出醒悟神情,并挺直了腰闆:“怎麽可能?!你基礎這麽差,我又是你引導師兄,可不得關照着你點麽?唉,你那什麽表情?我雖然成績差,但導論這門課可一向學得很好,你有什麽不懂的記得問我啊!”
朱瑞安老早就不用再學這門課,他是有事才來這裏,但卻并非是爲莫奈而來。莫奈前二十年從未接受過正規教育,因此聽得格外專注,盡管教材的厚度不定能夠他學幾天,朱瑞安對此多少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又左顧右盼,四處尋起什麽人來。
下課後朱瑞安就腳底抹油溜了出去,但等他回來,莫奈赫然還獨自坐在教室裏不動。聽見門口的喘息聲,莫奈瞥眼看去,這才合上了書,單指拎起朱瑞安空蕩蕩的斜挎包:“走吧。”
“你特意留下來幫我看包?”朱瑞安頗受感動,隻覺這個學弟沒白收。他吸了吸鼻子,用那粗胖的手指接過包,就樂呵地走在莫奈身側:“我看你上課也挺認真,看來還是喜歡這一行的?不瞞你說,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但這些事情啊,沒天賦就是沒天賦,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所以我現在算是看開了。”
“總得試一試。”朱瑞安雖然笑呵呵着,表情卻顯得有些落寞,莫奈側臉望着他,隻順着他的話這麽道。回過神,胖子揉了揉臉,然後又叨叨道:
“哎呀你說我,怎麽就說起了這些喪氣話,我們研究所雖然不怎麽樣啊,但是可還有幾個學長學姐做得不錯呢!你如果能跟他們請教請教也不錯……不過他們現在在幫導師做事,你是看不到啦,隻能等過幾天導師回來再說了。”
莫奈對自己的導師還不了解,并且他現在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去食堂走了一圈回來,莫奈和朱瑞安坐在花木環繞的小亭中時,就慢慢将話題牽到了帕裏奇軍校上。
“軍校本部出名的人物啊?沒想到你還挺好奇這個,不過你算是問對人啦。”朱瑞安聽完一樂,随即道:
“你入學前應該隻聽說帕裏奇軍校的光輝事迹吧?但我怎麽說待在這也五六年了,那裏的情形可沒你聽得這麽好。
外人不清楚也是應該的,畢竟不是什麽光鮮事。本部那邊老早之前就分了兩個黨派,一個激進一個保守,一開始他們還沒鬧得厲害,但這幾年關系特别僵就是了,尤其是保守派換了邵君衍當領袖之後。”
“邵君衍?這關他什麽事?”莫奈撐着下巴這麽問道,他不想外人知曉他們關系,但連名帶姓這麽稱呼出口,他卻覺得有點生硬,好在朱瑞安沒發現什麽,隻是興緻勃勃地繼續八卦:
“現在軍校本部最出名的三個人,一是激進派領袖尼古拉斯,二是保守派前領袖陸遠飛,三就是邵君衍,巧的是他們三個都是三年級的,他們那屆可真出了不少風雲人物。這軍校的黨派可不單純,多半都和家世挂鈎,但邵君衍呢,他的父親地位擺在那,本該是進激進派的,隻是不知道怎麽就和當時風頭最盛的陸遠飛看對眼了,陸遠飛被人陷害時就順勢當上了領袖。他一上位就着手清理了保守派内部的叛徒——嚯,你是不知道那動靜,當初我們這頭都有好多人在讨論那事,一是讨論本部那邊的彎彎繞繞,二就是讨論他那個人啦,那次保守派規模縮水了三分之一,除了邵君衍,我覺得可沒人敢玩這麽大動靜。”
莫奈聞言不自覺彎起了唇,又聽朱瑞安繼續道:
“也就是那時候他們兩派鬧得很僵,更别說邵君衍還曾打敗過尼古拉斯,又傳聞他在比賽的時候殺了當時小有名氣的伊格納茨。”
“他殺了人?”
“學校說法是伊格納茨失足掉了下去,但私底下有人傳是邵君衍殺了人呢,如果是那個人的話,說不定也是幹得出來的吧?”他說到這時莫奈已然知道了真相,他們在邵君衍身上繞了片刻,直到莫奈大緻了解邵君衍這些年生活,才又漸漸聊起了其他人,但看着天色漸暗,話題快結束時,朱瑞安卻又歎了口氣:
“不過啊,雖然現在和陸遠飛是保守派雙璧,邵君衍生活上卻過得不怎麽好,前幾年他不知怎麽惹怒了他父親,被扇了一掌趕出去了,現在兩個人關系都還僵着呢。”
莫奈原本已打算離開,聽到這話卻突然僵住,他唇角的笑不經意間消失,無意識摸了摸一号,青年這才開口問道:“被扇了一巴掌?”
“當時這件事在奧羅拉上傳得還挺廣的,說實話,我是有點想象不到有人會這麽對自己兒子。”朱瑞安皺着眉頭想了想自己那圓潤的父親,片刻後還是不解地搖了搖頭,莫奈眸中明暗不定,他想起邵君衍坐在火堆前說那些過去的模樣,卻沒注意到朱瑞安正一臉疑惑地瞅着他。
“莫……莫奈啊,你是不是……有點太關注邵君衍了啊?”
“是嗎?”回過神的莫奈掐了掐指尖,重新露出笑反問道,那邊朱瑞安擰眉回憶着,邊絮絮叨叨道:“說實話,我們這頭還是有些男生挺關注邵君衍的,男孩子嘛,總有些崇拜的對象,但你這也關心得過頭了吧?感覺和崇拜不太一樣,感覺倒是……倒像……”
“像什麽?”莫奈疑惑地笑着,朱瑞安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他眉頭越皺越緊,半晌後才猛地擡頭,用詭異的眼神看着莫奈:“你别是……一見鍾情了……?”
朱瑞安說完禁不住打了個顫,而聽到這話的莫奈也懵了,好半晌他才掏了掏耳朵,随後朱瑞安還沒反應過來就吃了個爆栗。那白胖子唉喲一聲,委屈地大聲嚷嚷道:“你怎麽打人啊?!”
“你這腦子成天都想些什麽呢?”莫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吃痛的模樣:“就算邵君衍長得好看,也總不能我一見面就喜歡上吧?”
“瞧你這見識,我告訴你這樣的人可多了呢。”好歹放下心來,朱瑞安忿忿站起身反駁道:“所以我勸你啊,還是早點了了這心思,免得到時候喲,爲情所傷,到那時我可不聽你訴苦!”
“行了行了,說什麽渾話呢?再說了,你就不能對你學弟多點信心?”他們這時就已經是在開玩笑了,莫奈拍了拍朱瑞安軟乎乎的肩膀,便向住處的方向走去,朱瑞安一路都在叨叨着,拐彎的時候竟是沒注意到有人,若不是莫奈及時拉住他,瘦弱的機械生就要被這胖子撞出去了。
有着一頭深棕色長發的女生微一愣,她那淡藍的眼眸掃過莫奈和踉跄的胖子,這才輕聲向朱瑞安問道:“沒事吧?”
“沒……啊……沒事!”
“抱歉,我走得太急了,沒看到你們。”女生的眸中帶着些歉意,她懷抱着厚重的資料,在看了看時間後又溫柔而不失禮地道:“我還有急事要先走一步,就不多留了,真的十分抱歉。”
“小事小事,學姐你趕緊忙去吧!”朱瑞安明顯認識這人,因此連忙開口道,他傻笑着看那女生離去,這才偏頭看向同樣側過身的莫奈:“今天我們的運氣真是不錯!”
“那是誰?”
“噫,我忘了你不知道!”胖子做沉痛捂心狀:“那可是艾米麗女神!天才機械師,容幼萱大師一直很贊賞她呢!她是六年級生,六年級啊!六年級不到十人,艾米麗·哈維可是其中之一!”
莫奈正覺得這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那頭胖子話鋒一轉,又賤兮兮地拍了拍莫奈肩膀:
“對了,她還是邵君衍的青·梅·竹·馬哦!差不多可以蓋章兩·情·相·悅哦!不要傷心,不要沮喪,你還是有機會的嘛哈哈哈哈哈哈!”
是那個女孩?又賞了朱瑞安一個爆栗,莫奈笑着的同時,不自覺又将視線飄到了艾米麗離開的方向去。
他爲邵君衍感到高興的同時,卻意外發現自己其實又覺得有些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