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最終測試不過還有兩日時間,突然聽到這樣的要求,伊桑忍不住用雙手按壓在桌面上,支撐着原本彎曲的雙腿直立了起來。
多個虛屏在伊桑的面前呈半圓形漂浮着,隐隐将這位帕裏奇的老校長包圍在其中,正對着伊桑的虛屏上顯示出的正是霍奇上将的身影。霍奇将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他的臉色并未随着伊桑的激動情緒而發生變化,這個如今在軍部手握重權的男人隻是平靜而從容地看着那頭的人,像是在等着那人将話說完。
伊桑強忍着胸中的怒氣,隻沉着臉色道:
“最終測試的考核模式在這一百多年間從未改變過,就算要改革,也該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商量之後遞交議政院進行審批,而不是你們在測試進行前兩天過來通知我今年改了考核模式!”
“伊桑校長。”
聽完老校長所說的話,霍奇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平靜而不容置疑的笑來,因此皺起的眼角處浮現着淡淡的細紋。如今的霍奇已經過了百歲,盡管隻是快要踏入中年的時候,家族早衰的基因卻讓他看上去已不那麽年輕,倒是皮膚一如當年一般白得過分:
“校長大概是有些誤會,我們在今日過來與您進行會議并非是要和您商量這件事,而是軍部的訴求已經通過了議政院的審批,因此過來告知。”
“你——!”
“這或許會令您覺得難以接受,但是議政院的審批回執單确實就在我手中。”
伊桑強令自己吞回了原本要說的話,他臉色難看地看着霍奇微向後傾了傾身子,很快就從底下的抽屜中取出了回執單。印在白色紙面上的印記正是源于議政院的印章,那鮮紅的顔色卻隻令他覺得刺目,也愈發在心中覺得荒謬。
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伊桑看着屏幕中清晰的白紙黑字半晌,這才開口說道:
“這些預備生還不是正式的服役士兵,帕裏奇必須對他們的性命進行負責。薇薇安在此前根本沒有接收過類似反饋傷害的指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會對他們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就算要采用新的考核模式,也應該要給一段時間給薇薇安去适應新的變化!”
“我想,這點應該是您多慮了。”
霍奇将手中的回執單輕放在桌面上,重新擡眸看向面前的老校長,他依舊從容地笑着,隻道:“薇薇安作爲目前最高級别的戰争防禦系統,又經過了這麽多年的自主進化,其現在的能力水平連我們都不可得知,要載入已經成熟的反饋傷害指令對她來說并不是難事。”
“可……”
“伊桑校長,我希望你能夠明白。”
果斷打斷了伊桑皺着眉想要說出口的話,霍奇斂去了臉上的笑容,甚至連之前的敬稱也收了回去,将他身上最後一點溫和散盡。漂浮在伊桑面前不同虛屏中的軍部高層至今隻有他一人開口說話,其餘人似乎都對他的發言沒有質疑,而隻是在一旁觀看着。
“之所以會有這個舉措,是爲了保證有成長潛力的人才不會因此而遺憾落選。
并非所有通過帕裏奇大招的學生都适合進軍部,明明在平時的訓練中表現良好,在真正面對戰鬥時卻腦子不清醒,這樣的帕裏奇學生每年都會出現。雖然這些學生往往會在低學年的年終考核中被退掉大半,但還是占了原本就不算多的入學名額。
帕裏奇作爲軍部基石,負責往軍部輸送軍官,每一個學生對于我們來說都很重要,我們會在今年對預備考核有這樣的變動,不過是想讓更适應突發情況的學生,更适應軍部的學生握住機會……我解釋得,已經夠清楚了吧?”
“用服役士兵的标準去要求之前還是平民的預備生們,這本身就不合理。”伊桑緊盯着面前的人沉聲道,盡管已經退役多年,但伊桑畢竟也是上将出身的人物,還容不得霍奇就這麽輕易觸碰自己的底線:“就算是如你所說,新的訓練項目也該早就加入之前的訓練中,現在這些預備生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你們會不會太過強人所難了?”
“這是當然。”霍奇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注視着這已頭發花白曾教導過自己的老師,隻道:“在下一次帕裏奇大招後我們将會将這項安排進訓練項目,但在今年,他們必須同樣經過這一個過程。
——伊桑上将,這是軍部的命令。”
軍部的命令。
沉着臉色将自己的思緒從兩日前那場荒謬的會議上收回,這個逐步接近人類死亡年限的老校長擡眸向底下的睡眠艙望去,他的眉間隐隐現出褶皺,雙眼中也帶上了微不可查的焦慮,唯恐在這場測試中會出現什麽不可預估的事情。
而于衆多“0”與“1”組成的虛拟世界裏,有一個“人”同樣在關注着這一切。
将右手輕搭在自己的左手上,那個“人”站立在虛拟的空間中向下俯視着,湛藍的眼眸中映照出的是底下無數的場景。這從誕生至今已有九十餘年的戰争防禦系統并未有如伊桑一般的心焦,她隻是沉默地執行着自己的任務,一如多年來她所做的一切一般。
——
上一刻才剛将自己安置在睡眠艙中,待到又睜開眼時,邵君衍的面前已是一片翠綠,冰冷的濕氣在臉頰上撫過,叽喳的鳥鳴不絕于耳,光線透過層疊的綠葉打在覆了一層厚厚枯葉的地面上,因爲太過稀薄,隻能讓人感到些許的溫暖。
如同上次一樣,在進來時邵君衍并沒有收到絲毫提示,背上背負着的背包仿佛有千斤之重,直拉着人要向後倒去。如果不是邵君衍在進來後就立刻繃緊了神經,換做了另一個人來,恐怕都要在處于放松狀态時就一屁股向後坐了下去。
下意識地用手拉了拉肩上的肩帶,邵君衍還沒來得及多打量這周圍一會,便聽見身後傳來枯葉被踩碎的動靜,他側過身向後看去,正看到一小隊士兵向他的方向跑來,領頭的那個士兵面露喜色道:“上尉!您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在進來時就做好了準備,邵君衍對此時的情形倒是并不意外,他看着那對同樣背着鼓鼓囊囊背包的士兵靠近了他的身側,便低聲開口問道:
“跟我說說情況。”
“是,上尉。”
這被虛拟出的士兵并未有絲毫遲疑,隻是如此應答着,便與邵君衍說起了情況。從他的口中邵君衍得知,兩個月前他們的軍事基地遭到了敵方的襲擊,這段時間來雖然未被占領,但長時間的戰争也令得基地内糧食短缺,一時間供應不足,上面雖然派來了救援部隊,但是部隊人多難行,無法立刻趕到。在這樣緊迫的情況下,救援部隊秘密派遣了數支分隊,打算從未被敵方占領的基地後方——一座郁郁蔥蔥的高山上翻越,給基地供給口糧,但是說起來容易,這個任務卻沒這麽好完成,直到現在,原本派遣出的小隊中就隻剩下運氣不錯的寥寥數人依舊生還着。
聽完士兵的闡述,邵君衍心中生了幾個疑問,但是現在不是仔細追究具體情況的時候,他也就很快放在一旁,隻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問出聲:
“我們該如何将食物送到他們手上?”
“我們在來時和基地内的士兵有過短暫的通話。”聽見他的問題,士兵如此回答着:“他們說隻要進入基地的範圍内,自會有人過來接應我們。
不過我們的時間不多,對方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行動,并開始在山上搜尋我們的行迹,在碰到上尉之前我們去了前方看了看情況,有些地方設了關卡,我們根本走不過去,具體的上尉手上的通訊器中應該都有。”
“我明白了。”邵君衍點了點頭如此道,不再過多地詢問,他看了看手上的通訊器,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了虛拟地圖。
這個地圖不大,也就堪堪将這座山覆蓋住,除去重要的地形特征,地圖上有些地方還畫上了紅色的标記,應該就是士兵所說的關卡所在。除去這些标記,地圖上還有一條黃色的任務完成線與正在閃爍的代表他們自己的小藍點,邵君衍粗略掃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也許是因爲時間倉促,敵人設下的關卡此時還不成包圍圈,但這并不意味着之後的關卡不會變動。
除此之外……
邵君衍目光一移,便看到了一片完全空白的區域,那片地方都是陡峭山壁,雖然敵人不設關卡,但是卻也異常難走。
在片刻的思考之後,他伸出手,在地圖上畫出了一道彎折的線,邵君衍兩指一劃,便将虛拟的屏幕轉到了士兵的方向,隻冷靜地開口道:“暫時先這麽前進,如果中途有新的情況再考慮,沒有疑問的話我們就盡快出發。”
“是!上尉!”
沒有絲毫遲疑,虛拟的士兵隻是如此應答着。