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個好消息是,暴風雪同樣拖延住了敵方的步伐,令必輸的局面有了一線生機。
這種天氣下在雪地上行走不是好玩的事,不斷變厚的積雪已經沒至大腿,雖有特制行軍裝備保護他們不會凍傷,但如果不拿東西穩住身形,一個不小心也會被吹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旁一個腳步不穩的軍校生,邵君衍伸手看了眼地圖确認方向,因此在原地停頓了片刻。
“小心羅奕。”結束與陸遠飛的聯絡之後,邵君衍沒過多久又發過去這麽一條沒頭沒尾的消息,而直到現在那邊都沒有回複。青年向前望去,盡管戴着護目鏡,他的睫毛上還是凝結了厚厚的霜——這令每一次眨眼都仿佛成爲了負擔。
陸遠飛是個合格的領導者,但太容易交付的信任與對權利的不重視卻成了他最大的缺點。
“指揮官,再往前面走就是雪山了,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耳麥中傳來的聲音帶着喘聲,邵君衍聞言擡頭向前望去,看似巍峨的雪山已近在眼前,那上面原本生着郁郁蔥蔥的樹木,但在這個冬季樹木的葉子都已凋零,隻剩下枯瘦的枝幹在寒風中劇烈搖擺,也讓視野變得開闊起來。沒有再停留更長時間,邵君衍沉重地邁出腳,平靜地在面罩中道:“不要驚動伊格納茨的人,從半山腰過去。”
大部分二隊的人都被調回防守,現在還在敵方陣營活動的除去邵君衍,就隻有其餘三支小隊,配合邵君衍的指令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前往下個監測點。從最平坦路徑上經過的小隊将吸引敵人火力,而在此時另一小隊會對監測點進行佯攻,他們都是輔助隊伍,真正擔負重任的小隊以約書亞和桃瑞絲爲首,在同伴掩護之下進行指示器的争奪。
這任務交給他們兩人再合适不過了,桃瑞絲能很快勘測陌生環境,而約書亞則是生在雪原上的獵手,他們兩人相互配合,成爲如今邵君衍手上最鋒利的刃。
隻要拿到第三個指示器部件,就到了邵君衍出手之時,在此之前,他們必須要保存體力,在最後的放手一搏之前靜待約書亞的到來。
……事情順利的話确實是如此。
明顯和他們不是一個陣營的隊伍遠遠走過,邵君衍沉寂地将自己半埋在雪地裏,掩在護目鏡後面的黑眸不自覺沉了沉。或許陸遠飛出手時還是晚了,伊格納茨已經提前得到了自己可能會從這經過的消息,不然守在山頂的他們沒可能會在這種時候在山腳下晃悠。
“指揮官,我們要不要換條路?”耳邊響起的聲音十分沉重,邵君衍沉默了一會,這才擡手虛虛掩住耳旁:“所有隊伍都發現了敵方巡邏的痕迹,現在撤退也不過平白消耗體力。”
“……形勢不妙啊。”
“沿原路前進,”垂手搭在膝上,邵君衍冰冷地望着前方敵人消失的方向:“做好作戰準備,啓動三号方案,一旦被敵人發現,二分隊留下掩護。”
“是!”
意外一個接一個發生,保守派的信心先是如氣球般脹大,然後在某一時刻就被針戳破,迅速癟了下去,但邵君衍可沒時間在這露怯。
爲了舉辦這次奪旗賽,帕裏奇爲他們準備了最先進的裝備武器。從保護設施到僞裝裝置到第一次在奪旗賽中使用的智能芯片,單從硬件上看,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區别,若非對方用了一些不幹淨的手段,邵君衍有足夠的理由認爲這次奪旗賽會持續至少半個月以上。
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的枯枝,直到隐約的沉悶腳步聲消弭,邵君衍這才攀上裸露的石壁,他的動作靈敏而悄無聲息,直到落進雪地時也沒引起其餘人的察覺,而待到那些人的背影被暴風雪掩埋,邵君衍這才解除了警戒,向岩壁上的同伴伸出手。
多虧這場暴風雪,他們暴露的風險少了很多,饒是如此,伊格納茨也迫使邵君衍走了不少彎路,直到約書亞他們那邊已經發起襲擊,邵君衍離約定的目的地也還剩下小半段的距離。
耳邊呼嘯的風聲已不如之前尖銳,即使沒有外設幫助也能前行,長途跋涉到此時,所有人都已經如同繃緊的弦,在不知哪一刻就會啪地一聲斷裂。
“再堅持一會,離目的地已經……”邵君衍望向前方開闊的雪原,天邊飄雪将天地融爲一色,看似平靜如常,然而他的視線卻在某一處凝住,還未說完的話也迅速被舌尖壓下并換成一聲低喝:“趴下!”
或許是要和他的警告相呼應,突然出現的光彈嗖的一聲堪堪擦過蹲下的軍校生肩膀,在背後的雪地上勾勒出一朵藍色的花,甚至沒時間爲自己肩上的藍色燃料而感到心有餘悸,險些被淘汰出場的軍校生立時進入了備戰狀态。
比賽中所用的槍支與訓練時不同,這種特質的槍支更加輕巧,并且在槍身側部有被掩蓋的智能芯片凹槽,這令持槍的人能夠不經過嚴格的訓練就能前往戰場,隻需要瞄準敵人的大概位置就可以進行自動修正——雖然這項技術遭到小部分軍官的強力反對,但它卻依舊平穩地被推行着。
盡管在子彈射出槍膛後沒有二次修正,但不需要刻意進行的瞄準使子彈密度提高到了令人驚詫的程度,雪霧飛騰,短短數分鍾之内許多人身上都挂了彩,邵君衍一邊向後退去一邊粗略打量了周圍一圈,自己這頭已有幾人“中彈身亡”,正佯裝成屍體一動不動趴在地面上。
“一分隊撤退!”邵君衍迅速地這麽下令,戰局很快因此而發生了變化。原本幾乎排成一線的保守派隊伍拆成兩半,一半繼續維持着戰局,邵君衍則帶人悄然向後退去。
風雪迷惑了雙眼,一時之間竟沒有人發現邵君衍已經退去,這個局面并不代表絕對安全,但這已經不是羅奕能得到的消息了。
匆匆給約書亞留下遇襲的消息,邵君衍臨時換了條路線,這令第二次襲擊來得稍微晚了一些。
子彈是從上方飛下來的,并且一開始瞄準的就是邵君衍,但多虧了他的警惕,光彈隻在身後的雪杉上留下了痕迹。靠站在雪杉之後,邵君衍微偏過頭瞥向不遠處的山崖,很快在一人身上凝固了視線。
盡管一樣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但邵君衍一眼就認出了伊格納茨,而這令他打消了心中原本的打算。青年收回視線,緊皺起眉頭道:“情況變動,你們先行離開,我留下掩護。”
“指揮官!”這決定着實令人驚愕,很快邵君衍的決定就遭到了反對:“這樣做太危險了!如果指揮官出局,那麽我們将必敗無疑!”
“伊格納茨的目标是我。”邵君衍冷肅地道:“跟在我身邊會讓我們處境更加危險,時間緊迫,服從命令!”
“……是!”
——讓伊格納茨出局,當前戰局也許會有所好轉。
從高至低俯瞰,伊格納茨一動不動地看着底下的人離開他們的視野範圍,獨留下一人向相反的方向離去,堆積着負面情緒的雙眸跟随着那人望向遠方,被面罩遮擋住的唇勾出扭曲的微笑。
他從矮崖上一躍而下,這個突然的舉動令他身後的同伴愕然道:“伊格納茨?!你要去哪?你要去的可不是那個方向!”
“我的事情你們少管。”伊格納茨腳步未停,向着邵君衍離去的方向奔跑而去,煩擾的隊友們在耳麥對面說着些可笑的話,青年輕笑了一聲,幹脆擡手掐斷了耳麥。
道路在邵君衍被伏擊的地方分成兩股,一股通向邵君衍的目的地,另一股則是狹隘的通道,不斷向未知的遠方延伸。遠離了戰場,甚至連同伴輕微的腳步聲也不在身旁,伴随着原本暴風雪的驟歇,空氣一時間像是被凍住般沉默。
握住突出的石塊,邵君衍越過斷裂的通道,然後在豁然開朗後停下了腳步。遙遙站在對面的人已不知在這待了多久,他緩慢拉下面罩,露出一張邵君衍熟悉的面孔。
“……伊格納茨。”
“好久不見,”對面的人歪了歪腦袋,在看到邵君衍舉起槍之後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了搖:“不要那麽沖動,多日不見,爲什麽就不叙叙舊呢?”
“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邵君衍一動不動地端着槍冷冷答道,那頭的伊格納茨感慨地歎了一聲,扭曲的聲音中竟帶着些遺憾:“我們同處一室這麽多年,竟然都沒好好說過話,這和我與保羅可一點都不像,哦……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親眼見證了親愛的保羅的死亡。”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要飄散在空中,邵君衍瞳孔一縮,心中漸漸翻騰起許久未出現的殺意,那頭的伊格納茨兀自沉醉着,以一種愉快的口吻道:“你一定想象不到那是怎樣令人身心愉悅的場景,也無法知曉生命消散的那一刻是如何絢爛奪目……我一直想找人分享,可惜了……這種美卻不是人人都能品味出來的。
诶呀,我似乎說得太多了……那麽切入正題,邵君衍,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
伊格納茨說着緩緩伸出兩根手指,殘忍地笑道:“不用帕裏奇提供的槍械,和我進行一場決鬥,若你赢了……指示器部件,我親自交到你手中。”
輸了會如何?伊格納茨并未明說,但邵君衍卻從他眼中看到了他待在第六區時那些拾荒者的神情。青年望着他片刻,忽而垂眸冷笑了一聲,他将手中武器與面罩護目鏡扔到一旁,再擡起的黑眸仿佛瞬間也被這霜雪所凍住:
“……手下敗将,也敢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