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邵君衍才猛然覺得,以前在奧羅拉的日子對他來說好像已經太過遙遠了。
名字叫做艾米麗、與其說姐姐更像是愛德華妹妹的腼腆羞澀的女孩是奧羅拉上難得對他抱持着善意的人,她不常出門,邵君衍會見到她還是因爲有一次邵清帶他去參加了哈維上校舉辦的宴會——哈維上校與邵清是同一派系,雖然關系算不上很好,但私底下還是會偶爾碰面。
或許是因爲母親是艾米麗喜愛的機械師之一這個緣由,少女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表現出對邵君衍的好感,盡管因爲性格的緣故那份好感表現得小心翼翼,但邵君衍還是能從對方的舉動中察覺到她的善意。
對他好的人太少,因此每個人邵君衍都會将其記在心中,在那顆廢棄行星上時他不止一次想着出去時要将這些人這些事告訴莫奈,但等到真正踏在了行星之外的土地上,過往的一切卻都變得模糊,唯獨那個星球上經曆的一切清晰得難以抹去。
……就如同連接着兩段記憶的紐帶被什麽東西斬斷了一樣。
而邵君衍很清楚這是因爲什麽。
空曠的樓棟前,剛從樓中走出的黑發青年突兀地停了下來。他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處,微風吹起了别在胸前的絲穗,打下的晃動着的樹木枝桠影子蓋在他身上,被那身黑色禮服吞沒得徹底。
“你還在墨迹什麽?”記憶中的人撐着下巴笑着對他這麽說道:“又不是見不着了。”
原本松松放在身側的手忽而攥緊,邵君衍面無表情地用冰涼的左手按壓住額頭,他閉了閉眼,便将這忽然在腦中冒出的話語壓了回去。
待到再次放下手時,他又回複到了平日裏的模樣,身穿黑色軍裝的青年回頭向後看去,在沉默地看了教學樓的大門片刻之後便垂眸繼續向前走去。新生的課程并不在第一天就開始進行,但邵君衍卻沒有回去休息的打算,他回到自己的寝室換下了禮服,便又出了門。
對面的房門微微透出了一條縫隙,但邵君衍卻沒有去打探的心思。單肩挎着背包,他很快就到了樓下,乘坐着空無一人的列車,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車窗外那黑色的石碑,直到列車提示到達訓練場時才移開了視線。
大大小小的訓練場零散地分布在帕裏奇軍校的校園内,有些是做課程訓練用,還有一部分卻是從來不會安排課程,而給學生自由訓練用的。邵君衍去的是一間小訓練場,位于帕裏奇的最角落處,離校舍成了對角線,因此平日根本不會有人往這邊跑。
别說是新生,就連許多高年級的帕裏奇軍校生也不一定會記得有這麽個地方存在,帕裏奇的訓練場太多,平時訓練的位置也已經足夠,根本不需要來到個這麽偏僻的訓練場。
但邵君衍現在卻迫切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身份識别……身份确認,歡迎來到76号訓練場】
傳入耳中的聲音依舊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情味,訓練場的大門在邵君衍面前打開,印照在黑色眼眸之上的是空蕩沒有一人的空間。除去被簡單的虛拟光繩分割出的訓練空間外,訓練場中還有能進行單獨訓練的房間,隻是這種房間的申請還需要額外的權限,現在的邵君衍還完全不夠資格。
但是在這個訓練場中,卻也和待在單獨房間中是差不多的效果了。
将背包放進了一旁的儲物台,邵君衍系緊了鞋帶,便往另一側專門用來訓練的空間走去。這類的虛拟訓練場所幾乎不用擔心缺少什麽練習設施,隻要選擇了相應的訓練項目,場上就會自動模拟出訓練用的道具,這個邵君衍在預備考核時就再清楚不過了。
修長的手指在速擊項目上按下,黑發的青年甩了甩手中的光劍,便越過虛拟光繩進了訓練場所。他稍微壓低了自己的身子,隻一動不動地緊盯着前方空無一物的地面,像是在等待着什麽一般。
“啾”
破空的聲音在空寂的訓練場中響起,突兀出現在空中的是深藍色的球狀物,也就是在這時邵君衍動了起來,他舉起手中的光劍,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擋住了沖到了自己面前的球狀物。
接觸到光劍表面的籃球顫了顫,很快就潰散成藍色的星星點點,零星穿過邵君衍的發梢,然後消失在了空中……而這隻是一個開始。
越來越多的光球開始出現在半空中,氣勢洶洶地想要将正處在訓練場地中央的黑發青年包圍起來,但那人隻是轉了腳下的步伐,便毫不猶豫地将又一個靠近自己的光球劈成兩半,他的動作幹脆而淩厲,似乎就算來再多的光球也無法對其造成威脅。
但人的體力卻是會被耗盡的。
邵君衍已記不清自己待在台上多久,當他再次擊潰一個光球向一旁看去時,這才發現那虛拟出的投擲物已經沖到了他面前。光球猛地撲到了他身上,明明一點感覺都沒有,邵君衍卻覺得被觸到的地方傳來了刺痛感,他垂下同樣散去了光芒的光劍,彎下腰撐着膝蓋止不住地喘息着。
——太弱了。
死死咬緊牙關,邵君衍攥緊了膝上的布料,他緊盯着訓練場的地面,看着從發絲上垂落的汗珠在瓷磚上面滾動着,也看着那瓷磚中映出的自己的狼狽模樣。
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了一聲輕微的破空聲。
幾乎沒有怎麽去思考,黑發的青年轉過身橫舉起手中的光劍,看到的便是光球潰散的模樣,他愣了愣神,随即偏過臉,看向站在場外的男人。
是魏遠帆。
垂下了手中的光劍,邵君衍甚至沒去多思考對方是怎麽知道他在這裏的,隻看着那按下終止按鈕的男人輕聲道:“叔叔。”
“休息一會吧。”魏遠帆這般說着,便将手中的毛巾向台上狼狽不堪的人扔了過去:“你已經做得足夠優秀了,不必太勉強自己了。”
松開手将光劍扔下,邵君衍垂下眸沉默着用毛巾擦拭了被汗水浸濕的頭發,便擡腳跟在魏遠帆的身後向休息區走去。那個還穿着早上講話時衣服的男人在沙發上坐下,順手給身旁的青年遞過去了一瓶特制營養液。
“叔叔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輕微的咔嚓聲響起,邵君衍将打開的瓶蓋扔到一旁,便平靜地如此問道,魏遠帆側臉看了他一眼,然後回答:
“戰争女神中記錄着你們所有的訪問記錄和在館信息,這不是什麽難事。”
“是嗎……”
“我聽伊桑校長提起了你。”魏遠帆隻如此低聲對邵君衍說道:“校長對你的評價很高,你在這次預備考核中表現得很好,甚至出乎了我和上将的意料。
上将爲此感到很高興。”
明明是誇獎的話,自男人口中說出卻不帶一點情緒起伏,就連聽的人也隻是沉默地低着頭,他仔細盯着瓶中液體表面上泛起的波紋,直到好一會之後才又開口道:“……可是還不夠。”
魏遠帆看着身旁的青年,搭在頭上的毛巾擋住了他的側臉,也将他臉上的神色遮擋得徹底:“那麽,你想走到哪一步呢,邵君衍?”
邵君衍終于有了動作,他放下手中的水瓶直起了身,便伸手取下了頭上的毛巾道:“……我的目标是帕裏奇領袖。”
他的話語不帶一絲遲疑,也沒有任何擔心,像是這件事已經是注定的事實一樣。魏遠帆望着眼前人的側臉半晌,忽而皺起了眉頭,隻是他卻并未說什麽,隻是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很好,但是……君衍,我還是希望你有這個目标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因爲旁的事過分苛責自己。”
邵君衍手中的動作忽而一頓,還未等他說什麽,那個坐在他身旁的人就已經站直了身:“我今晚還要趕回奧羅拉,就不多留了,關于那顆星球的消息我還在持續打探,等有進展了自會通知你。
也希望能聽到你在帕裏奇的好消息。”
說完這番話,邵君衍就用餘光瞥見那人漸行漸遠,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隻在那人要出門之時才突然側過臉道:“……還有一件事。”
“恩?”
“叔叔和外公,一直在查三年前的事情沒錯吧?”面無表情着,黑發的青年垂眸道:“如果那件事不是意外……請一定要告訴我。”
——
莫奈突然從夢中驚醒了。
他是趴在桌子上睡過去的,這一下突然坐直了身,整個人差點就随着椅子向後倒去,連忙扶住了桌面坐穩,他揉了揉酸疼得厲害的脖子,随意地用手揮開蹭蹭蹭趕來的一号。
……他做了一個夢。
夢的内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隻知道大概是噩夢,不然也不能折騰得他渾身冷汗,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莫奈正待起身去洗澡,就突然聽到大門被拍響的聲音。
“蜘蛛!你在嗎蜘蛛!”
“在呢在呢!”一腳蹬向桌面将椅子又擺出了一個危險的角度,莫奈隻向門外這麽說道:“有什麽事嗎?”
“米娅又找你去喝酒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